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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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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谢府大院内没了来时的喧嚣,唯有宁静的风声,枝头尚未消融的残雪。湖边小亭帷幔飘飞,寒风冻人,林娩站在亭中却盯着一盘未完的棋局出神。方才瞧见此处有一群公子在亭中,想来是方才对弈时所留残局。局势明显白子略胜一筹,招招狠辣,逼得黑子连连防守,却因退无而退最终丢失阵地,接连损失惨重,显然也无处可下。

想来这白子的主人是个行事果断狠辣之人,每一步都不留任何余地,开局便想着对黑子赶尽杀绝。黑子纵然防守的极好,却接连掉入他的布局。许是当局者迷,被他的攻势打的措手不及,竟未发现白子最大的破绽。

她自玉盒中取出一枚黑子,轻轻放至一处,顿时局势逆转,黑子瞬间自逆境中挣脱,反对白子形成包围之势。

因着黑子只顾攻,防守不够,被这一招棋杀的措手不及,一时也进入死局。林娩看着棋局,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把玩,苦思许久,最终将白子落在一处,却又有犹豫的收了回去。

“好棋。”身后一声低语在静谧的亭中极为明亮,令一直研究棋局的林娩吓了一大跳,手中捏着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林娩有些惊愕的回首对上一双笑意深深的眸子,竟不知何时身后竟站了两人。

“竟破了阿默的棋局,只一招便扭转局势。姑娘平日除了射箭,还对下棋有研究?”宋暄池眼中顿闪精光,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

林娩稍稍平复情绪,笑着答道:“在闺中闲来无事,便下下棋打发时间。”

王宴之眼目锐利,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一笑:“不知可有幸与姑娘对弈一局。”

林娩自然认得眼前人是太宰家的公子王宴之,先有宋映瑶,如今有王宴之,看来殿审上她确实吸引了不少仇恨呀。想到此处,她亦从容应战:“请。”

宋暄池帮着收了棋盘,很快二人相对而坐便开始了对弈。这一回王宴之仍是白子,林娩拿的黑子。两人下棋的方法很像,都是以攻为主,你来我往,毫不退让。

宋暄池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心中也在感慨,这姑娘的下法竟似男子,每一步都不带犹豫。这同样是妹妹,为何他的妹妹却整日喊打喊杀。

萧寰与林寂闲聊许久,多饮了几杯后便去寻了谢天璃,正厅内气氛依旧热络,萧寰便拉着他一起出了正厅往外走去。自打谢天璃归建康后,这是头一回见他,三年间他有满腹话语想对他说,可如今真见面了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此时一阵风过,带着几分寒凉,吹醒了他几分酒气,他目光所及是浮云点点。仿佛又想起三年前他得知谢天璃黑峰山一战后谢天璃归建康领罪,他着急要去御前为其求情,却被母亲拦下。也是这样一个冬日,他被杖一百军棍,贬为庶人,满朝无一人敢为他求情,只恐引火烧身。

“不要愧疚,都过去了。”谢天璃却率先开了口,此刻的语气却是平淡如水,当年往事于他来说仿若已然忘却。

“有那么容易过去吗?”萧寰步子一顿,直勾勾盯着面色如冰的人,不过三年,此刻的他已然从那个耀眼夺目的少年,变成一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人:“我与你同岁,自幼一起长大,在采薇宫你我同吃同住,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可在你获罪那一刻,我竟没有勇气站出来,哪怕为你说上一句话。反倒是三哥,与你不过一齐打了场仗,却能站出来说话,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懦弱。这些年,我午夜梦回,总听见你责怪我的声音,我——”

“殿下,我从未怪过你。”谢天璃适时打断:“当年我的疏忽葬送了八万北府兵的性命,皇上能留我一命乃我之幸。当年就连骨肉至亲都不敢求情,更何况殿下?”

“你不怪我就好。”萧寰听到他的话,松了口气,“如今你回来了,我们该联手对付太子。”

谢天璃道:“你与太子的政斗,该与父亲商议,如今我初回建康,只想照顾母亲病情。”

萧寰愣了愣:“谢太尉毕竟年岁大了,你是谢家将来的掌权人,我们该未雨绸缪。”

谢天璃却仿若未闻,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湖边小亭,迎风飞舞的帷幕间,隐约可见一抹紫色身影正坐中间与王宴之对弈,他情不自禁迈步朝前走去。

此刻王宴之与林娩的棋局已然下了一大半,可棋局却并不明朗,此刻虽然胜负难分,但林娩的黑子却一步一步进入王宴之设下的圈套,好几处破绽,若稍有不慎便会被一招绝杀。果然,王宴之在一炷香后的一步棋直接扭转整个局势,输赢瞬间已然明朗。

林娩捏着手中棋子,盯着棋盘认真思附,考虑着该下哪一步破此局,可许久却迟迟未落子。终于,她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盒,冲王宴之笑道:“我输了。”

王宴之面对从容洒脱的她,目光却骤迸寒光,遥想父亲说起朔州城之事,加之今日与之对弈,忽觉面前的女子极为可怕。且从下棋方式便可见一斑,他用尽全力才险胜她一子。

林娩见他不言不语的盯着自己,便问:“要不,再来一局?”

王宴之却起身,神情带着几分清漠:“今后有机会再交手。”说罢,目光投向不知何时已立于林娩身后的谢天璃,“谢公子,家中诸事繁多,先告辞。”

谢天璃冲他点点头,便见他与宋暄池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水寒,风烈,寒烟衰草。

亭中独留谢天璃与林娩二人独坐,面前依稀摆放着那盘残局。

林娩浑然不觉他冰冷的目光正审视着她,提起一旁安静摆放着的酒壶,找了两个空杯,一一斟酒:“你自朔州城回来,我该敬你一杯,贺你归来。”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谢天璃却不接她递来的酒,话语中带着几分质问。

“目的?”林娩迎上他的目光,缓缓将酒杯收回。

“朔州城下刻意的接近,将司琪的信件交给我,为的只是你的哥哥能来建康。”说到此,脑海中似乎又想起了朔州城下初次相遇,风雪中的她为他仗义执言。在月色下,她笑着说是为他而来,要为他翻案。

林娩却反问:“想来建康有错吗?在梁国,哪一个心怀抱负之人不想立足于建康?”

谢天璃探手,自她手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终究是谢家欠了你一个恩情,若只是想立足于建康,谢家自会倾力相助。”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林娩立刻接话,举起酒杯冲他笑了笑,仰头喝下。只觉火辣辣的烈酒入喉喉咙,她蹙了眉,心想这什么酒,竟这样烈。

瞅着她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勾勒出几分笑意:“我们对弈一局吧。”

“我来谢府是赴宴的,一个个逮着我比箭术比棋艺。”她嘴上一边不情愿,却还是一边收起棋子,“不过看在你愿意帮我们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与你来一局,不过你这三年在朔州城想来是没碰过棋子吧,你就不怕被我杀个片甲不留?”

谢天璃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笑意愈深:“可以试试。”

“那输了的人,把这一壶酒干了。”林娩又加了点赌注。

“行。”

·

这局棋,林娩又输了。

这一回,她不止输了一子,而是输了一大片。

她是个愿赌服输的,虽然她不胜酒力,但既然输了那自然是要将面前这壶满满的酒喝掉。

谢天璃本想让她算了,可见她一脸倔强较真的模样,倒也未开口,眼睁睁瞅着她一口气干了一壶酒。喝罢后还将酒壶倒着,示意她没有耍赖,喝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她的眼神一分分迷醉,白皙的脸上亦开始泛红,“你还好吧?”

“我很好。”林娩说罢,便哐当一声倒在棋盘上,顿时黑白子打乱交错,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来人,去禀豫北王,林小姐身子不适。”

下人匆匆而去,薛采屏却在此刻来到亭内,她温婉的目光看了眼亭内已醉的不省人事的林娩,眼底有惊疑。随即再将目光投向正坐林娩对面的谢天璃,此刻的他面色冰冷,目光疏离,此刻的他们便犹如陌生人一般。

薛采屏张了张口,半晌才吐出一句:“天璃哥哥。”

谢天璃瞅了她一眼,只问道:“有事?”

薛采屏面对他的冷漠,喉头一阵哽咽,有些委屈道:“当年我并不想退亲,是祖父逼着我,这三年来,我一直……”

谢天璃听到这番话,却是低声打断:“都过去了。”

薛采屏的泪水轰然滚落,上前一步不死心道:“这些年的情谊,过去了?”

“你仍是我的采屏妹妹。”

“我知这三年你在朔北经历了多少,你心中亦是责怪我的,但我以为你归来后会理解我,理解我们身为世家子女所肩负的责任,还有那迫不得已。”

“我理解的。”

“你既然理解,为何还这样冷漠。还是,你喜欢上了旁的人?”薛采屏泪水涟涟的目光看向林娩,“不过三年而已……”

“我和林小姐不过萍水相交,便是朋友都称不上。”谢天璃缓缓起身,目光望向匆匆而来的林寂。

林寂入亭将林娩扶起,见她满身酒气,烂醉如泥,眉头紧蹙地问:“怎么喝了这么多?”

谢天璃只道:“与林小姐对弈一局,她输了,便自罚一壶。”

“自罚一壶?”林寂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着摇头:“让公子见笑了。”

“令妹豪爽。”

“烦请公子帮本王转告公主,感谢她今日盛情相邀,本想与谢太尉多喝酒杯,如今阿娩醉酒只能先行一步,改日再来拜会。”林寂与谢天璃道别后便一把将林娩扛上肩头,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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