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
列为看官需知,殷宪伟和边晓民之间存在的滔天矛盾根深蒂固且由来已久,正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般,这已经都是公开的秘密了,系统内部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个差不多,外界的人也多有耳闻。
多年来两个人明里暗里一直不停地互相较劲和撕咬,都曾不止一次地下血本找了一帮子人整对方的材料,当然其中有些是故意捏造的,有些则是确有其事并事出有因,只不过这里边谁也不曾占到绝对的优势,谁也不掌握足以拿下对方的铁证,所以最后谁也没把谁真正地弄倒台,干趴下,治服气,整个局面看起来就像不倒翁一样,东摇西晃外加南倒北歪了很多年,末了两个家伙还是站得稳稳的。
位置坐得更高一些的殷宪伟对飞扬跋扈、自以为是、蛮横霸道的边晓民一直就看不顺眼,将其视为眼中钉和肉中刺,特别是对交警大队总是不按照他个人的意思把罚没收入的大部分痛痛快快地交给局里一事感到极为恼火,认为这是对方有意挑衅自己权威的一个主要做法。
他殷宪伟本来就是个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极为强势的说一不二的厉害人物,自然容不下系统内有和他的性格和作风比较接近的人存在,特别是当这个人还是他的副职和直接下属的时候。
而对于一直都比较精于算计和投机钻营的边晓民来讲,这种令他难以容忍、如鲠在喉、看着就恶心万分的感觉更是表现得特别强烈,他对殷宪伟看不顺眼的地方更多,有时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过老家伙。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而且还得是互相看着比较顺眼的一公和一母,否则的话两只老虎肯定会发狠斗勇打起来的,而且最后的结果还得是“必有一伤或一死”),虽然县公安局里圈养多年的这两个所谓的超级强人都是标准的公老虎,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和互不卖乎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业务工作的开展,并且捎带着制造了很多不必要的紧张气氛,但是从另一个略显睿智的角度来看,这未尝就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他们之间捣鼓的这种时急时缓的制衡与争斗,也非常巧妙地保证和维护了系统内部的生态平衡,避免了殷宪伟这种自视甚高的家伙完全彻底地独霸一方的趋势和可能。
因为本身就是系统内部职位比较高的人,平时知道的事情很多,各种信息的来源很广,而且多年来已经留意收集了很多几乎是非常确凿的证据,所以边晓民瞅准时机针对主要对手殷宪伟发动的这次背后痛击行为可谓又准又狠,一举击垮了对方苦心经营多年的盔甲和城墙,使得这头青云雄狮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和操作回旋的余地。
后来的人有很多都看过这样一出极为精彩的创新大戏,那就是由河北省邯郸市平调落子剧团用邯郸所独有的剧种平调落子所演绎的,集戏剧、魔术、杂技、舞蹈等艺术门类于一体的新型舞台剧《黄粱梦》,不过因为这出戏是十多年之后才正式向公众推出的,所以殷宪伟虽然贵为一局之长,却没有机会亲自欣赏其中最为绝妙的一段。
这一段的唱词比较押韵,有意思,具体内容是:
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
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
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
享不完的富贵,过不完的年——
前边还有一段唱得也很好,大家一听就能记住,内容是:
做官还是大官好,大官就比小官高;
一人之下万人上,文官武将皆如猫;
翻手为云覆手雨,眉毛一动山河摇;
男儿得志当如此,不枉来世那个走啊——
这个时候的殷宪伟当然不知道,也理解不了,后来轰动一时并且历久弥新的这出梦幻戏其实就是讽刺和嘲弄像他这种人的,至少其中有几段的意思是这样的,随便找个观众一问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就算是他日后身陷囹圄了,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用来反省自己无耻的一生了,他恐怕也想不到这一点,无论他枕着什么样的枕头做着什么样梦都想不到这一点,因为他身上若是具备这种及时地进行自我反思的觉悟和习惯,他就不至于混到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丑陋局面了。
废话少叙,言归正传。
俗话说坚固的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损坏和坍塌,这话看来一点都不假,边晓民的不凡举动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毕竟外人轻易是告不倒堂堂一个公安局长的,因为一般情况下根本就抓不到证据嘛。
除了被干掉得比较突然和迅猛之外,殷宪伟这个人最可怜也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他直到最后灰头土脸地被有关部门的人收拾进去,去吃完全免费的非常有规律的其实对他的身体健康很有好处的公家饭时,都没能确切地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第一个对他捅的刀子,而且还捅得那么准那么狠,那么具有高超的艺术性和可观赏性,其成功的经验简直可以堂而皇之列入某些以鼓吹所谓的谋略为主要卖点的地摊杂志了。
当初市纪委对殷宪伟的违规违纪行为展开的一系列调查活动,马开江当然是知道的,这也是他所必然要享有的权力之一,而且他也曾经公开地对这次调查活动表示明确的支持,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手里所掌握的关于殷宪伟违法违纪的证据直接告诉调查组,因为他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琢磨和权衡之后异常坚定地认为,一举打掉殷宪伟这股强大恶势力的最佳时机还没到来,翅膀尚嫩的他还需要像最为聪明的狼一样耐心地再等待一段时间,这也是市里派出的调查组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的主要原因之一,只是调查组的人未必都知道这个情况而已。
结果他并没有等待多久,犹如甘霖一般的喜讯便降临了,这个对殷宪伟发动直接攻势的最佳时机就在不经意间飘然而至了,而且当时的情形和局面甚至比他从前预期的还要好,为此他曾经暗暗地高兴了很长一阵子,并且觉得自己的时运确实不错,各种机会赶得都很好。
既然鹿墟市纪委最初的调查结论是殷宪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调查组还没法给出什么比较正式的有理有据的处理意见,那么有了这个结论垫底和壮胆,殷宪伟就有些不愿意了,他就开始蹬着鼻子上脸了。
狗永远改不了吃屎的习惯,正如他永远都改不了时不时地会犯一下某种非常低级的毛病一样,亦即他脑袋里的智商并没有随着职位的升高而升高,他胸中所具有的韬略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
他在市纪委调查组正式撤走之后没多久,说起来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吧,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独自一人跑到市委一把手吴建设的办公室去大张旗鼓地反映情况了:“市纪委这里也查了,那里也查了,把我多少年前干的事都查了,最后也跟我本人见过面了,结果什么问题都没找出来,现在,也该给我安排工作了吧?”
此公言语间其实大有胁迫吴建设的意思,虽然他说话的态度看起来还是可以的,还是带有颇多可怜和委屈之意的。
在很多人看来,这可是亘古都未曾有过的稀罕事。
作为大千世界当中一个身份日渐重要和尊贵的人物之一,吴建设虽然对殷宪伟的冒然来访和其在贸然之间所提出的过分要求感到非常的恼火和厌恶,但是他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自己心中蕴藏着的真实情绪,而是在对其稍作安抚之后让其回去耐心地等候一下。
这点小小的交涉手腕和处事技巧他还是有的,根本就不用多费什么心思,毕竟来者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一介莽夫罢了。
看不起对方,就是看不起对方,现在更加看不起了。
事后,他立即打电话亲自安排马开江,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耽误,要其用心好好地查一查这个一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心里简直没点熊数的殷宪伟,对方既然想要一个公正的说法,那就好好地满足一下,省得这家伙闲着没事到处乱窜,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冤枉和委屈。
他随后不禁心说:“也许我别的本事没有,不过办像他这样一个天上掉下来的蠢货还是很容易的,这回收拾不好他,我就不姓吴。”
“唉,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的局长到底是怎么当的,都混到眼下这步田地里,竟然还敢人五人六地跑到我跟前放什么萝卜屁,他以为他是谁啊?”片刻之后他又如此想道,心中的火气还是没完全发散出来,他觉得刚才趁机该再刺挠刺挠殷宪伟几句的,要是自己能把自己的身份抛开的话。
“他以为我是谁啊?”他气愤地想道。
“其实,他这种人也不配得到我的点拨。”他稍后又想。
“说实话,我花了几乎大半生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总结出的宝贵人生经验,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他这种烂人呢?”他随即又正儿八经地中气十足地冷笑道,然后便很自然地想到了“法不贱卖”“道不轻传”“师不顺路”和“医不叩门”这些饱含哲理的老话。
“好话要说给好人听才行,才像是那么回事,就像剜心割肉的话要说给坏人听一样。”他最后又如此总结道,并且觉得自己已经把“到什么山唱什么调”和“随机应变”以及“相机行事”这类的话融会贯通得相当好了,毕竟他的年龄和经历,智商和情商都摆在那了。
“难道说,我这个位置是从大街上捡来的吗?”他一边怀着无比厌恶的心情浮光掠影地回想了一下殷宪伟的形象,一边又止不住地把这句话念叨了好几遍,然后才稍微感觉心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