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院长
余卫真也很快就弄清楚眼前的基本形势了,毕竟他的脑子还是比较灵活的,虽然这种灵活里面含有更多滑稽和愚蠢的成分。
而且他还认为今天院长大人想不出面也不行了,毕竟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比较时髦的隐者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天下从来就没有只享受权利而不承担义务的好事,毕竟有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既然顶了个院长的名,那就得干好院长该干的活。
此刻他心里暗暗地涌出一阵阵小小的窃喜之意,恰似一股从山间某处冒出来的清泉,就是那种小孩子等着看热闹的久违了的感觉,其中的味道简直是好极了,犹如从前电视广告上的雀巢咖啡。
“县人民医院的院长竟然不知道县委书记今天要来他掌管的医院看病,这本身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他有些幸灾乐祸而又饶有兴致地想道,并且越想越觉得此事颇有意思,越想越觉得这一天确实没有白过,而且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好戏可看呢,他必须得持有一种兴奋而乐观的态度才行。
“唉,刘子强这么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人,怎么能不事先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呢?”他冷笑着继续想道。
“这至少说明了一点,”他非常明确地再度冷笑着想道,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多动脑子,“那就是这家伙和马书记的关系不到底,不怎么样,或者说是相当一般化。”
“试想一下,要是他们关系好的话,他早就应该提前准备好了,而不至于闹出现在这样的超级笑话了。”他意趣盎然地分析道,想要亲眼看一场结局难以预料的时代好戏的心情变得越来越迫切了。
“另外,这也说明在县人民医院这帮子所谓的领导里面,”他继而又有些沾沾自喜地想道,其实他确实也有这个资本和实力,因而就毫不吝惜地这样做了,“平时就没有一个主动想着和我这个县委第一秘搞好关系的,否则的话我早就想办法提前告诉他们了。”
“别的大事我干不成,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只可惜这些家伙都太愚钝了,事半功倍的事情都不知道做,难怪只能像个寄居蟹一样窝在一个小单位里一辈子了……”他颇具优越感地接着想道。
“唉,等一会要发生什么情况,只有鬼才知道,哼!”他随后又冷冷地想道,心中不觉起了一层别样的暖意,这暖意极大地增强了他自身的价值感和优越感,“让他们这帮所谓的知识分子和技术官僚整天光知道夹着个死眼头往前跑,也不想着抬头看看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从前的短视和无知行为付出一定的代价,甭管心里愿意不愿意,也甭管意识没意识到其中的逻辑关系!” 最后他还总一本正经地结出了这么一条富含哲理的话,也算没白琢磨半天。
他在高速运转自己大脑的同时,选了一个比较恰当的时间点,摸出手机就要给县卫生局某位负责人打电话,马开江在听到他的嘟囔声之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然后专门安排道:
“暂时先不要麻烦卫生局那边了,咱干脆来点直接的,你现在就去院长办公室,看看院长在家没有。”
“还有一点,”马开江又压低声音道,威严的姿态里包含着无穷无的智慧之光,“先别说明你的身份,直接说事情本身——”
“好的,书记,我马上就去办。”余卫真小声回道,脸上的神情和对方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般的复制粘帖操作。
“大幕就要开启了。”他乐呵呵地想道。
轻声而慎重地言罢,他便出了输液室,直接往门诊大楼西南方向不远处的医院办公楼走去,去找刘子强院长反映一下这个事。
一路上他的步子都是非常轻快的,和传说中的凌波微步几乎差不多了,因为他既要快速地去落实马开江的指示,又要通过这种并不经常使用的“还珠格格”式的动作来抒发自己的畅快心情。
非常幸运,非常巧合,刘院长就在三楼办公室里正端坐着呢,他今天哪里也没去,似乎就等着有人来找他呢。
余卫真尽管也是在县委机关上班的人,但是在进了华丽奢侈的风格迥异的医院五层办公大楼之后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压抑和憋闷。
楼道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就像传说中的太平间一样晦暗幽涩,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刘院长的心境平日里难道不舒朗,不明媚吗?
莫非是这帮人有什么偷事要干吗?
“这怎么可能呢?”他抽空想道。
“又怎么不可能呢?”他转而又机智地想道。
遇事一定要采取辩证的思维方式,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侧向思维可以不精通,但是逆向思维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请问屋里有人吗?”他用机关人常用的极端标准的力度和节奏敲了几下院长大人的门,同时不轻不重地问道。
门显然没有锁死,但是里面并没有任何回声,或者是有回声只是他没听见,于是他只好怀着些许失落的心情拧了一下门把手,试探着推开门进去看看,同时在脑子里不断地想象着进去后可能遇到的场景。
刘院长此刻就端坐在屋里宽大厚实的老板椅上,他看起来面无表情,或者稍微有点愕然,眼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仿佛刚刚死了勤劳朴实的亲爹,还未从巨大的悲伤中走出来一样。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者的敲门声他显然是听见了,估计也随口说了声“请进”或者“进来”之类的话,只是这个声音太小了,并没有传到敲门者的耳朵里去,而他又懒得再说第二遍而已。
想来也是,既然是金口玉言,又道是贵人语迟,他确实没必要再说第二遍,听不见是对方的责任,又不是说话者办事不对。
“请问是刘院长吗?”余卫真故意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要把谦逊的姿态进行到底,好使自己永远掌握行动的主动权。
“哦,什么事?”刘院长终于发声了,谢天谢地。
看来平时找他的人应该不少,他都已经默然惯了。
有身份的人通常都是不能随意表态的,众所周知。
“那个,刘院长,”在迎着刺眼的光线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刘子强的意思之后,余卫真接着就非常客气地说道,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技术娴熟的老猎人一样,“我的一个亲戚来咱医院内科看病,门诊看完后需要在大厅输液,结果在药房拿药的时候,药房的人给拿错了,把我们的药给了另一个人——”
“呃,那个人好像叫秦元象——”他说着说着语速就慢了下来,因为他没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任何的表情。
如果汽车的前挡玻璃被一块厚布挡住了,那么开车技术再厉害的驾驶员也不敢玩盲开,这是绝对没跑的事情,而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所以他有点害怕了。
“其实,我们拿到手的应该是他的药,我分析——”
“也就是说,两个病人的药颠倒了——”
“嗯,我感觉实际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刘院长皱着眉听着,冷着脸想着,估计也是没怎么听明白。
“当时吧,我也没太注意,”余卫真继续装成不慌不忙的样子讲道,努力想把思路理清楚,把话说顺畅,说圆满,“后来在输液室挂针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俺那个亲戚的名字。”
刘院长还是刘院长,他身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呃,这个时候,挂针的护士就坚持说,虽然名字搞弄错了,不过针药倒是都对头,和大夫开的完全一样,然后,她非要把那个什么秦元象的针药给我们挂——”他不禁有些啰嗦地表述道。
“那怎么能行呢?”最后,他使使劲,直接说道。
刘院长的表情开始变得不那么凝重了,这回他基本上听懂了。
“所以我就过来找您,希望您能出面处理一下这个事。”余卫真端端正正地说道,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正常,一点都不过分。
余卫真的话都说到这个清晰的地步了,面瘫一般的刘院长此刻却仿佛灵魂出窍了,过了好半天才真正地搞清楚余卫真的描述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余卫真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口齿不清过,尽管他自以为说得还不错,前因后果也讲得非常明了了。
等刘院长死气沉沉地心不在焉地听完余卫真的投诉,又慢腾腾地窝窝生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才拿起电话有气无力地问了一下输液室,同时还间或地点了几下头以表示他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非常恰当地体现出了一把手的权威和风范。
“那个,我看这样吧——”刘院长抬头望着办公桌对面墙上挂着的“宁静致远”四个黑黑的大字缓缓地回复道,好像那几个俗不可耐的字真的能让他宁静致远一样,并没有把目光转向余卫真。
“啊?”余卫真低声言道。
“让他们药房重新给你们按照大夫的药方拿针和药——”刘院长还是用一贯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和语调表态道。
他觉得这样做应该可以了,足以打发来者了。
“那,你们就不分析一下这个错误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吗?”余卫真感觉他都亲自跑来郑重其事地说这个事了,却这样轻飘飘地被对方打发了,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而且对方在答复的时候并没有拿眼看着他,他也觉得有点被轻视了,于是便直直地问道。
“万一你们医院把两个人的针药搞错了怎么办?”他补充道。
他的话不无道理,因为那个叫秦元象的人可能也拿错药了。
“我们当时要是态度不坚决的话,”他继续据理力争道,好像在维护世界和平一样,“估计就挂了别人的针药了……”
刘子强没再理会余卫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卫真说完后又愣了一会,见对方仍然是这个无所谓的态度,就在礼节性地说了声“谢谢”之后回到马开江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