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深秋的晚风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
朱昭背负双手，站在自己寝殿的院子里，看着梧桐树金黄的叶子片片飘落，一言不发。
不知站了多久，心墨来到了他身边，轻声说：“殿下，该进屋用晚膳了”。
朱昭眸光微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殿下，刚刚”。
“可查到什么没有”？朱昭立刻问道。
“查到了，晚晴小姐的妹妹——就是她养父母生的那位凤凰小姐，生日就在下个月”，心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敢看朱昭的表情。
自家殿下这段日子以来为什么心情不好，心墨心里可是门清。
那晚晴小姐可真是的，巴巴的送了个亲手绣的香囊，倒也用点心。怎么就把原本绣给自己妹子的香囊送给了殿下，她这是把殿下当什么了？
空气顿时凝固了一会。
过了半晌，朱昭方轻声道：“回屋吧，我有些饿了”。
说完，便转身往屋里走，心墨急忙跟了上去。
寝宫里，早有几个太监宫女将晚膳摆上了桌。
朱昭打起精神，坐在了大理石桃花心木的桌边，打量着今儿的菜式。
心墨立刻道：“今儿有维扬的清蒸狮子头，有皇后娘娘送来的水晶肴肉，还有皇上派人送来的梅菜扣肉——您难得回宫吃顿饭，皇上皇后可都日日记挂着您，这不，都送了您最爱吃的来”。
“是的，这世上，真正心疼你，在意你的人，只有自己的父母，哪怕太子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改变不了人性凉薄”，朱昭沉沉说道。
心墨不敢接话，他知道太子殿下此刻有些伤怀。
朱昭拿起象牙筷子，夹了一块梅菜扣肉，放进嘴里。突然，他想起了王嬷嬷对自己说过的话，说自己被毒蛇咬伤之后，在云墨轩养伤，晚晴还曾跟王嬷嬷学做梅菜扣肉，显然对自己是一番痴情。
可是，既然有情，又为何拿这香囊来敷衍自己？
女人心，海底针，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想到这里，朱昭只觉得嘴里的肉一点滋味也没有了。
于是他颓然放下筷子，开始发起呆来。
“殿下，要不，奴才将颜儿叫来，给您唱两嗓子”？心墨小心翼翼地道。
颜儿是宫里教司坊的歌女，前几日，太子殿下突然说想听人唱歌，叫他特意去教司坊要了个人。殿下还特意叮嘱他，要挑个样貌好的，姿态妖娆的。
当时，东宫里其他太监宫女们都议论纷纷。
东宫里的老太监杨德福还高兴地念叨着说：“殿下这是长大了，开始近女色了，好事啊”。
从小将殿下带大的王嬷嬷听了这个消息，急忙将心墨找来问：“听说殿下要你去给他找女人，可有此事”？心墨点了点头。
王嬷嬷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一条缝，她双手合什，欣慰地道：“娘娘快要有孙子了，娘娘快要有孙子了啊”！
然后，王嬷嬷就吩咐宫女们，赶紧腾出最好的屋子，好生布置着，给即将而来的太子宠妾居住。
整个东宫，都因为太子殿下的这一句话，而骚动起来，忙碌起来。
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被惊动了。
在心墨去教司坊的路上，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大宫女云芳就在湖边拦住了他。
云芳也不来弯弯绕绕，直接就开口问：“心墨，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女人了”？
“哎呦，云芳姐姐，东宫里的美女还能少了，皇上去年就给了两个，皇后娘娘那是每年都往东宫里塞几个美貌宫女，您看太子殿下碰过她们一个指头儿了吗”？心墨在心底暗暗感叹人们的愚蠢。
“你这猴儿崽子，别跟我说胡话，那殿下若是不想女人，能让你去教司坊找？还要找个美丽妖娆的”？云芳笑道。
心墨双手一摊：“殿下的心思，又怎么会跟奴才说，奴才们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罢了”。
于是传言在宫里越传越玄虚，东宫里的人也都真以为殿下快要宠幸女人了。
可是心墨却觉得不对劲，压根不是人们所想的那回事。
殿下若只是为了女人，那东宫里的绝色美人可真不是一个两个。
可是她们都受过正规的训练，都是姿态端庄的，没有妖娆的，更不会唱歌。
心墨有些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有一点，心墨倒是很清楚，那就是太子殿下很不高兴。
因为杜家大小姐送他的那个香囊，原本不是做给他的。
如今，他找颜儿来，估计就是找人寻个开心罢了。
朱昭见他提起颜儿，不由得眉头一皱：“那个颜儿，你觉得如何”？
“颜儿姑娘挺好的啊殿下，她安安静静地住在王嬷嬷给她准备的屋子里，平时待人卑谦有礼，言语得体，东宫里的人们都很喜欢她”。
“那你觉得，孤对颜儿好吗”？朱昭又问。
心墨一时被他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他对颜儿好不好呢？他平时根本不去看上颜儿一眼。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答：“殿下，您好像根本没跟颜儿姑娘打过交道”。
“谁说孤没有跟她打过交道，前儿，学堂里的人都来东宫游园，那次，颜儿不是一直跟随在孤的身边么”？朱昭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心墨这才反应过来，忙仔细想了想：“那日，殿下对颜儿姑娘很是亲密，亲密到了学堂里的人都以为——”。
说到这里，心墨看了朱昭一眼，顿了口。
“以为什么？你直说无妨”。
“学堂里的人都以为颜儿姑娘已经是殿下您的女人了”。
朱昭嗯了一声，似乎对这句话很是满意，他又拿起筷子，夹子了一块红烧狮子头吃了，然后又问：“可有鸡汤”？
心墨忙道：“今儿倒是没鸡汤，只有冬瓜海米汤”。
“给孤来上一碗”!
心墨将一碗热汤放在了朱昭面前，朱昭拿着银汤匙，一口一口地喝着。
一碗汤喝完，朱昭放下银汤匙，又问：“学堂里的人都以为颜儿是孤的女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心墨顿时觉得，自家殿下好像变得有些傻了。
那日游园，多么明显的事情啊，他与颜儿亲密的样子，白痴见了都会觉得两人有过很亲密的关系了。学堂里的人看在眼里，还能怎么想呢，这还需要一个一个去问吗！
不过，殿下既然问了，心墨也不能不答，可是又不能说：“这还用问吗，这是想当然的事情”。
于是他眼珠转了两转：“我听杜家大少爷和董家大少爷两个人私底下聊天说的”。
“他们原话是怎么说的”？朱昭穷追不舍。
“杜家大少爷说，文举你看，殿下很喜欢那颜儿姑娘呢，看样子，是他的宠姬”，心墨索性将谎话说到底。
朱昭嗯了一声，顿了一会，方慢悠悠说道：“那你看，晚晴是不是也觉得我和对颜儿很好”？
心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殿下是拿颜儿姑娘来试探晚晴小姐的。
他极力按捺住脸上的笑意，一双眼睛却弯了起来：“殿下，晚晴小姐肯定也是这么以为的”。
朱昭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暮色，缓缓道：“可是，晚晴好像并没有伤心欲绝”。
心墨忙道：“姑娘家，面皮薄，就算心里难过，也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吧，殿下又何必胡乱猜测”。
朱昭哼了一声，闷闷地道：“有些事情，面皮再薄，也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她若流露不出来，那就是心里没有孤这个人”。
心墨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不说别的，就说这凤凰香囊，她若真是痴恋太子殿下，专门给他做个香囊又是什么难事，非得李代桃僵？
心墨自幼伺候着太子殿下长大，他不愿意说谎去误导太子殿下，于是，他就沉默了下来。
朱昭想起前日她求着自己帮她要回母亲嫁妆的情形，心头不知怎么地就痛了起来。
身为国朝太子，从小到大，想要巴结他，讨好他，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人，多了去了。他不怕别人赤裸裸地跟他提要求，就讨厌别人欺骗他，利用他。
晚晴她——莫非心里从来就没有自己，她也只是和那些女子一样，贪图的，只是太子妃之位？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怒火就翻腾了起来。
若果真如此，她休想再利用自己一点点！
心墨就是朱昭肚子里的蛔虫，见朱昭的神色变化，他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朱昭的想法。
于是忙道：“情况未明，一切都还没有明朗，殿下，奴才瞧着，那杜大小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殿下可莫要轻易去下论断啊”！
听他这样说，朱昭的心里冷静了许多，他叹了口气：“心墨，就给我将昨日沏好的那壶茶拿来”。
心墨转身出去取茶了。
朱昭仰望着寝宫高高的屋顶，陷入了沉思。
要不要再想个什么法子，去试探一下，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若是她对自己真的无情——不，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就算她现在对自己无情，日后，也要叫她爱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