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
方父说服了方老爷子,以方母同学的名义帮助她家解决了资金问题。
公司得以起死回生,方凌远外祖父感激之余,也看出方父对方母有意,就一心要将方母嫁给方父。
方父知道方母必定不愿意,也没想过用资金交换婚姻,但想到结了婚可以名正言顺更方便照顾方母,亲密相伴,一路呵护她走出失恋的伤心地,便答应了下来。
方母迫于无奈嫁入了方家,一心认为方父趁人之危。不仅对他没有感情,还心生怨恨,连跟他生的儿子也觉得万分可厌。
方凌远出生后,全家上下都对这个可爱的娃儿宠如珍宝,只有方母漠不关心。
方父明白她的心事,并不怪她。见她郁郁寡欢,更是想尽办法让她高兴。
没多久,方母说要出去工作,进了一家地产公司,那是初恋家旗下的分公司。
方父心里清楚,却也没说什么,只以为她和初恋两人都已各自婚嫁,又远隔重洋,断了联系,不必担心。
方凌远打从记事起,就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她不关心他,不管他,甚至没怎么给过他笑脸。
他以为是自己不乖,才惹得妈妈不高兴。原本贪玩淘气的他,慢慢学着变得乖巧。
考试、比赛努力得第一,拿到各种各样的奖状,只希望能得到妈妈一个正视的目光,可妈妈依然对他不闻不问。
他十岁那年生日会,请了同班同学来参加。
那天之后,一向对他漠不关心的母亲突然开始关心他的学校生活了。
她问他许多话,但提到最多的是他班里一个刚转学来的男同学。
小学毕业前两天,方凌远无意间看见母亲买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回来。
那时的他和班里许多男孩子一样,特别想要一台天文望远镜。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提,母亲就主动给他买了,喜得他当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心期待着母亲拿出惊喜大礼的时刻。
然而,毕业典礼那天,他亲眼看着母亲将那份礼物送到了那个转校的男同学手中。
回家时,他委屈地问妈妈:“望远镜不是给我买的吗?”
“你想要,让你爸给你买。”母亲心情好,语气还算温和,但他却没感觉到一丁点儿温暖。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同学的爸爸就是我妈的初恋情人。”方凌远面色如结了冰的湖,幽静森寒,眼底涌动着丝丝凄楚与伤痛,“她从来不是关心我,也不是关心那个同学,她是关心的是那个男人。”
佟樱静静听着,眼前仿佛看到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小男孩,孤身立在重重暗影下,悲伤又无助。
他当时肯定很难过吧。佟樱凝视着方凌远的眼眸,心情也不禁沉郁了几分。
“初二上学期某个周六,我和雷营他们出去打球,回家比平时早了点。还没进门,就听见我爸妈在客厅里吵架。”
他听见父亲低吼:“……就算我不出现,你就能嫁给他了?别忘了,是他家里人先拆散了你们!”
方母尖声驳斥:“他说他一直在反抗,答应联姻只是想暂时稳住他的父母。
“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再拖延一阵子,他父母就会妥协,他就会和我结婚。
“是你!是你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么多年了,儿子都上初中了,你还忘不了他?”父亲的声音里夹杂着掩藏不住的痛苦。
方母没出声。
方父顿了顿:“离婚对孩子不好。能不能看在咱儿子的份上不离婚?”
“那是你儿子。”
“我儿子不也是你亲生的?”
“你以为我愿意生吗?”方凌远听到母亲痛恨又决绝地喊,“我要离婚!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快点签字!”
“你就这么想跟他在一起,一刻也等不了?”方父仍要挽留,“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那儿子呢?
“儿子是你的亲骨肉啊,你也不要了?”
“他是你儿子!看到他只会让我想到我这辈子爱情婚姻有多么地不幸!”方母厌恨道。
父亲口气软了些:“你离了婚,他也会离婚娶你?”
“那是我和他的事。”
屋里一阵沉默,随后方凌远听见父亲凄凉的口吻,妥协:“离婚可以,但不是现在,我不想因为离婚影响孩子的学业。”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儿子高考结束。在这之前,你收敛点,别让儿子看出来。”
“高考?那得四年后,还要拖四年?”方母尖声高叫。
“十年你都等得,四年就等不了了?”方父又痛又怒,似乎也豁出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怕把这些事情闹大。
“到时候他名誉扫地,他家那有钱有势的老婆也不会轻易放手,你永远也别想光明正大和他双宿双飞!”
方母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好,四年就四年。你都能忍,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方凌远没有再听下去,转身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院子。
从那之后,他性情大变。
深秋的风刮过一丛丛光秃秃的枝条,一如方凌远此刻的语气,不急不缓,冷意侵面:“我爸对她很好,很爱她,十年如一日的把她捧在手心。
“她想做的事都可以去做,就连她想去她情夫家的公司工作,我爸也没有反对。
“唯一违背她意愿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了我。”
方父以为有了孩子做纽带,他总能慢慢捂热她的心。
但他错了,十年后,她和她的初恋旧情复燃了,尽管她那个初恋情人已经结婚生子,并且不打算离婚。
方凌远嘴角噙着刺目的冷嘲:“我那时候才知道她原来那么厌恶我,厌恶我爸,厌恶这个家。
“我真不明白,我爸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忍心背叛他?!我爸哪点不比那个男人强!”
“十年,十年都不能够感动她,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爸那么好的一个人……”
佟樱在网上见过方父生前的照片和视频。
方父年轻时英姿俊朗,中年时儒雅阳刚,言谈间有格局有风度,在同辈商界大佬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方凌远又想到了许多年前父亲在世的光景。
那时,父亲很忙,但不管多忙都会尽量抽时间陪他,教他组模型,带他学游泳,陪他打篮球;
辅导他功课,参加家长会,问他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以身作则地告诉他,男人应该有担当,敢于承担责任……
可那个自私、无情、狠心的女人,却害了父亲的命。
方凌远双唇紧抿,似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我爸瘫痪在床,大多时候意识不清,但是他认得我,心里记挂我,吊着一口气撑到我快大学毕业。
“临终前,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跟我说早知道,他应该早点离婚,早点放我妈走。
“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想着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
他闭了闭眼,沉沉地长呼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光清朗了些,似乎阴霾都被凉风吹散了:“外界都说我不尊重女人,瞧不起女人,但我也不是天生就这样的。”
叛逆期的他,对母亲有了彻骨的恨,甚至连班里的女同学也觉得讨厌,尤其是那些长得漂亮又爱往他面前凑的女生。
长大后,见多了虚荣轻浮为了名利丧失道德底线的女人,他便觉得女人都不值得尊重,更不值得付出真心。
方凌远心里的愧疚又一次浮了上来,转脸看着佟樱:“上次在怡然谷,我看到你和翟野……
“我第一反应就是你背叛了我,我想到了我妈。我恨她那种女人,没想到你也是那种女人。
“我受不了那种事在我身上重演,所以一看到你,就失去了理智,出口伤人。
“我很后悔对你说了那些话,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因为你在我心口刺了一刀,我也要刺你几刀,你让我心痛,我就让你比我更痛,是一种报复,一种自我防卫,我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可我把你气走了之后,心里却更痛了。”
佟樱直视着他幽亮的双眸,感受到他发自肺腑的诚恳与真挚,心里的疙瘩慢慢消解,无形无声。
“谁背叛你了?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她微微偏开目光,想要缓和此刻的沉重氛围。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他很坚毅地剖白心声。
咫尺之隔,两人的目光无声相撞,仿佛触到了灼烫的烈焰,忽地又各自闪开。
方凌远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遥望着墓园的方向:“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爸明知道我妈出轨了,还不舍得和她离婚。
“现在想想,他大概是承受不了彻底失去一生挚爱的痛。
“留在身边能天天看到她,也觉得开心。”
他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方向盘。
双手暗暗用力,似乎在为自己鼓劲:“如果不是害怕彻底失去你,这些话我到死都不会说出口。”
家丑不可外扬。当年方家想尽办法掩埋的丑闻,也是他心里永远无法痊愈的伤。
如果不是想让佟樱多了解自己,想要多一线希望挽回她,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触摸那道伤。
佟樱心里狠狠颤了一颤,阵阵暖意从心间漫至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