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寂与萧诀已然入了魏国境内,纵然梁魏二国这些年来关系紧张,却还是派了人前来迎他们入长安城。长安城内繁华之景比起建康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萧诀头一回入长安城,原来传言不假,世人都道梁国虽强盛,却不如魏国富庶。看长安街上来往的百姓,个个面色红润丰盈,随处可见百姓身着上等丝绸所制衣衫,其建筑亦大气恢宏,许多独特设计便是建康城都不曾见过,可见传言不假。
放下马车的帘幕,萧诀满脸疑惑:“倒是新奇,我们入魏见的不是魏帝,却是丞相桓谨。”
“如今魏帝极是信任这桓谨,朝中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给了他全权处置。如今联合攻匈奴,若是能说服桓谨,基本就成了。”林寂却是笑了笑,遥想上一回见桓谨该是七年前了,那时的他不过宇文丞相府上籍籍无名的一个义子,不过七年光景,竟一跃成为魏国权倾朝野的丞相。
“听信外臣,这魏国早晚要毁在魏帝手中。”萧诀话语中皆是嘲弄,“你可想好如何说服他?据我所知,当年梁魏和亲,魏帝最宠爱的女儿曦华公主却在入梁双凌渡时遇刺身亡。刺杀成功后在场刺客尽数自尽身亡,所有线索一概销声匿迹,至今未查到真凶。魏帝因此与梁国生了嫌隙,此番联合怕是困难重重。”
“何止是难。”林寂一声轻叹,忽然有些后悔提议联合魏国,皇上竟将这个烫手山芋交至他手中,“梁国先灭燕国,若今又借魏灭了匈奴,那当今天下能威胁梁国一统天下的便只有魏国了。你猜魏国敢不敢赌,梁国灭匈奴后是否会调转头攻打魏国。故而魏国很满意现状,有匈奴牵制梁国,他们便能免于战祸。这一次入魏谈联合,我们一成把握也没有。”
“所以我们要说服的便是桓谨。”萧诀唇边勾起一抹笑痕。
林寂见他似乎早有打算,好奇道:“如何说服?”
“据我所知,桓谨这些年一直在查刺杀曦华公主的真凶。”
林寂闻言,目光微眯,神色有些凝重,“此事有何关联?”
萧诀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只道:“曦华公主与桓谨旧闻你该不会没听说吧?”
林寂恍然,“略有耳闻,当年梁魏二国联姻,曦华公主为桓谨抵死拒婚。这些都是秘闻了,众说纷纭,没个真假定论。”
马车外传来一声恭敬地呼唤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二位爷,到了。”
二人下了马车,只见偌大的府邸上清晰地镶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丞相府’。
“梁国的贵客来了,快请入府,相爷在府内侯您二位。”丞相府大管家堆着满脸笑意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入府,一路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斑驳树影,直至一处小阁方停住。
大管家毕恭毕敬地冲着里头道:“相爷,贵客到了。”
不一会儿,里边传来侍女的声音:“进。”
萧诀与林寂迈步入阁,阁内暖意盎然,沉香袅袅,绣户珠帘,金翠耀目。只见一白衣男子慵懒的倚靠在卧椅上,椅上铺着上好的貂皮。男子身材修长纤细,一头乌黑的发丝散乱在背后,俊朗无双的面容透着几分阴柔的邪魅。
“梁帝送来的密信本相收到了,如今要攻打匈奴倒想起求助魏国了。”桓谨未见有起身的意思,依旧懒散地躺着,声音透着几分森森冷意。
“我觉得桓相可先听听我们攻打匈奴的计划,此战对魏国绝对百利而无一害。”林寂见他不拐弯抹角,也直入主题。
“我若不想听呢?”桓谨似笑非笑地睇着林寂,话语间尽是挑衅。
“桓相若不想听,又怎会见我们。”萧诀笑了笑,于他这番张狂地模样毫不动怒。
“见你们代表魏国给梁国几分薄面,毕竟两国曾经交好。”桓谨刻意加重了‘曾经’二字,“如今见也见过了,你们且归去,算是给梁帝一个交待。”
桓谨一句话便已然表明了态度,甚至没有任何想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若是梁国送给桓相一个大礼呢?”萧诀目光中透着几分精锐,略微近了他几分,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主导双凌渡刺杀的主谋。”
桓谨因着他的话,懒散的目光一分分沉寂,直至波涛汹涌。
林寂盯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那一刻仿若重新审视起萧诀来。他以为那个在朔北征战多年的人不该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原来打从决定踏入魏国起,他便已然做好全盘谋划,甚至捏着与桓谨谈判的筹码。
“不知这个大礼能否换来梁魏二国联合攻打匈奴的机会,或者桓相可听听我们的行军部署,对魏国百利而无一害。”萧诀说话间冲林寂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即刻自怀中取出布阵图铺展在桌案上。
桓谨终于直起身,走近桌案,听着他们的部署,目光却变幻莫测,却在林寂说到一半时淡淡打断:“主谋是谁?”
萧诀道:“永宁王,萧寰。”
桓谨显然不信他一面之词:“证据。”
萧诀缓缓道起当年刺杀细节:“当年参与刺杀者二十六人,激战中死十六人,曦华公主死后余十人亦当场自尽身亡,无迹可查,但他们却有家人。”
“我查过,他们家人亦无迹可寻。”
“桓相是魏国人,想要在梁国寻到蛛丝马迹,难如登天。我派人几番探查,寻到其中一名刺客的妻儿,他们便是最好的人证。如若此番桓相能促成这次联合,人证必会亲手送至你手中。”
桓谨仍旧心中有疑:“梁国皇帝都查不到的真相,你竟能查到?”
萧诀喟叹一声:“永宁王背靠谢氏,纵然有些蛛丝马迹也被谢氏抹的干干净净,曦华公主之死终究只会成为一桩悬案。”
桓谨道:“既然永宁王有谢氏保,即便有证人,也拿他无可奈何了。”
“那是曾经了,如今两国要联合对付匈奴,梁国有求于魏国,便务必给魏国一个交待。”
“所以,萧寰便是那枚牺牲的棋子?”桓谨忽而一笑,“武陵王倒是好谋划,借着魏国的手替你除掉永宁王,看来你志在庙堂之高。”
“我与桓相各取所需,不是吗?”
林寂在这一刻,仿若明白了林娩为何会选择萧诀,这样一个人,若成为对手应该会很可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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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府中,王涟盯着莫宇的尸首半晌,忽然间勃然大怒,指着身畔伫立着的王宴之怒斥:“太子冲动,你也跟着胡闹吗?竟如此胆大包天,派莫宇前去行刺。成功也就罢了,如今莫宇死了,闹到皇上那儿,你当如何交待?”
“死无对证,即便闹到御前,他们又能如何?”王宴之轻哼一声。
“你当皇上是傻的?他虽纵容太子,却心如明镜,早先张亦贺叛国案皇上已然对太子起疑。他非但不知收敛,还刺杀林娩。区区一个林娩,有一百种手段对付他,你们偏偏用了最愚蠢的办法。”王涟心中虽怒气横生,可心中却依然在盘算该如何收场。
“太子被林娩激怒,勒令要杀她。”王宴之面对父亲的震怒只得服软,其实杀林娩之事他亦是赞同的,不然亦不会瞒着父亲派了莫宇前去刺杀。
“来人,将尸首入棺送他归家,带上银两打点其妻儿。”王涟挥了挥手,不愿再瞧见莫宇的尸首,毕竟他作为自己的近身护卫跟随已然多年,如今竟横死在外让他有些惋惜。
待莫宇尸首被带下去后,王涟方开口道:“莫宇死于擅使刀的人手中,顾清风却擅使剑,想来还有人在暗中护她。你且先撤回刺杀她的人,我自有打算。”
“是,父亲。”王宴之亦不敢多问,他向来惧怕父亲,于他的命令从不敢抗拒。
王涟又问起:“萧诀与林寂入了长安吗?”
王宴之道:“今日入了长安城,被请进了丞相府。此番他们秘密入长安,所为何事?”
“想来皇上是铁了心要灭匈奴了,三年前黑峰山之败皇上一直耿耿于怀,这一回只怕是要联合魏国攻匈奴了。”王涟何其了解皇上的心思,虽未参与此次攻打匈奴之事,却一眼便能看穿。
“魏国能答应吗?”
“那就得看林寂与萧诀的本事了。”
王宴之略显担忧:“若他们真成了,灭了匈奴,太子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王涟却冷笑道:“魏国没有任何理由答应联手。”
王宴之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父亲还是小心为上,就怕这豫北王使手段,在朔州城,太子不就险些栽在他手中吗?”
“你且去吧,为父自有安排。”王涟望着王宴之缓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何事,出声喊住了他:“你与清芷成婚三年,她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流言蜚语早已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王宴之步子一顿,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清芷大肚,容你与那戏子暗通款曲,但你作为王家未来的掌权人,当知分寸,莫要因她沦为建康的笑柄,损了王家的声誉。”
王涟的话如当头棒喝敲打在他心中,王宴之低声道:“父亲,她并非你想的那样。”
“够了,我不想再听见她的名字,去哄好你的妻子,早日为王家传宗接代。”王涟厉喝,已然不远再听他的任何解释。
王宴之深深吸了口气,终是妥协道:“是。”
他缓步出堂,望着如墨般无边无际地长夜,心中忽觉可悲。
他身为王家嫡子,在旁人看来他有着尊贵的身份与地位,却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