风的速度
“这样紧不紧？”
邵观淮卡好扒扣后问了声。
施禾然小幅度地在里面动了动脚，摇头：“不紧。”
“那松不松？”，邵观淮扶住刀架道。
“…也不松，刚刚好。”
“行”，邵观淮应了声，侧身把旁边箱子里的软垫给掀了开，施禾然这才发现里面原来还有好多小东西。
邵观淮拿过一一给她戴好。
“护膝，护肘，护手”，他边细致动作边交代：“万一失去平衡要摔倒，就用这几个部位去支撑身体，保护其他地方。”
施禾然抓放了下裹着手套的手，感觉很新奇：“嗯嗯。”
“不过…”，邵观淮勾勾唇补了句：“你最大的防护是我，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所以别害怕。”
施禾然捧住脸：“知道啦。”
“好了”，邵观淮刮了下她的鼻尖，站起身伸出两只胳膊在空中道：“那试着站起来吧。”
施禾然深吸了一口气，上手一左一右地牢牢抓住两个支撑。
她就如平常起身那样动作，但下肢刚稍微用力，轮子就呲溜往前跑，带着她的腿脱离计划，完全不能往上起任何作用力。
“啊…”，她被吓得马上又缩坐回去了。
邵观淮觉得可爱的很，坏心眼的现在才教学道：“手上抓着我往斜前方用力，就像把我往后推那样，同时脚步力量稍微放轻，重心放低，然后快速起来，不会有问题的，再试一次？”
“嗯！”
施禾然照着指示重新开始动作，这次她刚离开坐垫，就感觉胳膊上被大力抽拉了一把。
…她完全是被这人给拽起来的。
施禾然成功站定第一时间不是兴奋，而是歪着脑袋质问道：“你刚刚故意看我笑话呢？”
“诶？我可没有，你别冤枉人”，邵观淮满口否认，手上稍微用力，施禾然脚底的轮滑鞋就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他抱着人垂眸温柔道：“然然长高啦。”
弄得施禾然一下就没了“问罪”的心思。
“刚开始，先在这里教你基础滑行吧”，邵观淮给自己快速换好鞋道：“这里就我们俩，会安全点。”
施禾然挺着僵硬的腿，鼻尖似乎都还能闻到对方刚刚留在自己身上的淡淡清香味，不来自任何一款洗衣液，是种独特的好闻，她不免有些怀疑道：“是…吗？”
“当然”，邵观淮脚下灵活转了一个弯，面对着她道：“把手给我。”
施禾然伸出胳膊，有些紧张，她现在觉得身下就是两根直愣愣的棍子，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
“没事的，别害怕”，邵观淮脚下开始动作，往后滑，从而带着她往前慢慢行进。
“先适应这种感觉，放松点”，他说道。
有外在的力量拉着，脚下就像踩在平衡车上一样，这倒让施禾然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感觉。
两人沿着教室边缘绕了好几圈，施禾然才惊觉对方在倒滑，并早就放开了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姿态轻松而随意。
“你好厉害”，施禾然抬眼盯着他说，眼神带着不可抑制的崇拜。
邵观淮眉梢一挑，侧目往后看了下路，带着人拐弯过去才说：“别撩拨我，我会分心。”
施禾然：“？”
“你平衡力很好，适应得很快啊”，邵观淮笑了下，右脚一抬，顺利刹车道：“接下来教你停止动作。”
“啊？”，施禾然不解道：“还不会滑就学停啦？”
“嗯，安全第一，所以怎么停下比怎么出发要更重要。”
施禾然了然：“好。”
“正中切法，是最基础的一种方式。双脚平行状态时，把有刹车器的这只脚往前推出，脚尖微向上，使刹车器摩擦地面，从而制动”，邵观淮示范了一下后，补充道：“压的越用力，可以越快停下来，但要注意把重心降低，保持在双脚中间，不然容易侧摔。”
施禾然认真听着，点点头，还下意识在小幅度摆弄身体践行。
这样子颇为乖巧可人，邵观淮突然笑道：“你从小到大的老师应该都很喜欢你吧？”
“啊？”，施禾然还在回忆动作，没反应过来。
邵观淮抿了下唇没重复，拍拍手道：“来试一次？”
“好。”
邵观淮拉着人滑行了一段起步，松开手的同时加快了一些速度，和施禾然保持着几乎相对静止的距离。
“别怕”，他垂眸看着鞋子道：“压。”
——呲
刹车器在地面摩擦出了长长的一道杂音，因为本身速度就不快，所以施禾然停止得非常顺利，最后身体晃荡了下都没要人扶就自行站稳了。
“耶！”，施禾然举手庆祝。
“聪明”，邵观淮笑道：“再来一次，我要加快速度了。”
施禾然兴致勃勃：“没问题！”
练习了大概有六七回，施禾然逐渐熟练起来，姿态不再刻板僵硬，动作往让自己舒适灵活的方向成型。
邵观淮竖了个大拇指由衷道：“很厉害，休息一下吧。”
教室内角落里有成箱的矿泉水，他过去拿了一瓶拧好递给施禾然，看着她道：“你学的很快，底子不错。”
施禾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笑道：“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学过舞蹈吧，然后高中有段时间流行平衡车，我也经常玩儿，所以平衡能力还不错？”
“那是相当不错了，我估计一会儿滑行你也能很快学会”，邵观淮垂下眼帘，朝她伸出手。
施禾然抱着瓶子突然不知所意，“啊？”了声。
“嗯…”，邵观淮勾唇道：“我也渴了，需要我再去开一瓶吗？”
“！”
施禾然脑袋一轰，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手里的瓶子登时被下意识捏得响了一声，完全暴露心绪。
邵观淮忍着笑，耐心等人害羞完做决断。
施禾然攥宝贝似的，宕了数秒才舍得把瓶子递出去，头往旁边一偏，没敢看他，弱声道：“不需要，给你。”
“呵”，邵观淮笑出声，接过东西在她旁边挨着坐下。
但却没有举瓶共饮，只是把手里的盖子按上去拧紧了。
施禾然听着动静儿不对，扭头一看，半张着嘴问：“你…不喝吗？”
“嗯，我不渴，逗你呢”，邵观淮把瓶子放在脚边，伸手又去够纸巾递给她：“擦擦汗。”
施禾然：“…哦”
“怎么听着，像是有点失望？”，邵观淮又忍不住开始了。
施禾然鼻子一皱，傲娇否认道：“谁失望了？你不跟我抢正好，我自己都不够喝呢。”
邵观淮含着笑看她，没说话。
施禾然是多面的，身上的每一种特质，露出的每一个表情，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着迷爱恋。
邵观淮在相处间几乎要频繁压制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反复把握分寸和尺度。
这是家训，也是在知道施禾然曾经历的事情后，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限制。
施禾然能完全甩掉那些过去造成的阴影，但他却不能不考虑未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让人重新产生不适和害怕。
他需得一步步小心试探，缓慢前进。
稳妥再稳妥，谨慎又谨慎。
稍微休息一会儿，施禾然主动提出要开始学滑行了。
邵观淮又检查了一下她的护膝装备，正式进行轮滑教学。
施禾然的身体基本素质，和学习能力都是非常优秀的，他的动作只示范一次就能被记住，带着滑上两三圈，她就能松开牵引自行移动了。
“唔——哇！我成功啦！”
施禾然兴奋地举着胳膊，比着耶的手势。
她一个人从教室这头滑到了那头，邵观淮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旁边，在她离着墙面还有三米远，准备刹停之前，突然一个加速，顺滑灵活地转身堵在了她的面前。
脚下的冲劲儿直直把施禾然推到了邵观淮的身上，她撞得人短暂地懵了下，但不疼。
而随即对方的胳膊便环抱了上来，俯身用下巴蹭了下她的肩头，低声道：“真棒。”
施禾然被这个缱绻的拥抱环得一愣，然后不可抑制地勾唇笑了笑，放松身体，偏头亲了下他的侧脸。
“因为老师教得好。”
“呵…”
愉悦的笑声从邵观淮喉咙中溢散而出，他胳膊紧了紧，克制地说道：“那刚才就算你交了拜师礼了。”
“唔”，施禾然歪了下头道：“那你可真好打发啊。”
“嗯…”，邵观淮又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鼻间满是对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很能撩拨神经。
他屏息一瞬才成功松开人，说道：“在你面前我一向好打发的。”
“那我们再练一练，就准备出去玩了？”
施禾然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开心道：“好诶！”
约摸半小时后，中央广场上出现了一对亮眼的身影。
他们手牵着手，并肩前行，速度很快。脚下配色互补的鞋非常醒目惹眼，而贴底的滚轮行进间所发出的炫彩流光，也高调地给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增添了四抹挥之不去的绚烂。
“哇，是风”，施禾然兴奋得完全不在意周围开拍的镜头，张开一只手昂头闭眼道：“我觉得自己在飞。”
邵观淮紧紧拉着她，掌握方向，另一只手突然伸过去，勾住她的发圈，解开了她低束着的马尾。
又长又黑还带着卷的发丝登时散开，像瀑布一样浓密秀美，转眼就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在跳舞。
“这样感觉会更好”，邵观淮冲看过来的人笑道，五指一合一开，替她把发圈套进了自己腕间放置。
他脚下轻转，就调了个方向，又开始面对着人倒滑起来。
这幅样子简直魅力无限，恰到好处的松弛感蛊人的很，施禾然耳朵里传进了不少尖叫声。
她发现这人好像特别爱这么滑行，而两人这个姿态莫名与冰舞的基础滑步相似，浓情中带着优雅。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身旁吹过去的一阵风”，施禾然看着他笑道：“我当时特别羡慕你，觉得你好自由自在。”
“是吗？”，邵观淮脚下慢慢加快速度，说道：“那现在你也是自由的了。”
施禾然抿唇无言，鼻间却突然闪过一丝酸意。
她也没什么要委屈的，没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但就是莫名想哭。
风太温柔了，抚过身上每一寸皮肤，让人安心退化成个婴儿般，只带着对世界最初的感知而行。
“想感受一下，风的速度吗？”
耳边传来一声问，邵观淮唇角泛笑地看着她，十足的勾引人。
施禾然愣愣点头。
“那抓紧我”，邵观淮说着掌心就收紧了很多，瞬间又转成正向滑行，预告了一句：“要加速了，但别怕。”
施禾然是不怕的，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她骨子里其实也是疯狂肆意的，不愿被任何束缚，速度不会让她觉得恐慌，只觉畅快。
耳边呼呼的风声逐渐变大，周围的景色唰唰而过，施禾然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清他们，反正她是看不清两旁的，她只能看到前方，正前方。
施禾然突然发现，极速滑行是如此目标明确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前进，没有理由，无视阻碍地前进。
她越滑越感到热血沸腾，意气风发，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足以令人忧心纠结，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她真想沿着这条路永无止境地滑下去，实在太痛快了，只是慢慢的，最终败给了体力。
“累了…”
施禾然调整呼吸说了句，邵观淮早有准备，算到她体力该耗尽了，立马降速。
“放松，我带着你慢慢滑停。”
停下后，施禾然一手扶腰，喘息道：“我们滑了这么远啊？”
她这一下看清周围，发现都快到南区高尔夫学院，谭齐的酒吧那里了。
“嗯，大概三公里，第一次就能滑到这个里程非常厉害”，邵观淮牵着人移动到一旁小路边的长椅处，扶她坐下后问道：“感觉怎么样？”
“特别舒服，酣畅淋漓”，施禾然提起来就神采奕奕，直白地夸赞着：“爽！”
她的姿态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今晚的解压活动非常成功。
“腿酸不酸？”，他目光下移问道。
施禾然摇头：“我停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嗯。”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再说话，施禾然身上微微发了汗，但此刻坐在这里，有凉风丝丝来袭，缓缓消降着热意，她忍不住把手往后，撑着身体昂了昂头，享受运动后专属的惬意宁静。
“和拳击不一样，拳击适合爆发宣泄，要更迅猛”，施禾然在某一刻突然说：“但我也很喜欢滑行，它不会抽干身体，温柔有力。”
邵观淮淡淡笑着，也往后仰着上身，他抬眼刚好看到对面的路灯亮得饱满而均匀，像圆月，周围时不时有些趋光的小飞虫冲过去。
又离开。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穿上轮滑鞋到处跑，没有目的，也不需要目的，我知道，不管去哪儿，都是在往前走，而等停下的时候，心里的事情好像也就暂时不算什么了。”
“嗯”，施禾然深有体会地点点头，半晌后坦然道：“我其实最近…总有点忧心，不在状态。”
她表情有些歉疚，似乎是因为觉得此刻才主动说出来，不太应该。
“我看的出来”，邵观淮不动声色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觉得舒服的时候再对我讲，甚至，哪怕不说也行。我知道你是非常强大的一个人，不需要事事倚靠别人，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我都会支持尊重，所以，不用为‘隐瞒’愧疚，你要随心所欲。”
施禾然盯着他怔愣着，沉溺在无尽的包容温柔中，又看见对方笑着补了句：“不过，你可千万别忘记身后还有我，就行了。”
施禾然眼眶泛酸，闷头扑进了他怀里，肩膀抖了抖。
邵观淮抬手半抱住人，替她完全挡住脸，缓缓拍背。
“自从报了案，我爸妈知道那件事后，他们一直特别难受自责，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甚至怎么面对，施埮也是…我给他发消息他都不回我，但又听他室友说，他最近总把自己闷在实验室里，好几天都不回去休息…我感觉全乱套了，我想做点什么改变一下，哪怕能回到从前那种不亲不近的状态也好…”
施禾然贴在他衣服上左右放肆地蹭了蹭，哽咽道：“但我又害怕，怕他心里怨我，怕自己说不好，反而越弄越糟。”
“嗯…”，邵观淮等她说完，才发表评价道：“我觉得不会的。”
“别害怕，你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之间，哪里会有说不开的话呢。”
他音调轻轻柔柔，埋藏着一丝悲伤。
施禾然听出来了，想起这人其实心里也还有没愈合的深痕。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抱住对方的腰，尽力安慰。
邵观淮感觉到了，笑了声说：“没事。放心大胆去做吧，谁都舍不得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