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吐出象牙来
“哎,我忽然想起来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笑话,说是有一个县长晚餐后去KTV玩,见多识广的女领班带了很多美女前往包厢伺候,她张口就问县长,请问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类型的小姐?我们这里可是应有尽有哦,包您满意。”在劣质酒精的不停刺激之下桂卿没来由地说道,并没有在意凤贤的巧妙反击,尽管人家说得又对又准。
其实他玩这种及时转换话题的把戏压根就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非要自圆其说的来由,只要他觉得人家提出来的问题不好回答。
凤贤伸着两个驴耳朵认真地听着,他还没听过这个笑话呢。
“县长闻听此话之后虎躯不由地一震,他连忙问道,有没有全日制在读本科生或研究生?”桂卿继续不动声色地讲道,并希望到最后时刻再巧妙地展示此笑话的可笑之处,“最好是学政治的。”
他继续按照自己的独特节奏讲道:“这时候旁边一位绝色美女应声而出,只见她红唇微启,娇声说道,我就是某名牌大学管理学院政治系大四的学生。县长一听心中大喜,连忙问她,包你一晚多少钱?美女微微一鞠躬,脆脆甜甜地回道,800元,先生。县长很麻利地拿出10张百元大钞,异常高兴地说道,那么,就选你了。”
“这么大方,肯定没什么好事。”凤贤跟着预测道。
桂卿依然按照自己路数缓缓地讲道,一种逐渐接近目标的喜悦感油然而生并庄严地填塞于整个胸腔:“接着他慢慢地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非常精致的笔记本来,然后安排这个美女说,其他的也不要你做,马上写两篇某方面的心得体会来,明天我们人家要来检查。”
“那个姿色颇佳的美女一听这话,把钱立刻还给了县长,然后非常坚定地说道,先生请您自重,小女子只卖身,决不干出卖灵魂的事。”他拿捏着火候接着讲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凤贤的小灰脸。
“啊——哈哈,哈哈,好笑,好笑,着实好笑啊!”凤贤学着搞笑巨星周星驰的样子手舞足蹈地笑道,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非常接近于形神兼备的程度,不过他要是能学一下瘦小版的曾志伟似乎情况更好一些,而且其艺术性、趣味性和可观赏性似乎也更强一些。
“人家小姐是只卖身不卖灵魂,而我比她们就强多了,我是既不卖身也不卖灵魂,我卖的是我的智力成果和精神劳动。”他往下深入地解释道,脸上洋溢着一道道只属于胜利者的神圣光芒。
“我整天点灯熬油外加起早摸黑的,一写就是大半夜,头发成把成把地往下掉,说起来我挣的也是纯洁无比的血汗钱啊,对不对?”他油嘴滑舌地讲道,看样子其底气还是挺足的,而不单单是因为贪杯喝了好多口低端白酒的缘故,或者说就是本性使然,不需过多解释。
桂卿瞧了瞧对方头上的几根自来卷,不禁偷笑了几下。
“你也是写材料的,和我算是同行,你也整天累得和死狗一样,可是你从这里边能挣几个鸟钱呀?”凤贤又一次揭醒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一张破嘴简直损到家了,对朋友一点都不厚道。
“说到底,你还不如我会玩呢。”他非常关心地鄙视道。
桂卿自然是没话说了,因为对方戳到他的痛点了。
“所以说,同样是出力,同样是挨累,或者说是挨操,同样是硬着头皮没羞没臊地干着无聊而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相对来讲恁哥我就比你会玩多了,至少我写的东西能挣钱,而你写的东西不能挣钱,这就是咱两人之间的最大不同……”凤贤随后满怀同情地说道,一副大慈大悲而又大彻大悟的样子,搞得桂卿心里的厌恶之意又增强了好几倍。
“咦,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呢!”桂卿稍后有些脸红地说道,他的举动再一次强烈地证明,对方的话算是准确无误地戳到他心窝里去了,捎带着差点连他的肺管子都给戳破了。
“确实呀,和你这种精明能干的家伙比起来,我写的那些东西真是一文不值,我做的都是没有价值的无用功。”他进一步承认道。
“那个,抽空我也向你老人家学习学习,没事弄几篇文章往报社投投试试,好像你一样弄点稿费,赚个烟钱。”然后他又突然两眼放着喜悦的精光说道,好似心血来潮一般,以便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之意,同时也好消解一下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无能之雾。
“怎么样,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吧?”凤贤得意地问道,一股子纯天然的优越感从丹田处涌到了两个脏兮兮的鼻子眼。
“那是,那是,以前我看报纸的时候,特别是像《鹿墟日报》这样的大报纸,总觉得上面的话差不多都是胡扯的,都是应景的,都是溜须拍马的,基本上都没有多少价值,现在想想还是我太幼稚了,太没有觉悟了,可谓是站位不高,眼光不高,境界不高,总之就是没达到一定的层次和水平——简而言之就是,不是地不平,还是咱不行啊。”桂卿唱戏一般心悦诚服地说道,与此同时心中还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无数更加精彩的戏份,只是不便一一表达出来而已,因为他目前还不想当一个活灵活现的习惯于在好友面前现演的新时代的小丑。
“行了,你就别瞎谦虚了,咱哥俩谁跟谁啊,是吧?”凤贤直接否定道,心里也是不想亲眼看见好朋友表现得过于自责的意思。
“结果听你这么一说啊,我总算是弄明白了,其实还有那么一大帮子人就靠这些我曾经严重看不起的东西混吃饭呢,对吧?”桂卿转而嘿嘿笑道,并不理会来自凤贤的披着某种温婉外衣的另类打击,仿佛无论对方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都是苍蝇或蚊子发出的微不足道的声音,没有任何需要特别在意的地方,因此完全可以忽略掉。
“而且,围绕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级别不一的各类报纸,早就形成了一个个十分完整而复杂的生态链,无数的人在这条生态链上玩得风生水起和不亦乐乎。”他变本加厉地笑着说道,不惜把徒具诘屈聱牙形式的话语巨浪再向前推进一步,“不了解情况的人可能觉得这些人庸俗、肤浅、人格低下,肚子里没有多少真东西,其实人家个个都精明得很,能得很,也会玩得很,比如像黎凤贤你这样的家伙,就是个极为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精,社会上一般的人比你差远了!”
“行,开窍了,你个老夫子今天终于开窍了,总算没白浪费我的一番宝贵口舌啊——”凤贤用手不停地指着桂卿那个通直高挑的鼻子,喋喋不休地调笑道,就像正在娶一手的新媳妇一样高兴。
“你作为一个极为典型的不怎么了解内情的局外人,”他像念稿子一般非常简洁流畅而又逻辑清晰地吐露道,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显得才华横溢,仅此一点就让桂卿感觉佩服不已并甘拜下风,而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人家的水平了,“一个稍微有那么点比较个性化的思想和见解的人,更看重的东西可能是我们写出来的所谓作品对整个社会发展所起到的促进作用的大小,或者说是我们这些媒体人的品格和道德操守的高低,以及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如何,等等,而我们这些具体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一些正儿八经的凡夫俗子,在实实在在地经历完了你所能想到的那些思想过程之后,更加关注的则是如何把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有机结合好的问题,也就是既要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一定的个人理想和价值,无论这个理想是高大还是渺小,不管这个价值到底有没有价值,如果说这个人还稍微有那么点理想和价值的话,又要漂漂亮亮地保质保量地干好本职工作,完成好老板交给的工作任务,同时还要想着怎么能顺便多挣点钱,多攒点名气,虽然不一定非要达到扬名立万的程度,至少也要做到在本地的小圈子里小有名气吧,然后好给老婆孩子一个从外界看来还算不错的交待等等……”
“有些事情其实我比你更清楚,比你更明白,也比你想得更远、更深、更多,只是我习惯于把这些东西放到比较隐秘的地方藏起来而已,因为这个人说话做事不喜欢过于张扬。”他毫不谦虚地表达道,自我意识不由自主地迅速膨胀了起来,这令桂卿稍微感觉有些不快。
“当然了,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个人的安全考虑嘛。”他旋即又如此补充道,终究还是没有忘记职业的底线在哪里。
桂卿因为听得入迷了,也就懒得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你比如说吧,马克思他老人家曾经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这篇文章中严肃地写道:你们赞美大自然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姿百态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散发出和紫罗兰一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凤贤用较为坦诚的低语慢慢地谈起,同时又很少见地用那双独具特色的布满灰黄色光泽的老鼠眼仔细地看了看四周,就像个心理素质很差的根本就不成器的老牌特务一样。
桂卿闻听此言,佩服得更加厉害了。
狗嘴里竟然真能吐出象牙来?!
反正这样成段成段的话,他一般情况下是背诵不出来的。
“类似这样的这些话我可以张嘴就来,几乎能说出一火车,我难道还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凤贤随后十分深沉地说道,胸中似有万千气象,脸上又显得器宇不凡。
此时的桂卿只好变得更加沉默了,毕竟沉默是金嘛。
“嗯,所以说,有些事情嘛,就是你不能太较真了,可以说谁较真谁痛苦,谁认真谁就输了……”凤贤滔滔不绝地说道,犹如十分敬业的老牧师在新教区首次布道一样,一定要把《圣经》上的教义讲好讲透彻才可以,否则的话便会丢掉手里捧着的神圣无比的饭碗。
唉,好一个晨钟暮鼓猛然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忽地唤回苦海迷途人啊,如果凤贤是一位得道高僧的话,如果身处其中的这家小饭店是一座千年古寺的话,如果桂卿是一位虔诚礼佛的大善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