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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ure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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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学校组织补课,顾井仪依然随颂祺留堂半小时。

离开教室的时候是七点,教室里依然只剩周清。

她把背蜷着,像一只手欲握紧而不能;头埋得极低,直埋进阴影里,短发插秧在脑后。

顾井仪发现颂祺盯着周清看。

走出教学楼,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颂祺看着那蔼蔼的雨,说:“周清是最晚离开教室的。”

顾井仪问:“那她成绩很好?”

“嗯,”但颂祺想说的不是这个,“军训的时候我和她一桌,她提出想和我交朋友,我拒绝了。”

她极力目视前方,不朝他脸上看。

顾井仪问然后呢。

颂祺说:“周清家似乎不怎么宽裕,我想她应该是背负了相当大的期望。因为她在成绩方面有点过于执着跟病态了,她同宿舍的女生也说每晚熄灯后她在卫生间学习到两点。大概因为这个,班里同学看待她有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时候拒绝她,只是因为我不习惯交朋友。”

顾井仪很意外,比颂祺先一步意识到她在他面前十分言谨,虽然只是聊天。

一时间他非常快乐。

“那何嘉呢?”顾井仪并没有谴责的意思,“你怎么跟何嘉成为朋友的?”

她露出回忆的微笑,说喜欢何嘉的个性,“我们小学就是同桌。大概朋友总是旧的好。”

澌澌的雨夜里,风声夹混着雨点,雨似乎大了些。

走进巷子里,趿着水,一地水洼鱼鳞地映着白光。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路上只亮着一团黄油油的灯,斜斜的雨线扫在那灯影里,像一首清欢的小诗。

颂祺心想真美,向来城市只是一座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有乡愁。

顾井仪邀颂祺来家里,颂祺换好衣服便同顾井仪一起下楼。她只和顾奶奶打过几次交道,说话至多那次也不过是帮顾奶奶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顾奶奶却仿佛认识她很久了,热情地招待她进屋吃点心,一壁去厨房煮姜茶。

顾井仪带颂祺参观自己的书房。书房色调统一为象牙白,地上还铺着厚重的地毯,地毯中央是椭圆形桌子,刚好能坐下两个人。

颂祺最喜欢桌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因为天色不好,有些灰冥冥的,但一看就有一种天地的清旷。书房四壁都是画。

颂祺问顾井仪都是他画的吗?他说是,小心翼翼把画收起来,免得磕到。

颂祺说:“我记得你说你不是美术生。”

顾井仪笑:“本来就不是啊。我想考RA,因为独生的缘故,我爸一直想让我从商,但我一定会去RA的。”

喝过姜茶,顾井仪才给颂祺看那些画,有希腊神话中萨梯的兽,有灵与肉,还有双重悲剧。

原来他很小的时候就办过画展,但也只那么几次,对商业风味太浓而感到厌烦——买主多是来给顾家捧场的。

颂祺笑:“你不要成为大众眼里的巧克力画家。”

他觉得她是能看得到他的人,赞许一样点头:“太失真就有人乏人的特质。”

不得不说,颂祺虽然没什么很惹人的优点,却是个合乎理想的听众。顾井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讲那么多。

颂祺只是凝神听着,眼神很有那灯昏里飞朦朦的雨的韵致。

从印象派讲到抽象派,他袖筒里的皮肤呈现出热腾腾的牛奶的白,整个的自己快要泼出来了。从没有这样话多。

提及京都的生活,顾井仪顿了一顿,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好在已经是高中生了。颂祺心想,梦想那一类的词永远使她难堪。“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只想离这里远远的。”离黄琴梦远远的。

顾井仪想了想,很认真地回:“不知道想去哪儿的话,可以来京都,我罩你。”

两人都笑了。

他问看电影吗,颂祺想明天周天,说好。

顾井仪从冰箱里取了两块蛋糕回来。两人坐在地毯上。距离正好,不远不近。

窗外,雨忽然大到要瀑灭整座城。涮涮的暴雨将落地窗抹成一片汪汪的水帘子,从外面看这间,一定像是从云霭霭中烘出光之毛絮,像掌灯;室内,除了亮起来的投影机和涮开来的大屏幕,还有英文原著和漫画书。

颂祺起先以为顾井仪会找侦探推理之类的,也有可能是恐怖片,结果是一部小情节的电影,《温柔的怜悯》。恰好是她喜欢的。连蛋糕也恰是她喜欢的黑森林。

回家的时候已将近十点钟,几步路他也坚持送她。颂祺主要担心被江阿姨看见,顾井仪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走完最后一级楼梯就站定了。

她没等到他先告别,于是说:“我回去了。”

“好。”但他也没动作,像等着对方先挂电话一样。“怎么不走了?”

颂祺有些不自在,“还是你先走吧。”

他的眼睛笑了,像一池汪在泉里的小银币,一闪一闪的:“是我送你回家,不看你进去怎么行?送佛送到西呗。”

她拗不过他,把脸背过去,没有笑,笑意却蒸在脸上。

翌日醒来,天还在下雨。

江沐不在卧室。颂祺望着窗外,有一种惘惘的专注;那专注,是灰白的玻璃面上扑着数以万计的雨棍的专注。专注不是思考,而是为躲避实生活里的力不从心。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顾井仪。他那样光鲜的一个人。

颂祺把指甲摁刻进被子里,昨天的一切都太如梦似幻了,如果被黄琴梦知道——她猛地坐起身,笑起来,笑中有一种快意,她觉得自己又疯又傻。

怎么男女之间做朋友,非得扯到恋爱?果然看电影有一样不好,容易演戏。

又马上想到颂书诚,因为安全,更因为他那样坚执地爱着黄琴梦——她总之是不要恋爱的,她不要喜欢任何人。

十二点的时候,门铃响了,是顾井仪。

颂祺很意外,没有说话。

顾井仪站在门外,说:“家里做了辣子鸡,奶奶要我邀你去家里吃饭。”

因为早上才思想过一番,颂祺回绝了。

顾井仪斜靠在门框上,颇有理论的架势:“你下午有事?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不等她回答,话又衔接上:“那你亲自去跟我奶奶说好了,不然她以为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说他有些孩子傻气,又透着股孩子相的精明。

这时,颂祺余光瞥见江美茹正在探头探脑窥伺他们,这倒像她在乔张做致,引起注意又是麻烦。

算了,反正只是一顿午饭。

顾井仪却是因为知道颂祺喜欢吃辣才上门邀请——上次吃啵啵鱼,何嘉就说果然她们只能吃辣,吃不惯酱香。

两人一并出门,门外站着一只黑白花色的猫。颂祺记得这只猫,永远是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顾井仪说它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等电梯,“走,我们送它一程。”

这猫倒很有派头,进电梯还要人候,原来它时常跟顾井仪同乘。

顾井仪说这猫电梯经验可丰富了,还上他家串过几次门。

猫扭扭拐出电梯的时候顾井仪还在后面招呼:“下次见,小老弟。”

吃过午饭,顾井仪下午还有约,先送颂祺回家。门一开,江美茹的目光迎头打下来。这次江沐没有配合妈妈。

江美茹迟迟在那里等着,眼缝一掀,哼了一声:“现在这些小姑娘可真了不得了,腿一撒跑个没影子,我要教出这样的女儿,千也打个死万也打个死。这女人要是不自爱,跟案板上的一摊肉又有什么分别。”

话是冲颂祺说的。但江沐的脸却红得要滴出血了。

颂祺听了也并不生气,知道江阿姨饥荒了很多年,熬不得男人。她还不敌阜春,阜春还能随心所欲摆布颂书诚——叫她自爱给谁看呢?自爱不过是因为没有人爱。多么男权。男人要女人自爱,因为一点小小的爱就把女人惯坏了,索性没人爱的好,还更好骗;而女人要女人自爱,不如说是希望她没有人爱。

颂祺回卧室,门一关,江美茹立刻撂了筷子,嗔视江沐:“你最近是怎么了?平时还有个眼力见儿,这几天阴不阴阳不阳的,着了鬼了?”

可江沐没有听见江美茹的话,确切来说是心不在焉。

江美茹更气了,她怕那感觉:起先是江爸爸,接着是颂祺,现在连江沐也开始了——她不能安静哪怕一秒去检视自己的人生,她一定要闹出些动静来,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倒一天天丢魂失魄起来,你爸打电话问起你的成绩,你要我怎么说?”

“你爸这样,你也这样,一个个都铁了心的让我不好过。你妈被人比下去一辈子,你就不能让你妈长一回脸?进步几名就那么难?不用你顺着脸子装乖,学那悄没声儿勾搭男人的,暗地里不省油。我说的话有一句进你脑子里吗?”

然而今天江沐异常烦躁,说:“能不能不要总把你的不幸架在我身上?既然这么不好过,你可以离婚啊!”

江美茹一听,眼睛像暴雨里猝然亮起的车灯,射穿整个雨幕;她开始哭,一面强调自己的付出,申诉自己的不幸,她说不是为了她她早就死了。

江沐咒骂一样喊:“就不知道我最恨你这样!永远不知道!”

说完,她背上书包,穿好鞋,不顾外面下雨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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