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ure 18
得知江美茹要回来,是下周三,建党节次日。
那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音乐,于七班,音乐课是观影课、零食课、座位自由日。
彭川凳子一掇就找别人去了。下午的排球课也跟别人组队,组队也就算了,偏偏夏痣所在的班级也逢排球课。
“彭川呢?”颂祺问何嘉,“他不是和你一队吗?”
“他呀,”何嘉掀一掀眼皮,“他死了。”
颂祺实在没忍住笑。
何嘉也笑了,没心没肺的。
颂祺拉何嘉找了个阴凉地坐下,说:“你昨天不应该在顾井仪面前说那些,毕竟夏痣是他朋友。”
“我就说了怎么了?大不了绝交,大不了没朋友。”何嘉把目光塑在颂祺脸上,“我是为了你啊笨蛋。你是不会说这些的,那就我来说,反正不管顾井仪怎么看我,但凡他在乎你,他就应该懂得要和夏痣保持距离。再说昨天我已经很克制了好吗?”
“那彭川呢?”
“随他作去吧。婊.子配狗,拦也拦不住。”何嘉戳戳颂祺,“你看你看,现在顾井仪也过去了。”
夏痣倚着篮球架的柱子跟彭川说笑,校服外套已经脱了。她喜欢穿紧窄的短上衣,显腿长,束的胸脯鼓蓬蓬的。
颂祺倒觉得她的笑是真的,至少当着顾井仪是真的,她像一碗水端放在他眼前,夭矫,无极,慈悲,身不摇而自颤。
顾井仪和夏痣打了声招呼,就把彭川曳到一边:“昨天才吵一架,你怎么还有说有笑的啊。”
一提这个彭川就气:“她跟我吵我就不有说有笑了?我咋那么听话呢。”
顾井仪降下音调:“你哄她啊。我跟你说,何嘉那个性子,你越晾着她,她越尖锐。”
“靠!你知道她尖锐你还要我撞枪口啊!”彭川跳起来。
顾井仪按住他,“就是因为我知道她尖锐我才让你哄她啊。我都能想象何嘉天天在颂祺跟前怎么数落夏痣,你弄出来的事你不得收拾?你说颂祺要是被何嘉同化了,以后我多难做人啊。”
“你,”彭川凝固了脸孔,“不是,你丫求生欲挺强啊。你早干啥去了?”
顾井仪理直地说:“拜托,我一直就很拎得清,现在是你连累我。”
彭川嘴巴成了眼睛。
“你俩说我什么呢?”夏痣忽然闪在他们身后,两人吓了一跳,打着哈哈说没有。
“背对着人就是有鬼。”夏痣笑嘻嘻地。她看顾井仪时顾井仪游移了视线,原来他是在看颂祺。
夏痣自发地把话讲下去:“最近学校要办文化展,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不可以把你的画借我?顾井仪?”
顾井仪说:“我最近没画。”
“一码归一码,那夏痣身材倒是挺不错的,虽然不很高挑,但腰是腰腿是腿。”何嘉跟颂祺说,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跟你说我长高了四厘米吗?靠!我昨天量了一下,腿没长,腰长了四厘米!本来我是黄金比啊!”
顾井仪和夏痣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下了体育课,顾井仪还猜想颂祺会问两句——为了何嘉也会问两句吧?结果颂祺也是这样想的——这倒好像她在介意,就没有问。
顾井仪不由有些灰心。他已经克己了这些天,总端着有意思吗?又想,毕竟了解是循序渐进的事。不能毛燥。不怕时间长,只要她不抵触他就行。
想归想,羡慕彭川也是真的。
晚上他们又一起回家,颂祺的脚已经恢复好了。不巧今天运悖得很,电梯维修,只能爬楼梯。
“累不累?”顾井仪刻意放缓了脚步,“累的话我背你。”
“不累。谢谢。”颂祺说。
顾井仪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摘下她的书包,她向上时能轻快些。
颂祺并不觉得累,相反,第一次希望楼梯能无止境地长。
楼道里灯有些发昏,欲盹着的样子。
顾井仪仍是怀有一桩心事,想问颂祺阿飞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人打她,可是他问不出;想提夏痣同他的谈话,好像又显得自作多情。
颂祺看顾井仪一直看着她,近于神往,她问:“怎么了?有话要说?”
顾井仪摇摇头,用开玩笑的语气:“没事。”
明明十几分钟前他还对她不满,现在他通通原宥了她。
颂祺犹豫地问:“彭川真的和夏痣?”
“没有。夏痣是和谁都很开,用她的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他终于有机会解释:“今天下午她还问我借画来着。”
颂祺说:“你没借给她是吗?你有那么多画。”
顾井仪笑出声:“你怎么知道我没借她?”
“就是知道。”
“怎么就知道?”
“就是觉得你不会愿意把自己的画贴在大厅展览板上,给那些不会看又看不懂的书呆子瞧。”
现在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没告诉她的是,那些画里有一半是她。
顾井仪说:“你可以不用说这么犀利。何嘉就是太犀利了,让彭川有些没面子。”又提议:“不然单独把他们约出来,见个面?”
“过几天吧。他俩脾气都冲,别一见面又来个钉头碰铁头。”
他们一齐笑了,笑中颂祺没留神,踏空一级楼梯,顾井仪及时搀住她,“没崴到脚吧?”
她说没事,抬眼发现跟他刚好是能呼吸到呼吸的距离。
顾井仪本来没注意,看到她看他。她在他眼神里一直摇曳。不真实。
那一定就像撞进一个字里忽然认不出,又记不得,渐渐退化为象形——那是什么?
一时间他脑子里只有不合乎文法的一句:如果他吻她。是的,如果他吻她。
那灯又发起昏来,闪一闪眼,这下是彻底盹着了。楼道全黑。
颂祺没有说话,刚刚那黑让她惊跳了一下,旋即又松懈下来。
顾井仪怎么不说话?
当然他们离得近,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更近了。
真的近了——
她突然呆住,头脑空白,欲聋欲哑。
脸颊已经能感到他扩张的呼吸。
那几秒她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她应该制止他不是吗?
但她没有,甚且在等着他吻上来。
顾井仪呼吸一滞,血液上涌,忍耐已濒临极限。
就在他凑上前要不顾一切吻住她的时候,楼道里忽然一个声音大喊:
“杀!”
显然是爬楼太久了不耐烦。
两人都是一怔。旋即声控灯一层层惊跳起来,大彻大亮。
颂祺猛一抬眼,正对上顾井仪无限放大的脸。久久的。
他头顶的灯不停地闪。像在提醒一个梦该结束了。
“那个,”颂祺缩回鼻尖,“我该回去了。”
“嗯。”顾井仪别开眼,显然是不自在。
他心里直骂:刚刚那孙贼是不是有病!
颂祺一阵风回到江家,关上门。不可思议。
刚刚她竟然!
江美茹在客厅奔流不息地走,见到江爸爸,她总是太炽热了——何况这次她在江家立了大功。
刚刚盘查家里发现没丢东西,江美茹脸色尚算和悦,对颂祺说:“你妈要你给她回电话。”
这话一出,甩她一巴掌。
颂祺直接愣在地上,冰凉。着急。害怕。
接了手机走进卧室,一个个按键下去。
电流每响一下仿佛扎她的血。
江美茹不会跟黄琴梦说了什么吧。
冰凉。着急。害怕。
电话接通了,黄琴梦懒懒“喂”了一声,句落如一块块白瓷砖:“干嘛去了?现在才回电话。”
颂祺回:“电梯维修,爬楼上来的。”
黄琴梦问最近有没有月考,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一连串的祈使句。
颂祺只是漫应。
黄琴梦忽然恼了,说:“你江阿姨说你最近跟邻居家一个男孩子走很近,我问你,有没有这话?”
颂祺想说拜托那只是同班同学,又同一个小区,稍近些不是很正常?一定是江美茹断章取义。
但想了想,转而说:“上次也是这样。我跟别人说几句话就是走太近。江沐常夜不归宿,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黄琴梦冷笑:“我看江美茹是嫉妒到发疯了!我说你没这胆子。她不信,原来是江沐恋爱了!现在这些小男生什么干不出来,全靠一张嘴,反正他们一走就完了。也是你江阿姨蠢,要是我,非找他父母要个说法,搞对象的都是那些不学好的,他们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管生儿子不管教育——我就受不了国内这点,男人靠压榨女人豢养性自卑!”
话是论江沐,但也有威胁自己的意思,反正她可随时放弃供养她。
颂祺想其实她不用说这么多,光是说要上门找人家父母就足够羞辱,也足够不堪了。
“还有那个何嘉,自己考不上大学就耽误别人——我不是说不让你交朋友,那也要看交怎样的朋友,值不值得交。”
最后,她高昂地宣布:“我最近要回趟国,就是这几天的事。”
“是吗?那很好。”颂祺小心应对。唯唯应了一串是,好,对不起。
挂断电话躺在床上,半夜时梦醒,眼泪披了她一脸。
她害怕。
那真是戏剧化的夜晚,以及煨在夜里的戏剧化的两个人。
关了灯,顾井仪一直遥望天花板,尽管什么都看不到,黑夜里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微笑着的。
他想:她大概是有点喜欢他的吧?明天,她见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是不是应该有进一步明确的表示?
第二天他早早就醒了,上学却没有等到颂祺。
躲他?他没有介怀。他太快乐了。
然而颂祺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到了教室,他跟她打招呼。她眼睛粘着书本,念经一句:“早。”
冷持,无生意。
顾井仪茫然,感觉一下子又倒带退回到刚同桌的时候。
一开始他还当她不好意思,可是中午她不等他就走了,晚上也是。
顾井仪不会感觉不出来,他觉得难堪。因为颂祺不是做事过火的人,她这样无疑是对他反感到一定程度了。上一周这样,现在抽冷子又是一下。他也是有脾气的,于是赌气不跟她说话了。
偏偏彭川那里也火里水里。自打上次何嘉跟彭川吵,何嘉发现一般女生闹别扭的那种方式对彭川根本行不通,他真的是个憨憨。
彭川兴兴头头玩了几天,觉得何嘉应该气消了,于是涎着脸皮来了,何嘉当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说几句两人又杠了起来。
彭川用讲道理的语气,说:“不是,你要是这个态度,以后咱俩就别说话了。”
何嘉答:“好的!”
顾井仪和彭川旷了晚自习去网吧。何嘉便跟颂祺同桌,说男生真烦,正经需要的时候死了一样,越是烦就越来添乱。
颂祺问她不打算跟彭川一起了吗?她知道何嘉一听就会懂。
何嘉转着笔杆,气,她说:“不搞正好。要是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他一定会后悔的。”
何嘉的意思是,假使彭川知道她背着他嘴这样坏。
而颂祺心想:假使顾井仪真正懂得她,他一定会后悔吧。可顾井仪不跟她讲话,颂祺又不能不失望,也不是单纯对他失望。怎么所有人都要求她。他们给她,爱——或无论那是什么,是为了把它拿走;他们把它拿走,是为了再把它还给她。她多失望啊!
何嘉就不是这样多想的人,她吊一吊眉毛,对颂祺说:“我早就发现了,恋爱里的人都特喜欢改变别人。你不说他他就以为自己没毛病,净给你作妖,作妖作呗,再见拜拜,下一个更乖。”
“你认真的?”颂祺惊异。
“当然。”何嘉一扬眉:“最近勾搭我的人可多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全TM是二货。诶你说这是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