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蛰伏
新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南青又是班里第一。作为实验班的第一，她年级排名只有四十多名。
即便如此，只要能维持目前的成绩一直到高考，大概率是能考上理想院校的。
陈凡宸也在转学时参加了这次考试，成绩相当喜人：
班级第五，年级八十七名。
这个成绩考211绰绰有余。
南青对他的成绩很是意外，因为陈凡宸学习不太努力，只做必须的作业，几乎没有看到他买过任何一本额外的习题册。
陈凡宸是对成绩无所谓的，考第五名和第二十名没有区别，考第五十名可能会有点危机感。
南青问他是不是不会参加高考，直接出国？
陈凡宸说是。你真聪明。
南青说，不然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一个高中生能对成绩表现出稳如老狗的心态，你又不是次次霸榜的年级第一。
陈凡宸反问，考年级第一有什么好？
“能上清华北大啊。”
陈凡宸又问，考上清华北大能做什么？
“实现人生理想？成为人生赢家？”
“可我爸公司里有很多清北的毕业生，他们都是普通人。”
南青心里哐当一下，突然有点信仰崩塌的感觉。
但南青又很快拾起了信仰：“那又如何，能去清华北大见识一趟，此生无悔了。况且，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倒觉得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逐梦者，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陈凡宸震惊了几秒钟，欲言又止，最终在南青的坚定中败下阵来，第一次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人生观：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执着于百分之九十要失败的事？
陈凡宸笑笑：“挺天真的。”
南青道：“我不是天真，是相信奇迹。我爸学历很高，是个博士，确实也没大出息，但是我觉得我爸除了性格软弱了点，其他方面什么都好。倒是你，既然这么聪明，努力一点对你出国不是更好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爸说，未来要让我继承他的产业，我爸一靠房地产投资起家的暴发户，工作流程简单粗暴，如果未来还有房地产红利，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来我未来的人生。反正努不努力都一样，如果结果是注定的，好像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场。”
“你可以选择不做房地产。”
“我自己也没什么想做的，继承家业还能帮我爸分担压力，挺好的。”
南青没想过为了父母决定人生理想，这么看来陈凡宸对父亲感情颇深，离婚跟父亲是陈凡宸自己选择的咯？
她问道：“你爸你妈是怎么离婚的？”
南青问出问题后，空气突然降到了冰点。
陈凡宸面色忧郁，周身的气氛忽然变得十分伤感惆怅。
“我就随口一问，你别放在——”
“我妈不喜欢我爸这样的暴发户。”
“那当初怎么结婚的？”南青又问了一个更欠揍的问题。
“年龄到了就结了…我爸我妈相亲认识的，我妈相到我爸的时候已经累了，不想再看下一个了。我真心觉得，两个人不相爱就没有必要结婚，不是在平淡中蹉跎青春和岁月，就是在锱铢必较中计算得失、互相戕害。”
似乎不幸的家庭，都有相似的脚本。除了南青的父母是大学恋人以外，姑姑、大爷、三大爷都是在年龄的逼迫下仓促结了婚，一个个都是怨妇怨男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跟爸爸？”
“我担心有了我，我妈不好再嫁。委屈了这么多年，她有权利追求属于她的幸福。”
南青低下头：“对不起，我多嘴了。”
班上的人发现，陈凡宸不但不和他们一路，还轻轻松松就能考全班第五，心中暗暗不满，于是陈凡宸也很快落单了。
再也没有人约陈凡宸打篮球了。
南青能看出来，陈凡宸有点失落。
“不好意思，连累了你。”南青愧疚地说。
“没事，本来我和他们也不是朋友。要高考的学生本就该好好学习，不搞这些小动作，你做得没错。”
陈凡宸这话是用不高不低的声量说的，正好周围人在一片嘈杂的吵闹声中都能听见。
一向洒脱骄傲的李藤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羞愧，停下来和他人说闹玩笑，拿出书开始用功。
南青当即心喊：
卧槽，太酷了。
-
南国城连续几天都在医院里住，程依陪南青睡在南青家，南青正好帮她补习功课。
今天程依说有事，要回家一趟，让南青先走。
南青刚出校门，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南青见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来者不善。
那女人像要干架似的撸起袖管，用力拧起南青的胳膊，往她的袖子上贴了一块黄白色的孝布，还硬要给南青戴白色孝帽。
“南英花，你干什么！”
南青大力摆脱南英花的手，将帽子摔在地上。
几秒钟后，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到了南青的左脸，她的左边像牙疼一样似火烧，肿了起来。
“你妈死了，你还在这逍遥自在，你知道人家邻居是怎么说你的吗？”
女人的尖嗓子划破万籁俱寂的黑夜，路过的学生一下子停下来，看着南青和南英花。
瞬间千万双眼睛注视着南青。
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胸口疼。
南青低声吼道：“别人怎么说我，用不着你管！”
“你真不要脸！你到处丢人，你爸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南英花面目可憎，像个精神病般疯狂地抽打着南青的身体。
南青瘦弱地像个电线杆，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一边干吼，一边扯对方的头发，让对方知道疼了放手。
然而南英花不依不饶，变本加厉地殴打南青。
疼痛让南青觉得异常痛苦，她不明白南英花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小时候，南青特别受父母宠爱，而南英花在父母面前对南青疼爱有加，背地里却非常刻薄。那时候南青小，不敢和父母告状，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现在为了老爸兄弟姐妹关系的和谐，南青亦是忍了再忍。
但忍只能换来对方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南英花的重拳打响南青的右手臂，这一拳下来，南青得好几天写字费劲。
突然间，一双厚实的手臂挡住南青持续被攻击的肩膀，将陷入疯狂的南英花扯到一边。
“阿姨，你再这样打人我报警了。她是您女儿吗？”
南青哆哆嗦嗦地抬头，是陈凡宸。
他英姿挺拔，身材高大，很好地挡住了南青模糊的视线。
南英花叫嚣道：“她没妈，我是她姑姑，你少多管闲事。”
“就算您是她姑姑，您也没生她，不是她的监护人。”
“我说了你别多管闲事，我在教育她呢。”
“没见过这种教育方式，我打110了。”
“你是她男朋友吗？好啊，还早恋了你！”
“我不是她男朋友，只是她同学。我严重警告您，如果您再越界，我立刻拨打110，反正我们学校有监控，倒时候不缺证据。”
南英花气得发抖：“好，我回头再找你算账，反正你也跑不了。”
陈凡宸一直在南青前面站着，看着南英花逐渐走远。几次南英花回头，都被他瞪了回去。
“你没事儿吧？”
“我还好。”
“你那个姑姑是怎么回事？你家出事了吗？”
南青咬唇道：“家丑不可外扬...一言难尽...”
陈凡宸没说话，似乎在等南青心情变好一点。
南青和陈凡宸一边在暗黄的灯光下走着，一边说道：“我奶奶家，除了我爸，都是神经病。我大爷自幼担起养家的责任，没读什么书，结婚后听我大娘的话，跟我爸，还有奶奶家划清了界限，开始算计每一笔付出，欺上瞒下。我姑姑，就刚才那个疯女人，从我小时候她就没正常过。可能是因为家里不让她上学，她心有不甘，对整个南家的人心里都有气。”
“那你妈...怎么回事？”
“我妈前几天去世了...”
陈凡宸一脸震惊，呆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很吃惊，我怎么一点都不伤心，跟个正常人一样，冷血无情？”
陈凡宸沉默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
“阿姨...是怎么去世的？”
“猝死。”
死寂一般的沉默。
陈凡宸嘴巴像被封了泥浆，说不出一点安慰的话来，但南青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对了，能借我一下手机吗？”
陈凡宸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南青。
南青输入父亲的手机号，迟疑了下，还是拨了出去。
“喂，爸，是我。”
“南青，我在医院正忙呢。明天你妈要火化了，奶奶家那边的意思是想让你去，但我觉得你就不用来了，别人拉你去，你就说你在上课啊。”
原来那个疯女人来找她，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要拉她去火葬场，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炼狱的兵荒马乱。
“爸，我...今天，姑姑...”
南青欲言又止，想到父亲现在焦头烂额，便不想再给他平添烦恼。
“我这儿太忙了，你妈这边有很多复杂的事，我还得抽空帮你姥姥办过世子女赡养父母的政府补贴，你别学得太累了，早点睡。”
南青点点头，挂了电话，内心倍感孤独。
陈凡宸开口道：“叔叔人挺好的，很有责任心。你别太难过了，我和你一样，也没妈。我妈自从离婚后再也没看过我，以后也不会了。”
南青走着走着，蹲了下来。
“我有点累。”
陈凡宸跟着她蹲下来，坐到了马路上。
“其实，我挺想去火葬场，见见我妈身体还在的样子。”
“那我陪你去。”
“你不怕死人吗？”
“说实话，我不怕。我喜欢看鬼故事。”
“那一言为定，谁不去谁是小狗。”
南青伸出小指，陈凡宸很默契地勾了回去。
陈凡宸陪南青走到家门口，果不其然，家里来了一堆人。他们都在候着南青。
南青眼神慌乱：“是奶奶家那边的人。”
陈凡宸道：“我们报警吧。”
“别，警察不管家务事。”
“他们在做什么呢？”
“他们好像在聊，怎么处理我妈名下的财产？”
南青靠近门缝，听见姑姑在哪儿大着嗓子说：“南青现在还太小，国城又只能分一半，钱到她手里还不得乱花呀，我们帮她保管着，这样对谁都好。”
南青心里气绝：“我妈的钱怎么轮得到让你们来保管？我妈尸骨未寒，还未下葬，你们就惦记着她的钱，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