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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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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的邢狱外,豫北铁骑身着银盔,腰配长刀,个个面色肃然,透着一股肃杀之色。为首者白羽银盔,身姿挺拔,目光变幻莫测,喜怒难辨。

此刻朔州军队亦迅速赶来,铁蹄声声响彻这片寂静,两支军队很快便成对垒之势,战争仿若一触即发。

“朔北重地,未有皇上金牌诏令敢擅自带兵闯入,豫北王怕是不要命了。”王涟站在邢狱大门前,遥遥望着骑坐在马背上的豫北王林寂。自燕灭后五载,林寂便被封在豫州为王,数年来从未与之打过交道,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听过不少,性格乖张,狂放不羁,手段狠辣。今日他敢无诏带兵入朔北,可见传闻倒是不假。

林寂眯着眼扫了眼在场众人,脸上露出不耐:“我来朔州,只为向太宰要人,只要交了人,我立马带兵撤离朔州。”

王涟却是不解:“何人?”

林寂一字一语道:“胞妹林娩。”

一旁的江盛闻此名竟吓得有些脚软,倒是王涟心下微振却神色淡然:“原来她是豫北王胞妹,但此刻的她牵涉一桩通敌叛国案,暂时不能带走。”

林寂深眸寒芒乍现,“太宰说我胞妹牵涉通敌叛国案,那便是指我林寂通敌叛国,不如将我绑了,咱们到皇上面前对质一番。”

江盛忙道:“小人这儿有供词……”

林寂长臂一挥,打断他的话:“别拿供词那套来唬我,以为我不知这里面的门道,我要听堂审。”说着便翻身下马,大步朝邢狱内走去。

王涟眼见拦不住,便只得紧随其后入了邢狱,倒是萧诀至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嘴角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

刑堂之内,太宰王涟正坐主位,武陵王萧诀与豫北王林寂分坐两侧,各怀心思。

在堂内,先是提审了赫连鸣与张亦贺,二人所言与供词一般无二,待到提审林娩时,满身是血的她几乎是被拖行至刑堂。

本是冷眼而坐的林寂在看见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林娩时,倏地起身冲上前一把将其揽入怀中,森冷的面容上透着痛惜:“阿娩!”

恍惚中的林娩听见林寂的声音,感受到他颤抖的双臂揽着她有些痛,本想喊他轻些,却因数日来疼痛的折磨只能回以他轻轻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不知阿娩所犯何罪,被用以此等酷刑,今日你们若不给本王一个交代,豫州铁骑将会踏平此处。”林寂话音至此,眼眶微红,透着杀意昭昭。

王涟却怒目望向江盛:“让你审犯人,你就是如此审的?”

江盛噗通一声跪地,一脸委屈地说道:“朔州城刑狱不比一般牢狱,但凡入刑狱者必先杖二十方开始审问。审问中,林娩姑娘却不如实招供,我才施以重刑。若她早告诉属下乃豫北王胞妹,我怎敢对她用此酷刑。”

王涟了然点头:“倒是奇怪,林娩为何不言明身份?”

林寂听了个明白,便将来龙去脉梳理一遍,斥道:“入朔州邢狱者先施以二十杖不错,但需确凿证据方可拿人,敢问太宰是以何证据拿林娩入狱。方才你属下说林娩不招才施以重刑,妄图屈打成招。”

“豫北王言重了,属下怎敢屈打成招……”江盛惶惶解释着。

“阿娩,你告诉哥哥,这份口供可是屈打成招。”林寂轻抚她后背,柔声道:“别怕,有哥哥在,定为你讨回公道。”

林娩这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口供是假。”

林寂道:“本王带兵入朔北境内前已然派人快马加鞭送密奏给皇上,想来密奏今日便能送到皇上手中。我虽燕国降臣,但五年来一心忠于大梁,皇上是明君,定能分辨是非黑白,给所有降梁的燕国子民一个交代。”

王涟心中震惊,本想着参豫北王私自带兵入朔北之罪,竟不想他先一步上奏了皇上。如今此事不仅牵涉了豫北王,更上升到家国,这事想来是压不住了。

“来人,将江盛拿下问罪。”王涟面色如冰,寒意凛凛的下令。

跪地的江盛闻言一怔,那一刻已然知晓自己是弃卒,心中悲戚。他猛地起身,怒指林娩:“你这个毒妇,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城门外的刻意挑衅,私会司琪引我擒你,好歹毒的心思!”

林寂看着一脸凶神恶煞朝他们扑来的江盛,拔出腰间佩剑直指他,本欲逼退他,却不想他丝毫不惧冰冷的剑锋,胸口硬生生撞了上去,那一刻血溅当场。

林娩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盛,此刻的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透着绝望与不甘,最终轰然倒地咽了气。

“将这晦气的东西拖出去喂狗。”王涟捂了口鼻掩去那浓重的血腥味,“去请个大夫给林小姐看伤。”

·

树枝凝寒珠,红梅雪中立,林娩趴在榻上,目光凝着半掩着的窗外那一抹红,梅花浅浅芬芳飘入屋内,沁人心鼻。

此刻的她身处武陵王府的别苑中养伤,说是方便问询,但这几日无人前来打搅,唯有侍女小心伺候她换药。这伤药也极其有效,数日便已然结痂,只是翻身时还不利索,经常疼的龇牙咧嘴。

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扰了她的思绪,只闻外头传来平缓且沉静的声音:“是我。”

未落锁的门扉被轻轻推开,一阵寒风吹得床榻上的帷幔飞舞,林娩不由打了个哆嗦。

林寂伫立在门槛边,却未近身,隔着重重灯影,一双复杂且幽深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一时间二人之间相顾无言,唯剩呼啸的北风,吹灭案上灯火。林娩不由轻咳几声,打破此刻的沉寂:“哥哥,给我倒杯茶水。”

林寂这才动了动身形,将门扉掩好,至案上提壶倒了杯茶,指间试了温才端着茶走至她身畔床榻坐下。

林娩抬手欲接过茶水,却被他不着痕迹避过,“别动。”便将茶盏放置她嘴边。

从未见过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的林寂,她也不敢动,乖乖坐好,任他喂她吃水。

林寂徐徐开口:“建康传来皇上诏令,命武陵王押解赫连鸣、张亦贺、司琪入京问审,还诏了我带你一同入建康,不得带兵。”

“藩王入京本就不得带兵,这次你带兵入朔北本就僭越了,此番王涟怕是不会放过这个弹劾你的机会。”林娩眉头微蹙,虽然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可她的心总是有几分担忧。

“你为何自作主张来朔北,你可知若我再晚来几日,你便会被密杀在邢狱。叛国案,不仅仅牵涉了太子与永宁王的庙堂之争,还有王谢两大世家的权力之斗。”越往下讲,林寂的声音愈发冷冽。

“我这不是派了顾清风给你报信吗。”林娩有些撒娇地冲他笑了笑,“况且,我若不以身涉险,这桩案子就要淹没在滚滚历史长河中了。”

林寂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便将手放置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今后需先与我商量。”

“我这不是来不及嘛,谁知道你一出豫州便是数月,我若晚来几日,只怕是司琪早已死在王涟手中。”林娩一边点头一边辩解着。

“你早些歇息,明儿一大早还得赶往建康。”林寂揽着她的肩头让其侧躺着,以免压到才愈合的伤口,临走前还细心的为她掖了掖被子。

被子包裹着林娩,她露出一张白皙透亮的小脸,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注视着林寂:“对了,此去江州李家可谈妥了?”

林寂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不冷不热地回了声:“恩。”

“真的吗?太好了。”林娩格外开心的还想说话,却被林寂一个眼神制止:“睡觉!”

林娩乖乖闭上了眼,但听得林寂离去后,屋内复又一片宁静,她才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深深帷帐,浅浅光影倾打在她的脸颊上,半明半暗。

上一世这桩叛国案因王涟的介入草草结案,从而让太子逃过一场大难。这一次,太子想撇清干系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梁国有五大世家,琅琊王氏、江陵谢氏、始兴侯氏、豫章宋氏、永嘉薛氏,这五大世家中,王氏与谢氏乃这天下根基最稳的世家,纵然历经几代天子更替,皇朝迭代,仍旧不可撼动。而当今太子萧绎生母便是王氏女,永宁王萧寰生母乃谢氏女,故这一朝王谢两家的争斗尤为激烈。

反观武陵王萧诀,纵然军功累累,掌兵权,却因母家身份卑微不得归建康。上一世的萧诀便是因这次的叛国案才登上政治舞台。当年黑峰山一战,谢家嫡长子战败,令八万北府兵全军覆没,他卸甲归建康领罪时,满朝文武唯有萧诀一人开口为其辩解求情。她猜测便是这一份恩情,使得后来的谢天璃掌权谢氏后对其倾力支持,萧诀才得以有机会归建康。

在武宁十八年往后的数年,便是武陵王萧诀与太子萧绎之间的皇位之争,而永宁王萧寰失了谢家的支持,已然没有任何能力与之抗衡,早早被发配回封地去了。

虽五年已过,但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仿若历历在目。梁国十年光景,在东宫历经沉浮,享受过荣耀亦承受过窘迫,受过刑杀过人,她从不怕回忆往昔,只恐遗忘。

要改变上一世的结局,唯有这一次的叛国案才能扭转一切。

林寂降梁五年庸庸碌碌未有异动,方能消除梁帝戒心。冠绝京华的谢天璃唯有历经黑峰山之战,沉寂三年才能尝尽世间冷暖,铭记雪中送炭之人。

·

子时的朔州城又下起小雪,月色下的萧诀身着锦衣白裘正温水煮酒,谢天璃玄衣大袄仰望空中半阙冷月。

二人坐在路边小摊,一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正煮着饺子,腾腾热气为这冰天雪地带来一阵暖意。

“我知你今夜当值,归途中必会来吃一碗饺子,便带了上好的杜康候你。”萧诀将一杯热腾腾的酒递给谢天璃。

谢天璃却不接:“凉的。”

“凉酒伤身。”萧诀嘴上虽这般劝诫,手却很自然的为他倒了一杯凉酒递过去,“明日我将押送这次叛国案的几名涉案人入京。”

谢天璃接过酒一饮而尽,月光下飞雪穿襟而过,纵是一身寻常衣衫依旧难掩风华。

这些年,萧诀与谢天璃常在此处饮酒闲谈,谢天璃的话少,二人常常只是相对无言默默饮酒,不是知己却胜似知己。

萧诀问:“想来你也该收到皇上诏令归建康吧。”

谢天璃低声应道:“恩,即刻动身。”

“两位客官,饺子来了。”老人慢悠悠地端着两碗饺子走来,“难得这么冷的天,你们还能光顾我的生意。”

二人接过热腾腾的饺子,便低头吃了起来。

“这回王涟来朔州城,我本以为会草草结案,谁料他那蠢材手下竟抓了林寂的胞妹入刑狱,用了酷刑。林寂如何能容忍,当即送了折子入京,惊动了皇上。如今皇上要亲审此案,王涟怕是要压不住了。”

萧诀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谢天璃却听得认真:“林寂胞妹?”

“林娩。数日前她自豫州而来,当晚便去见了司琪,自然被抓。审讯中问出她乃燕人,这江盛迫切结案,也未曾调查她的底细,草草逼迫她画了押。”萧诀说到此,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哪料谢天璃的面色却愈发凝重,回想起那夜将一叠书信交至他手中的女子,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非皇上殿审不得拿出。

原来这一切皆是她的谋划,说要为他翻案,便能在他身上讨到好处,竟并非玩笑话。想到此处,他的唇边不禁露出一抹笑。

萧诀破天荒头一遭竟瞧见他笑,不免有些惊奇:“你是觉得这个江盛很蠢吧?”

“确实。”谢天璃点点头,往口里送了个饺子,问道:“她的伤很重吗?”

“谁?”萧诀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他问的是谁。

“林娩。”

“还行,比司琪伤的轻些。”萧诀答罢却觉不对劲,忙问:“不是,你问她作甚?”

“好奇。”

萧诀也未多问,只是吃掉最后一个饺子便起身,在桌上丢下几个铜板:“这顿我请了,我们建康见。”

谢天璃看了眼还剩半瓶的杜康酒,喊住他:“你的酒。”

“留着,若有机会再归朔州城,你我再饮几杯。”一袭白衣的萧诀站在月光下回首冲他扬眉一笑,白衣风吹若雪,征战十三载的他此刻竟有温润如玉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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