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醉

阿靡识破你的真身，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雪夜。

那日你将他使唤去城中的酒馆，打了壶酸甜可口的青梅酒，毫不在意这是一个饿殍遍野的寒冬，也毫不关心，此时的阿靡不过是个八九岁的稚子，正是寻常人家在父母膝下享乐的年纪。

一个妖，怎么可能关注人类的喜怒哀乐呢？

你只知道，这个人类的确是个及其顺手的工具，无论夜市里烫手的板栗，深秋莲塘的脆藕，亦或是数九寒冬里的烧酒，无论你讨要何物，他带来的东西，总是恰恰合你心意。

“阿靡，我想喝青梅酒”

你单手支颐，可怜巴巴地，看向正在屋内点燃炭火的少年。

少年看着屋外的鹅毛大雪犹豫了一瞬，随即柔顺地低下头来，温声回答你。

“姐姐，我这就去”

“炭火正盛，姐姐切莫将门窗掩得太严”

寄人篱下，他没有任性的资本，能够在自立门户之前有一隅安身，他已经知足。

阿靡穿上一件尺寸过大的幕蓠，打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向闹市的方向渐行渐远，只将一行小小的脚印留在雪地，绵延不绝。

看着阿靡在雪中逐渐变小的身影，你突然想起你被嫦娥姐姐收留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场大雪，你正缩在雪积的洞穴里瑟瑟发抖，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抓住你的双耳，将你从洞穴里拎出，你因为极度恐惧而不停地蹬着后腿。

“嫦娥，是一只兔子，今晚吃兔子吗？”

“后羿！你怎么可以吃兔子！它这么可爱！”

眼前纤细貌美的女人狠狠拧了一下男人的后腰，随即将你捧到掌心。

“好吧，这兔子太小了，应该也没几两肉”

男人失望而意犹未尽地掂量了一下你的体重，不满地啧了一下舌头。

“滚！你这无肉不欢的家伙！它还这么小，你看，像不像一只雪团子？”

“不过它真小啊，还没有我的掌心大呢”

女人温柔地抚弄着你的双耳，充满了安慰的意味。

“你以后就跟我一起住吧，我会每天都给你带青菜吃的”

“对了，我得给你取个像样的名字，嗯，你这样一个白玉团子，就叫你玉兔吧”

女人将你放进温暖的衣袖，轻柔的布料包绕着你，你知道自己是因为她才逃离了死亡的命运，小心而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指尖。

“像一个白玉团子，那为什么不叫白兔？”

“……”

“滚啊，你这没情趣的家伙！”

女人再一次狠狠拧向男人的后腰。

古远的回忆被阿靡开门的声响打断，你看向门口狼狈的少年。

灯笼不见了，身上的幕蓠也被刮得破破烂烂，只有那壶青梅酒，被少年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毫发无损。

“姐姐，阿靡给你带酒回来了”

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向你，你渐渐看清少年面上的青紫与手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一丝奇妙的愧疚油然而生。

奇怪，你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呢？一个妖魔，居然同情人类，传出去实在是令人捧腹。

你接过少年手中被体温熨得温热的酒水，僵硬地说。

“嗯，我知道了，回屋休息吧”

怀抱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也不看少年的神色，你快速关上门缩在暖几前默默倒酒，却暗中竖起双耳，你听见少年在你关上的房门前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走进厢房，才放下心来。

哼，你才不会和人类道歉呢！

你可是个妖诶！一个卑贱的人类，只是你年纪的零头罢了，你怎么能向他道歉呢。

你仍旧嘴硬，一边大口喝着酸甜青梅酒，一边默默赌气，好吧，你也不知道自己赌气个什么劲。

只是，你自觉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妖魔，和自己说一声，你也不会强迫他去打酒的啊。

说一声有这么难吗？

你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双颊通红，眼前逐渐开始变得迷朦起来。

呜呜呜，在阿靡心里，你肯定已经变成一个狠辣无情的女人了。

没有爱心，没有感情，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呜呜呜，你不要变成这样讨厌的妖怪，你可是整个月宫，最最可爱的玉兔啊！

不行，要去看看阿靡有没有受伤，要和他道歉。你要证明，你还是那个心里充满了爱的玉兔！

这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喝醉，从前在天界跟随嫦娥姐姐赴宴时，为了好好照顾她，你从不喝多，最多只是抿一嘴甜甜的桃花酿罢了。

这滋味清甜，却甚是误人的青梅酒，一下子让你变成了个头昏脑胀的醉鬼。

于是，正在屋内默默处理伤口的阿靡突然听到自己的门被重重敲响。

“唉”

他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与年纪不符的沧桑神情。

“姐姐，还需要阿靡买些什么吗”

他跳下床，吃力地打开门。

却见一个兔耳少女涨红着脸，嚎啕大哭着站在他的门前。

“阿靡，嗝，不该，不该让你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给我买酒的”

“呜呜呜，对不起”

什么鬼东西。

他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