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
“平身吧。”
待众人起身后,小夭眼见五王暗暗向身后递了个眼色,随即有一位老臣颤颤巍巍地上前,“陛下,神农山宫殿之事...当作何安排?”
轩辕王眼中满是淡漠,“祭祀是国之大事,未免节外生枝,筹备期间,无关人等一概逐出神农山,待祭祀结束再行恢复。至于倒塌的宫殿...”
他看向玱玹,“先派人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玱玹,无论如何,宫殿倒塌之事你脱不了干系。先禁足吧,你也养养伤,是非功过之后再论。若你铸成大错,纵然是王孙,我也绝不轻饶!”
玱玹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如受烈日炙烤,立即向轩辕王跪下去,“是!”
小夭看着众人各怀鬼胎的眼神,心中暗暗愤怒,恨不得将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剥皮抽筋。
轩辕王接着又吩咐道,“王姬这个院子倒是不错,你们俩就在这呆着吧,无诏不得离开。”
小夭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回望过去,竟是七王之子岳梁。他身姿恭敬地站着,眼里却尽是讥笑和嘲讽。
兄妹俩刚逃过死劫,熬过漫长凶险的一夜,此刻无人追究他们为何受伤,却用宫殿倒塌的事来兴师问罪。小夭心头怒气冲天,暗暗使劲攥着拳头,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手腕滴落在地。
玱玹见状,心疼不已,忙拉着她也跪下,在袖中攥住了她的手。
小夭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心有不甘,但此刻当着众臣的面,也必须得向陛下服软。她低下头去,回答,“是。”
“好。”轩辕王向殿外走去,“此处多增派些人手,有任何事,即刻来报。”
众臣及侍卫们跟在轩辕王身后依次离开,玱玹和小夭俯首跪着,听见脚步声渐渐消失。
晨光从门口透进来,如光滑的绸缎披在两人身上。
玱玹抬起头,惊诧地站起来,“小夭,你快看外面!”
她猛地抬起头。
殿外,昨夜杀死的刺客,射出的毒箭,杀人的兵器,满地的血迹,全都不见了。眼前还是以往干净整洁、郁郁葱葱的院子。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小夭百思不得其解。昨晚他们退回殿内,直到天亮,殿外也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毫无声息地处理完尸体和兵器,而他们竟无一人察觉。
有这样实力的高手,整个大荒也不多。
玱玹只感觉后背冷汗直流,手脚发凉。看这情形,昨晚来的刺客还有许多。第一批被杀尽之后,还有人躲在暗处,紧紧盯着他们,伺机而动。
兄妹在殿中孤立无援时,是真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而这样的高手,并没有去取他们性命,为的应该就是逼玱玹在劫后余生的慌乱中,丧失理智,去通知禺疆,举兵造反!
若所想属实,筹谋之人必定已有周密的计划。
神农山的军队果然暴露了!
玱玹心里十分后怕。如果当时一时冲动,轩辕王及朝臣上神农山时,就将遇见带兵的玱玹!那时他无论如何也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只得就地诛杀!
小夭似乎也想到了,突然牵住玱玹的手。
“别怕。”玱玹安慰她,“哥哥会保护好你的。若我猜测没错的话,他们赶在爷爷来之前清理了昨夜的痕迹,表示爷爷对此并不知情。目前,我们唯一能抱有希望的,就是这个猜测属实。”
“外爷会救我们吗?若是他知道你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军队,也会救我们吗?”
轩辕王命两人禁足,并加强了防卫,这可以是保护,也可以是禁锢。
玱玹扶小夭站起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轩辕王在他眼里,是个猜不透的人。这么多年了,玱玹远离轩辕,也无从得知,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仅仅靠一个王孙的身份,似乎不够。
轩辕王既下了禁足的命令,兄妹二人只得困在院里,没有任何外面的消息。
透过四方的院墙看天空,甚至连一丝云也没有。
寂静的院子里,只有医师每日来给兄妹诊脉,然后送喝的药来。
玱玹喝完,放下碗,“你说...这次我们能全身而退吗?”
“嗯...”小夭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若要死,我也乐意陪着你死。”
“说什么鬼话!”玱玹一戳她的额头,“我答应过姑姑,要保护你长命安乐。”
小夭点了点头,“愿景总是美好的。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看你登顶朝云峰。”
“玱玹”,她突然说,“你是若木族的后人,我是西陵氏的后人,我们都要努力、尽全力,活下去。”
若木族与西陵氏是兄妹两人的母族。小夭这样说,分明是提醒他,虽然母亲都已不在了,但当年的艰苦付出,是为了他们能好好活下去。
玱玹极少见她有这样严肃的神情,回答,“好。”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举行祭祀的那日。
一早,有礼官送来祭祀的礼服,并带来轩辕王口谕,命兄妹二人与其他朝臣、王族、氏族一同参加祭祀典礼。
两人并未多问,换上衣服,随礼官往神农山顶而去。
祭坛下长长的甬道两侧,已经站满了轩辕的官员、王族和各个世家氏族的首领,高辛的使者与轩辕的王子、王孙们站在最前面,赤水族长、涂山族长、西陵族长、鬼方氏的使者站在他们身后。
吉时到,悠悠钟声中,轩辕王率领众人,先祭拜天地,再祭拜盘古,最后祭拜了伏羲、女娲、炎帝。
当冗长繁琐的祭拜仪式结束时,已经过了晌午。
轩辕王站在祭台上,俯瞰着祭台下的所有人。他虽垂垂老矣,可依旧是盘踞的猛虎飞龙。
他苍老雄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诸位来之前,应该都已听说,今日不仅仅是祭祀仪式,我还会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你们听闻的重要事是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
“是传闻今日我要宣布储君吗?”
众人的心高高地提起,都集中了精神,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传言错了,今日,我不会宣布谁是储君。”轩辕王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我要宣布的是,谁会在今日成为轩辕国君!”
听前半句时,众人还都没从今日不会宣布储君的消息中调整回情绪,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可后半句,却让众人一下被震骇得蒙了,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地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们和自己一样的震骇神色。
轩辕王缓缓说道:“我这一生可谓戎马倥偬,给无数人带来了安宁和幸福,也给无数人带来了离乱和痛苦。在朝云殿时,我常常想,等我死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我呢?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心愿未能完成,我想要天下人都能安宁幸福,想要所有种族都能平等地生存。轩辕国正在走向繁荣,它需要一个新的国君。这位国君应该有宏伟的志向、敏锐的头脑、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只有这样的国君才能带领轩辕国创造新的历史、新的辉煌。如今,我已为轩辕培养了最好的国君,所以我选择退位,让他去完成我未完成的心愿。”
所有人都看着轩辕王。很多时候,放弃权势比放弃自己的生命都艰难,他的选择,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五王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等得太久了,此时实在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在他身后,众多朝臣像是见到了黑暗中的曙光,个个神采飞扬。
玱玹站在人群的前面,背对着众人,小夭看不见他的神色。
看这情形,外爷即将公布的国君应该就是德岩了。
但玱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况且,德岩上位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玱玹。他继承了轩辕王年轻时的狠辣,绝不会给自己留下祸患。
轩辕王的眼神从人群中扫过,抬起了手。
就是现在了!
小夭掀开袖子,手腕上月牙亮起!
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覆盖住即将召出的银弓,示意她别动。
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站在她身旁的人竟是...相柳!
不,他是以防风邶的身份来的。
他稳稳握住小夭的手腕,眼神有些凌厉,一瞬间又恢复如常,松开了手。
众人的目光皆被祭台上的悬念所吸引,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常。
小夭明白他不想让她犯险,但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这时,轩辕王的手,指向了玱玹。
“玱玹,你过来!”
德岩心中惊骇不已,如从云端跌落。他悲愤地看着玱玹走到轩辕王面前,缓缓跪下,只觉得那短短的几步路,此刻对他而言,难于登天。
轩辕王摘下了头上的金冠,稳稳地戴在了玱玹头上。玱玹仰头看着爷爷,眼中有拘谨、有震惊、还有隐隐的泪光。
轩辕王扶他站起,看向众人,宣布:“从今日起,轩辕玱玹就是轩辕国的国君。也许你们觉得我太儿戏,这个仪式不够庄重和盛大,不像一国之君的登基典礼。可我想让你们记住,世人不会因为盛大的典礼记住一个君王,世人只会因为这个君王做了什么而记住他。”
轩辕王拍了拍玱玹的肩,向祭台下走去。也许因为辛劳了一个上午,他的脚步略显踉跄,内侍立即上前扶住他。他下了台阶,从甬道走过。
没有人宣布叩拜,轩辕王也已脱去了王冠,可当他走过时,甬道两侧的人却都陆续弯下了膝盖、低下了头颅,为这个衰老的男人下跪。
第一次,这些男人跪拜他,不是因为他的权势,只是因为尊敬。
小夭心中又惊又喜,玱玹站在权力巅峰的场景她不是没有想象过,而如今真的得偿所愿了,她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感觉到手指一凉,有人从袖里触碰到了她的手。但回过头去,只看到了防风邶远远离开的背影。
小夭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新帝登基,权力交替,轩辕乃至整个大荒又会有新的变数。这捉摸不透的命运,又会将她,玱玹,甚至相柳,带往何处呢?
直到轩辕王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人们才陆续站起。
祭台上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没有恐怖的血雨腥风,没有垂死的挣扎等待,新帝竟然就这么平稳地登基了?
可是,玱玹就站在他们面前,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众人纷纷跪下,异口同声地道:“恭贺陛下!”
玱玹看向跪拜的人群,抬了抬手:“众卿请起。”
轩辕王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叩拜声,他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前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