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一下题字的事
“咚咚——”两声敲门的动静被制造出来。
“进来——”马开江喊道,头也没抬,右手依然在签字。
“马书记,是我,来给你请示个事。”来人嘻嘻哈哈地说道,个头和外貌都与马开江不相上下,只是五官更为精致一些罢了。
“噢,其功啊,什么事?”马开江笑着问道。
来者乃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杨其功是也。
正如前文所述,大家见了他一般都仰着脸意味深长地称呼他一声杨常委,而很少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杨主任,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老习惯了,尽管一般老百姓听着可能觉得别扭难听,有不雅的谐音。
“委”者,其音同乎“痿”也。
何况前边还加了个“常”字,和“长”同音。
更何况前面又有一个“杨”字,和“阳”同音。
然而,更为凑巧和值得玩味的是,政研室主任是牛富春,姓牛,书记是马开江,姓马,再加上这位名头甚响的说话总是瓮声瓮气的办事总是大大咧咧的杨其功,县委大院里“马、羊、牛”三大重要家畜算是都凑齐了,一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勤春来早的喜人景象。
“马、羊、牛”的搞笑说法在青云县可谓是人尽皆知,只是从来没人愿意告诉他们仨罢了,谁犯得着当面去摸老虎须子啊?
说起来,这个妙趣横生的自然现象还是县委第一秘余卫真首先概括并传播出去的呢,虽然他只是在某个私人场合简单提了一句。
“咱那个两办展览馆差不多快弄好了,很快就能正式对外营业了,你看看该找谁题写馆名呢?”杨其功一边轻松自如地踱着大步一边朗声请示道,犹如在自己家的庞大客厅里闲逛一样,按道理讲毕竟整个大院都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嘛,他这个县委大总管可不是白当的。
哦,县委办展览馆已经改成两办展览馆了,这也是马开江的意思,他曾经说过,一客不烦二主,一个牛也是放,两个牛也是放,干脆就叫两办展览馆算了,别政府办那边的历史也给拉过来,一块弄上。
“哦,你有什么建议人选?”马开江笑着问道,心情好得出奇,毕竟他的“胞兄”亲自来请示问题了,这是好事。
“马书记,我大体上考虑了三个人,一个是咱们县书法家协会的郎永清,一个是市书法家协会的曲金炉,还有一个是省政协某委员会的副主任,从咱们青云县走出去的老领导徐成官。”杨其功径直站在马开江的桌子前不远处笑眯眯地说道,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架势。
“嗯,分别介绍介绍,我听听。”马开江说道,眼神当中多少带着些引蛇出洞的意味,这意味在诱惑着他的“胞兄”杨其功。
“先说郎永清的字,”杨其功毫不畏惧地讲道,其实他本身也不需要畏惧什么,“他是青云县书法家协会主席,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满大街都能见到他的字,小酒馆里有,大饭店里也有,修车铺里有,服装店里也有,富豪家里有,他那些不是多有钱的伙计家也有。”
马开江光点头不说话,因为还没到他发言的时候。
“至于他的书法水平嘛,我确实不是太懂,”杨其功转而又道,就像讲故事一般,“但是他的字看起来还是非常养眼的,可以说是端庄大方,沉稳雅道,不偏不倚,中规中矩,比较符合我的审美观。”
他接着又说道:“不过他的字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个人特点,也没有什么让人记忆犹新的艺术风格,这可能也是他的作品走不出青云县的原因所在。”
“嗯,接着说。”马开江赞许道,脑子里已经开始出现一个个珠圆玉润的雄浑和秀气两者都能兼顾的偏于中庸的书法作品了。
“至于曲金炉,他是鹿墟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其书法水平自然比郎永清要高多了,毕竟人家的层次摆在那里了嘛。”杨其功道。
“嗯,重点说说他的字。”马开江提示道。
“他写字的主要特大就是比较方正,基本上横平竖直,没有画圈的地方,笔力比较遒劲,功力比较深厚,看着非常端庄大气,从内到外整体气势显得非常充沛——”杨其功如实评论道。
“嗯,说得很专业啊。”马开江表扬道。
“哪里,哪里,我这纯粹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胡乱评论,还请马书记你不要笑话。”杨其功连忙谦虚道,脸色却没有变红。
“你这么一概括,我基本上就能明白了。”马开江说。
“噢,对了,金碧大厦,金碧大厦上面的字就是曲金炉题的,不知道马书记你注意看过没有?”杨其功忽然说道。
“我看过,写得确实不孬。”马开江高兴地回应道。
“不过他的字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有时候过于方正了,而且他的很多作品还有一个比较好玩或者古怪的地方,那就是有的字比别的字要小很多,个头上明显小,咱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你比如说一行字里面总有三五个要比别的字小上一大圈,看着挺别扭的。”既然书记都夸他评论得很专业了,那他索性就说得更专业一些吧。
“特别是他的名字落款,就是曲金炉这三个字,第一个和第三个字都很正常,中间那个字却小得出奇——”他随即又补充道。
“对,确实是这么回事。”马开江赞同道,同时曲金炉给金碧大厦题写的那几个鎏金大字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起来。
“那么,你刚才说的那个徐成官又是何方神圣呢?”不等杨其功依次介绍,马开江便主动开口问了起来。
“噢,他原来是咱鹿墟市朱礼县的县委书记,干得不错,后来调到文街市任市委副书记,干得也很好,然后又在省里哪个部门稍微过渡了一段时间,最后又到省政协某委员会任副主任了,他老家就是咱青云县文井镇的,他为人很热情——”杨其功摆出一副努力回忆温馨往事的样子着说道,好像在提起自己多年不见的一位老朋友一样,又好像这位热心的老朋友曾经竭尽所能地帮助和关照过他一样。
“他的字怎么样?”马开江直直地问道。
“虽然他老人家平时非常喜欢舞文弄墨,写写画画,但是咱实话实话马书记,他的书法水平肯定和郎永清和曲金炉没法比,毕竟人家都是专业玩这个的,他是正宗业余水平,本身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杨其功再次豁达而爽朗地回道,心里一点隐瞒和遮盖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他这个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他老家是咱青云县的,他的官相对来讲又大,而且他这个人也很好说话,关键是他平时又特别喜欢给人家题词,他的字很容易求来,那咱何乐而不为呢?”他紧接着又嘻嘻哈哈地解释道,眉宇之间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马开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咱们看重的不是这个人的字。
杨其功自然也理解的马书记的心思,于是继续说道:“徐主任这么多年以来虽然人在省城,但是心却始终关心着家乡的发展建设。他这个人别管在哪里任职,别管干什么,不光在工作上非常勤奋务实,敢想敢干,而且还特别擅于向上跑资金、要项目,特别擅于协调解决各种复杂的矛盾和问题,你像勾上连下、左牵右引、前铺后垫、□□西破这些一般人看着就头疼的事,他玩得绝对轻车熟路,炉火纯青。”
“青云县走出去的优秀人才。”马开江念叨说。
“那,绝对是人才啊。”杨其功呵呵笑道。
“可以说,我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够格。”他又如此谦虚道。
“嗯,我明白了。”马开江道。
“马书记,咱借着这次请他题字的机会攀上他的关系,对青云县以后的发展和你个人今后的进步,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杨其功见马开江的心情很好,于是便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了。
“言之有理!”马开江十分肯定地夸道。
“虽然他的字叫人一言难尽。”杨其功趁机又开玩笑道。
“嗨,艺术这个东西,有什么标准啊?”马开江哈哈笑道。
“还是马书记看得透彻啊!”杨其功恭维道。
“噢,对了,你去把牛主任叫来,咱再进一步商量商量。”
“好的,马书记。”
牛富春的办公室就在马开江的对面,里间,搭声就能到,所以杨其功出门简单地转个身就把他这头老牛牵过来了。
“书记,你找我?”牛富春温和地问道。
然后,马开江就把刚才和杨其功讨论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牛富春听得非常认真,现在他的脑子转得比电脑还快呢,凭着一股子本能他就极其精准地还原出了杨、马二人刚才的对话过程。
“富春,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人选吗?”马开江轻轻一问。
“别的嘛,倒还真有两个,”牛富春斟酌着说道,“一个是市政协的章肖容,一个是市委原来的柳书记。”
“噢,他两人的字各有什么特点?”马开江直接问道,两只虎眼直勾勾地盯着牛富春的双目,看着也有几分英气逼人的意思。
“章肖容是市政协委员,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他的字看起来比较有个人特色,说是自成一派也行,反正还是有点说法的。 ”牛富春依然十分谨慎地说道,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嗯,柳书记呢?”马开江问。
“柳书记的字嘛,站在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看来,还是很有艺术气息的,既大气沉稳,俊雅清秀,又不拘一格,不落俗套,我感觉水平还是比较高的,虽然他没加入任何书协。”牛富春稳稳地言道。
“其功,你怎么看?”马开江转头问道。
“据我了解章肖容这个人很有个性,而且其为人也有点清高,入不了他的法眼的人去求他写字,恐怕不太好。”杨其功也斟酌着说道,言语之间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潇洒自如了。
“另外他的字,总给人一种葡萄架上结了很多大丝瓜的感觉,就是有很多又粗又长的笔画斜着耷拉下来,让人看着很不舒服。”他继续向马开江解释道,原本俊朗豁然的眉头也开始皱起来了。
“所以有人把他字叫做驴屌体——”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马开江和牛富春听后都笑了,只是牛富春笑得较为拘谨而已。
“那么,柳书记的字呢?”笑过之后马开江又问。
“他呀,是官员中的书法家,书法家中的官员,他老人家既会当官又会写毛笔字,那个写字的艺术水平就不用多说了。”杨其功十分诙谐地答道,不由自主地卖了吹捧柳传书的个关子。
“你们两人简单排个序。”马开江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单说书法?”杨其功追问道。
“单说书法!”马开江明确道。
“我感觉郎永清能排第一,柳书记第二,曲金炉第三,章肖容第四,徐主任只能屈居末了,大体上就是这个顺序。”杨其功气沉丹田直言不讳地说道,反正他今天也是豁出去了,要是得罪人那就得罪人吧。
“嗯,不错。”马开江点头说道。
“富春,你的意见呢?”他转头问起老牛。
“我附议杨常委的意见。”牛富春蔫蔫地回道。
马开江见状仰头大笑,于是杨、牛二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晚上,马开江又和老前辈马建堂通了个长长的电话,敬爱的马老师又好好地指点了他一番,最后他决定跟着马老师亲自去省城跑一趟,好求一幅徐成官的墨宝,顺便再扩展扩展自己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