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璃说你在朔州城下为他仗义执言,将通敌信件交给了他,才不至于让这场战役的真相被淹没在滚滚历史中。”华宁公主一路温言细语,拉着她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这是我应该做的,任何真相都不应该被埋没。”林娩恭和地回答,果然是谢天璃与她讲了朔州城,否则华宁公主怎会对素未蒙面的她如此亲近。
不过浅浅几句闲聊,二人已然来到正院,一众官家小姐见华宁公主竟热络的拉着林娩,纷纷讶异不解。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豫北王胞妹林娩,今日乃我谢府请来的贵客。”华宁公主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众人听见。
人群中宋映瑶轻哼一声,挑衅道:“豫北王征战沙场声名远播,想来其妹妹也该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有胆量与我比试一番。”
看出宋映瑶话语中的蔑视,林娩倒也淡定从容:“不知小姐想怎样比试?”
宋映瑶道:“投壶这种游戏太过简单,不如比射箭。”
林娩欣然应允:“可以。”
很快,下人便取来弓箭和靶子,四遭围满了人,就连远处亭内正喝酒品诗的公子们都被吸引了过来。
宋映瑶指着五十步之外的靶子道:“每人射三箭,谁正中靶心便是谁赢。”
林娩问:“若都不中呢?”
宋映瑶嗤笑,得意道:“我必中。”说话间,她已然取出一支箭,弯弓对准靶心,一箭正中靶心。随即又取来两支箭同时朝靶心射出去,两支箭竟同时正中靶心,顿时周遭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不愧是宋国公家的小姐,好箭法。”
“竟敢与宋六小姐比箭,真是不自量力。”
……
周遭一阵窃窃私语,大多等着看林娩出糗。
林娩亦是满眼赞赏道:“宋小姐的双箭齐发当真精妙,如今即便是我三箭都正中靶心,亦赢不了你,我认输。”
宋映瑶闻言倒是轻蔑笑道:“果然与你那哥哥一般无二,不战而降,毫无气节。”
林娩本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今日谢家设宴,她亦不想当出头鸟引人注意,可这宋六小姐几次三番言语挑衅,欺人太甚。可真是太巧了,她这脾气本不容易动怒,可宋映瑶却偏偏挑了她最擅长的射箭。
这些年,她被林寂逼着习武,她不愿练功,便用射箭为借口应付他。射箭多简单,站在原地对着靶心,只要精准便可。
“赢了便是有气节?那今日我便要为哥哥争这一分气节了。”林娩嘴角微微勾起,扬眉对上宋映瑶眼中嘲讽,“取黑巾来。”一声吩咐,下人很快送来黑巾,她接过便以黑巾蒙眼,“弓箭来。”
下人忙将摆放在一旁的弓箭递至她手中,只见她瞬间拉弓,似在听声辨位。不一会儿,找准了位置,将弓拉直满月,纤长的指尖松开。箭矢如流星般飞射而出,不仅正中靶心,并将宋映瑶的三支箭打落,满院哗然。
林娩解下眼上黑巾,神情泰然自若迎风而立,难掩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可服气?”
宋映瑶死死捏着手中的弓,未曾想自己竟输给了她,顿时脸上一阵青红。
陈紫玉见气氛一度冷到极致,忙上前帮衬道:“不过赢了场射箭罢了,竟如此得意,果真是豫州来的。”
“豫州怎么了?”林娩放下手中的弓,徐徐道:“陛下今夏诏天下书中有一条写着,燕亦梁子民,不得有一分薄待。你这话若传到陛下耳中,只恐会治你一个分裂梁国之罪啊。”
陈紫玉即刻斥道:“你少给我扣罪名!”
“点到为止,林小姐与宋小姐皆是巾帼,箭术超群。”华宁公主笑着打断她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今日是我儿大喜,来者皆是客,给谢府几分薄面。若有人存了心思捣乱,被赶了出去可就难看了。”
人群中,两名男子正凝着院中央正争锋相对的几个女子,若有所思。
“当真如父亲所言,是个巧言善辩的女子,看来建康城又要变得有意思了。”说话人乃太宰王涟嫡长子王宴之,今日他本不愿来,但听父亲说起太子此次竟在一女子手中栽了跟头,倒来了兴致,便想着来谢府会一会这林娩。
“不过在建康城待几日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若他豫北王有能耐留在建康,才有点意思罢。”宋国公家嫡子宋暄池却对这场闹剧兴致缺缺,他最怕听到女子争吵,尤其是他的六妹妹宋映瑶,自幼便在他耳边吵翻了天,他恨不得她赶紧嫁出去,落得一个清净。
“你这六妹妹一向骄横自负,今日吃了蹩,回头只怕国公府要被她掀翻。”王宴之拍了拍宋暄池的肩头,一脸同情。
“我是怕了她,快走快走,可别被她瞅见我。”宋暄池赶忙走出热闹的人群,朝湖边亭中走去。
王宴之跟了上去,行了几步却又回首,隔着重重人影望了眼林娩,已然记住她的样貌,料定了今后必会有交手的日子。
院中一场闹剧很快便被开席声打破,很快在场众人便三五一群往正厅吃席去了。
林娩默默跟在华宁公主身后入正厅,只听她问:“明明有如此超群的箭术,为何要认输。”
林娩却是笑了笑,“世间万事,凡事皆要争个输赢,岂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
“倒是个通透的女子。”华宁公主点点头,“林小姐今年芳龄,可许人家?”
林娩答:“双十,未许。”
华宁公主微微讶异:“倒是奇怪,林小姐容貌出众,蕙质兰心,竟还未许亲。”
林娩却叹息道:“不瞒公主,因着哥哥是燕国降臣,梁国世家皆对我们有非议。莫说是我了,便是哥哥此等尊贵的身份,如今连正妃都没有。”
华宁公主了然,出言安慰道:“那是因豫北王远在豫州,世家们盘踞建康,对你们多有不解。如今皇上留你们在建康过新岁,想来婚事很快便会有着落。”
“阿娩。”林寂喊了她,打断二人的谈话,“看来你与公主相谈甚欢。”
“豫北王,今日我可见识了你妹妹的风采,想来妹妹如此出色,哥哥必定不差。你这些年在豫州镇守,真是埋没了将才。”
林寂道:“在豫州怎能是埋没,这些年我为梁国镇压暴民,已然使燕人归顺梁国。我知当今皇上乃心怀天下明君,只愿天下归一,百姓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但说没有遗憾是假的,我仍希望能披甲上阵。”
华宁公主道:“皇上是明君,你若对他忠诚,他必会重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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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于午时准时开席,主席五大世家的代表同桌,热闹非凡,不断有宾客前去敬酒寒暄。林寂与林娩反倒是选了一处角落入座,因着初涉建康亦无相熟之人,满桌玉盘珍羞只坐了他们孤零零的两人,林娩叹息的摇头低语:“这建康,真不好混呀。”
“我可听说了,你把宋国公家的六小姐给得罪了,这能混得好吗?”林寂拿起筷子,夹了口菜便往嘴里送。
“可谁让她偏偏选了我最拿手的射箭,我这该死的好胜心。”林娩望着一桌佳肴,却索然无味,可看林寂吃得挺香,倒也来了几分胃口。尝了几口甚觉美味,果然建康的厨子都比豫州的厨艺精湛几分。
林寂张口欲言,却生生咽了回去,倒是斟了杯酒,独自饮尽。
林娩见他眼底流露出几分烦躁之色,“心情不好?他们的话影响了你?”
林寂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复又斟下一杯欲饮,林娩一把将酒杯夺下:“这儿是谢府,你……”她忽地噤声,正见一身着暗紫华服的男子走近他们,眼底透着探究。
皇七子永宁王,萧寰。
萧寰于林寂身侧坐下,唇边透着几分笑,愈显其温润如玉。都道永宁王翩翩少年,待人宽厚,但她知道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人心中存了多少狠辣杀招,上一世她几分算计,险些置她于万劫不复。
梁国后宫除皇后外,下设三夫人、九嫔。永宁王萧寰生母便是三夫人之一的谢贵嫔,她出身谢氏,故萧寰出生后便背靠谢氏,是唯一一个能与太子萧绎平分秋色之人。只不过谢天璃获罪后那三年,谢氏渐有衰败之势,连着萧寰亦受了皇上冷落。
“豫北王想饮酒,我陪你喝几杯。”萧寰径直取来酒壶,斟下满满一杯。
林寂看他穿着打扮,锦衣华服,贵气高雅,便猜到他身份不凡。
“永宁王,萧寰。”萧寰举杯,自报身份。
林寂闻名心中诧异,端起酒杯与之碰杯道:“原是七殿下,幸会。”
林娩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共饮,眸中冷芒消散,平复心底翻涌。
“听谢太尉说起令妹林娩不惧太宰,才得以将此案真相揭露。天璃这次能归建康,令妹功不可没,真是女中豪杰。”萧寰说话间,温和的目光投向林娩,“却未想到,不仅才智胆识过人,更是容色出众。”
林娩听着他的夸赞,心底打鼓,她如此了解萧寰,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目地,如今刻意的接近绝非寻常。
“殿下过奖。”林寂客气的笑了笑,声音中亦带着几分疏离。
“豫北王可想过,此番你们得罪的是太子与王家,要想在建康立足只怕举步艰难。尤其令妹早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巴不得除之而后快。”萧寰说的话不轻不重,却字字见血。
林寂自然明白他并非吓他,便问:“殿下可有破解办法?”
“若令妹为我永宁王妃,王家便再不敢轻易对她下手。我背后不仅仅有谢家,还有薛家,都将护你们在建康立足。我相信豫北王心有抱负,绝不仅想屈就在豫州庸庸碌碌终其一生。”萧寰句句透着真诚。
若非了解萧寰此人,林娩只怕都要被他那一脸真心实意的模样骗了,这建康各大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无不为利益而结合。
林娩浅浅一笑,婉拒道:“殿下厚爱,小女当不起永宁王妃之位。”
萧寰只道:“看来是本王唐突了。”
“殿下与哥哥慢聊,我出去透透气。”林娩起身见了礼,随即离了桌,往正厅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