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阮家下
“欸，你们看见他们手里提的东西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米面油都有。”
“那个女人穿的衣服可真好看，说话也好听。”
“对对对，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我瞅着人家脸上连个皱纹都没有，这一比，咱们可都成黄脸婆了！”
“唉，不同人不同命啊！咱们这些人就围着灶台转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陈婆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体面的亲戚了？”
“对啊，这都一起住了好些年了，从来没见他们来过。”
……
在大院里的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里，黄瑛到了陈丽萍家屋前。
来之前黄瑛满心期待，可这儿到了跟前，心里却打起了鼓，抬起敲门的手也是尝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落下了。
黄瑛踌躇不前，往身后看去。
阮则呈看出了妻子的犹豫，所以在她看过来时坚定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黄瑛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一般，转身深吸了一口气后，敲响了门。
屋内的陈丽萍她们听见声音，默契地看向了门口。
人来了！
下一秒四目相对后，陈丽萍起身去开了门。
门从里面打开时，黄瑛的脸上早已挂起得体的笑容。
“快进来！”陈丽萍脸上堆满了笑。
“打扰了！”阮则呈在妻子身后点了点下。
“陈婶。”管廷筝打招呼。
阮琛面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好好好。”陈丽萍侧开身子让他们都进屋。
“爸爸，妈妈，哥哥，廷筝哥哥。”阮娇娇起身迎了过来，然后一口气喊了个遍，原因无它，就是图省事儿。
黄瑛一瞬间乐开了花，天知道她有多担心昨天就是一场梦，多怕醒来一切都回归原位。
可这会儿她的女儿真真切切地站在她跟前，语气娇憨地喊她妈妈，这样的场景她不知盼了多少年。
“娇娇。”黄瑛上前几步拉着小姑娘的双手，满目爱怜。
阮娇娇的眉心不易察觉的一皱，紧接着下意识地想躲闪。
她实在是接受不来这般浓烈的感情，哪怕她长着和她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也不行。
可她既然认了这个亲，那么在原主回归前，她会一直扮演好这个角色的。
想到这里，阮娇娇硬生生地顿住了想往后退的身子，而后慢慢扬起了笑容。
黄瑛瞳孔猛然收紧，神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妈妈，您来接我了！”阮娇娇作出一副忐忑中带着些许欣喜的神情看向原主的妈妈。
她觉得久别重逢的人，就应当是这样，心里面欢喜的同时，肯定也会带着想要靠近对方时的忐忑。
“对啊，妈妈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黄瑛上前轻轻揽住了小姑娘。
只是这次她抱了几秒钟就克制地放开了。
她不能在明知女儿心有抵触的时候还硬要靠近，要是这样去做的话，就只能把女儿推得更远了。
这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她是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是以她来之前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慢慢来，慢慢来，才能有了今天的克制。
她要的不是今朝，而是往后的长长久久的陪伴。
黄瑛思绪回转，她收回目光，挪动了几步站在小姑娘身子稍稍靠前的位置，看起来很是亲昵，“陈姐，你这照顾了娇娇这么久，我们这儿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我就做主给你拿了一些米面油，还有几盒糕点。我是想着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能用到，糕点也是小孩爱吃的，当然大人没事儿也可以甜甜嘴儿！”
陈丽萍看着他们拿来的东西后，神情显得局促不安，推辞道：“娇娇妈妈，这些东西我受之有愧，况且也是我那儿子惹的事儿，又哪里来的脸面收下这些，所以你们走的时候就拿回去吧！”
黄瑛笑了笑，“陈姐，您就安心收下，我感谢的是你这个人，谢谢您照顾我的女儿，不算别的。”
陈丽萍嗫喏了几下，“那感谢我这个人就更不必了，我愿意照顾娇娇，是因为我喜欢她，和她投缘，并不是为了这些。”说完，她的眼睛看向小姑娘，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喜爱。
阮娇娇笑着回应。
黄瑛眼尾的余光扫到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时，神色微顿，险些维持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交叉在腹前的双手更是握的紧紧的。
阮则呈担忧地看了妻子一眼，眉心微蹙。
他刚才就发现妻子神色有异了，只是看她能控制住情绪，是以才持观望态度，可这会儿……
阮则呈的视线停留在了妻子置于腹前的双手上，眸光沉了沉。
因为透过黄瑛手指间的缝隙可以清晰看到，她的手心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掐的发红，而且还留下了深深的掐痕。
“黄瑛——”阮则呈语调微沉。
黄瑛回神，双眼虚无地朝丈夫看去。
阮则呈的心瞬间被刺痛，下一秒，他快步走到她身后，附耳说了一句，“咱们女儿还在这儿呢！”
黄瑛轻轻点了点头。
“陈姐，我知道你是真心为娇娇好的，可这东西拿都拿来了，你就收下吧！”黄瑛神色如常，还是坚持道。
阮则呈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
陈丽萍脸色为难，两只手放在一起不停的揉搓。
她是真心不想收下这些东西说完，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和小姑娘之间关系蒙上一层功利的色彩。
可眼下的情况，陈丽萍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才能不伤了情分！
黄瑛缓缓吐了一口气，上前轻拍了几下陈丽萍的肩膀，劝慰道：“陈姐，你不用为难，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不然你问问娇娇让不让你收？”说完，她的视线转向小姑娘。
阮娇娇：“……”
她怔了怔，心想压力怎么突然给到我这儿了！
两个女人的视线殷切朝她看来。
“额——”阮娇娇抵抗不住，抬手抚了抚眉心的位置。
默了片刻，她眼睛征询地看向两人，试探着开口，“要不，陈姨你就收下，毕竟再拿回去也挺沉的。”说完，她尴尬地笑了一声。
陈丽萍听完有些失落地低头，她本不想和小姑娘有利益的牵扯的，可如今小姑娘已经开口，那么只怕以后就再难回到从前那般纯粹的关系了。
小姑娘还小，可能不懂收不收东西的区别，可她已经是活了半辈子多的人了，哪里还不懂这之间的关系！
陈丽萍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那边正在伤感，黄瑛却是从心底生出了欢喜，她不知道小姑娘是故意还是无心的，但起码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
“陈姐，你看娇娇都这么说了，你就收下吧！”黄瑛笑着劝道。
陈丽萍听完勉强笑了笑，没再推辞。
黄瑛喜上眉梢，摆摆手让管廷筝他们把东西往里搬搬，省的陈丽萍她们以后挪的费力。
陈丽萍往旁边让了让，随后向小姑娘方向看了一眼，也是赶巧，两人视线恰好对上，小姑娘笑得很甜。
陈丽萍微怔，而后低下头弯了弯唇，心里突然庆幸她看了这一眼。
因为这一眼就能看出小姑娘就只是单纯地想让她把东西收下，而不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
“我去给大家倒水喝吧！”陈丽萍情绪回暖后，笑着开口。
阮则呈婉拒，“陈姐，你就别忙活了，我们再呆一会儿就走了，因为娇娇的爷爷奶奶还在家等着呢！所以就不便多呆了。”
陈丽萍理解地点了点头，“那这样的话，我就不留你们了。”
“娇娇，收拾好了吗？”黄瑛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柔声问道。
阮娇娇笑着点头，随后指了指桌边椅子上的背包。
“就这些吗？”黄瑛神情略带惊讶地问道。
“嗯，好像是我坐火车来的时候把大的包给弄丢了，然后就剩下这一个了。”阮娇娇摸了摸后脑勺上的伤口后解释道。。
黄瑛结合小姑娘的表现，突然想到车祸这回事儿，神情立马变得担忧起来，“伤到后脑了？”
阮娇娇点了点头。
“现在还有难受的地方吗？”黄瑛凝眉上前察看了一下小姑娘的伤口。
“没有了，妈妈。”阮娇娇强忍着没有躲开，可黄瑛还在她的脑后试图上手去触摸她的伤口，她只好轻轻一躲，然后回身，两人四目相对，阮娇娇心头一慌，连忙补充了一句，“真的没事儿了，就是还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儿，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黄瑛注意力被转移，“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吗？”
阮娇娇装作失落地点点头。
黄瑛见状赶忙安慰道；“没事儿，咱们慢慢来就好，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再者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反正也不影响什么，咱们一家人永远爱你。”
“谢谢妈妈。”阮娇娇凑上前，用小脑袋蹭了蹭黄瑛的肩窝。
黄瑛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她舍不得推开，过了一会儿，阮娇娇起身，两人视线相对，而后两双相似的杏眸都弯成了月牙。
“行了，娇娇拿好东西，我们准备回家了！”黄瑛眉眼间俱是笑意。
“好。”阮娇娇乖巧应声，随后拿起背包背上。
“陈姐，我们走了！”黄瑛打了声招呼。
陈丽萍迟疑着点了点头，而后神情有些恍惚朝阮娇娇看去。
阮娇娇慢慢张开双臂上前给了陈丽萍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凑在她的耳边说：“陈姨，我走了，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
陈丽萍听的眼眶发酸，随后止不住地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阮娇娇才慢慢撒开手，退到黄瑛身边。
黄瑛竭力控制住眼底的情绪，挥手告别。
管廷筝他们朝着陈丽萍微微颔首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陈丽萍强撑着笑意把他们送出了门。
走到一半，黄瑛突然停下。
阮娇娇不解，“妈妈，怎么了？”
黄瑛笑着提起手里的礼品盒，“妈妈突然忘了给你陈姨这个！看来是要再回去一趟了！”
“这是什么呀？”阮娇娇疑问。
“是一条丝巾，妈妈觉得很适合你陈姨，这才拿来打算送给你陈姨的。”黄瑛轻声回答。
“哦，那咱们就再回去一趟吧！”阮娇娇作势要往回走。
黄瑛一把将她拉住，婉拒，“妈妈自己回去就得了，要不然你陈姨见到你又得伤心一次了！”
阮娇娇心想也对，不疑有它，“行，那我们出去等您，您送完就赶紧出来。”
“好，妈妈知道了。”黄瑛伸手将小姑娘鬓边的碎发拢在耳后。
“那我走了！”
“嗯嗯。”
黄瑛看了小姑娘的背影一眼，随后转过身变了脸色。
她神情坚定地折返回陈丽萍家。
到了门前，她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陈丽萍打开门，面露疑问，“怎么了，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黄瑛笑着摇了摇头。
陈丽萍见她神色有话要说，随即闪了闪身子，让她进屋。
“您是不是有话要说？”陈丽萍眼带征询。
黄瑛点了点头。
长时间的寂静过后，黄瑛脸色凝重开口，“陈姐，您昨天也知道了，娇娇自小和我分开，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您作为一个母亲想必也是能体会的，对吗？”
陈丽萍点了点下颌，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得到回应，黄瑛突然上前抓住了陈丽萍的双手，请求道：“可我好不容易把女儿盼回来了，她却不是待我最亲的，你不知道我心如刀绞，我害怕，我惶恐，生怕她再次离开我，你懂这种感受吗？”
陈丽萍怔住了。
黄瑛接着说：“昨天娇娇牵着你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的画面，昨天晚上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桓，我简直嫉妒的发狂，所以我请求你，以后不要主动去找我的女儿了，好不好？”说完，她泪如雨下。
陈丽萍看着面前这个全然已经失去了体面风度的女人，发自内心的觉得可悲，可她却生不起一丝的厌恶来。
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她能理解她此刻的感受。
过了一会儿，陈丽萍面如死灰地开口，“那娇娇主动来找我怎么办？”
“你答应了！”黄瑛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泪水，惊喜地看向她。
陈丽萍“嗯”了一声。
黄瑛立马回道：“你只要保证不去找娇娇就好，其余的都交给我。”
“好，我已经知道了，你走吧！”陈丽萍别过头，声音已经哽咽。
黄瑛突然沉默了。
下一秒，她把礼品盒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这个是我给你挑的礼物，很适合你的。”
“拿走，我不要。”陈丽萍出声拒绝。
“可是，我回来就是给你送这个礼物的，如果你不收的话，娇娇会怀疑的。”黄瑛语气忐忑。
陈丽萍抬头看了看屋顶，没再拒绝。
黄瑛松了一口气后，拿出丝质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她转身出去的时候，往后看了一眼陈丽萍。
片刻的迟疑过后，黄瑛留下一句，“对不起，但是谢谢。”说完，她没有犹豫地推门而出。
她不后悔。
门被关上，陈丽萍慢慢俯下身子，这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两只有力的大手从中间撕扯开来，呼呼漏气。
她想拒绝的，可她实在没办法忽略一个母亲的请求，然后再去亲近她的孩子。
陈丽萍想要是她是自私的性子就好了，可她偏偏不是，所以到头来就只能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