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
回到神农山以来,小夭终日闷闷不乐。
她将弓收了起来,也不再做毒药。每日除了陪外爷吃饭,只默默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丰隆与璟来神农山时,她也避而不见。
时间一长,连玱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日,天气大好,老轩辕王带她沿着石阶,一步步登上了山顶。
眼前层峦叠嶂,云雾缭绕,远远地,能看见紫金宫的朱瓦红墙。
外爷抬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小夭看他动作,明白他有话要说,忙着走近了几步。
老轩辕王问她,“赤水氏和涂山氏的求亲,你考虑得如何了?”
小夭猜到他已问过玱玹,这是来帮忙当说客了,便回答,“一个也不想嫁。”
“那你到底是不想嫁人,还是想嫁的人没来提亲?”
她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眼神黯淡下去,转头不语。
外爷背着手,看向远处,“我保证,在我活着的时候,能让你嫁给任何一个你想嫁的人。”
任何一个,谈何容易。
“如果这个人是你和玱玹的敌人,也可以吗?”
“可以。”
小夭很不解,“为什么?”
老轩辕王叹了口气,“算是糟老头子心里的一点愧疚吧。”
小夭暗暗猜测外爷的话与她母亲有关。但过了很久,他再也没有说话。
哥哥种的凤凰树已经很高了,开花的时候满地红色,鲜艳欲滴。他命人做了小夭从前最喜欢的秋千,挂在凤凰树上。
玱玹的后宫里又多了许多女人,曋氏,方雷氏,离戎氏...,还有一个人,是小夭怎么也没想到的。
是阿念。
高辛王以整个高辛国为嫁妆,将阿念嫁给了玱玹。但她并未来中原,而是随高辛王继续居住在五神山。
这天下,同时有两位王后。
这样一来,轩辕国的版图覆盖了整个大荒,除了,清水镇。
小夭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终于有一日,玱玹来小月顶,陪她吃着饭,支开了所有人。
“小夭”,玱玹停下筷子,“我准备清理神农残军了。”
她分了神,手中的碗“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碎裂声之后,是两人长时间的沉默。
“你能放过他吗?”小夭知道她不该说,但又不得不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作为哥哥来说,可以。但作为国君,不行。”
玱玹伸手摸着小夭的头发,“我屡次招降他,都被拒绝了,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抵抗。相柳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神农残军若没有他,绝不能苟延至今。我不能容忍这样的威胁一直存在。”
“那...可以留下防风邶吗?”
玱玹疑惑地盯着她,“这事跟防风邶有什么关系?”
“防风邶,就是相柳。”
玱玹眼中隐隐有些怒火,“小夭,相柳有多危险,你是明白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何瞒着我?你当真是为了私心,置整个轩辕的安危于不顾吗?!”
她自知无法面对玱玹,垂着头,什么也不说。
玱玹冷静了一瞬,又问她,“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既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全说了吧。
小夭抬起了头,“当初我种在你身上的蛊,你知道是如何解的吗?其实解不了,我只是把它转移到了相柳身上。”
“若他战死,我也将死。”
玱玹气极,一把摔了碗盏站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现在才告诉我!小夭,我是你哥哥,你为了别人,就这样伤我的心!”
小夭低声说着,听起来像是哀求,“哥哥,我所求不多,只想要你留他一命。”
玱玹的手被碗的碎片划破了,有血渗出,滴落在衣摆上。
“日后,他若想杀我或者爷爷,你会不会后悔?!”
“他曾经有很多次机会。”
小夭没有说出后半句:可他并没有选择动手。
玱玹看着她,思考良久,留下一个字,“好。”
之后的几日,小夭夜不安寝,梦里全是清水镇的往事。
丁卯日,玱玹下令,出兵围剿神农军。
丰隆和蓐收带兵去了前线,玱玹坐镇神农山。每天都有无数的奏折和战报送进宫里。
小夭感到真正的无奈。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等。当这种被动快要将她逼疯时,前线传来了消息。
山里瘴气又来,神农残军死伤比之前更加惨重。而这一次,他们再也找不到药。
小夭心急如焚,不顾老轩辕王的阻拦,执意去了清水镇。
见到了蓐收,她才得知,玱玹并未打算强攻神农军营,而是用药物制造了瘴气,并封锁了所有的出入道路,断了他们的水粮,和药。目前残军已无力支撑,军师相柳受了伤,不知所踪。
蓐收郑重地向她行了礼,“王姬殿下,陛下有口谕,战场危险,命臣等尽全力保你周全,还请殿下留在清水镇,不要去别处。”
夜幕降临,清水镇一片寂静。
镇上的居民都被军队赶去了远处暂住,回春堂空无一人。小夭推开院门,又回到了从前住过的屋子。
她走之后,老木他们仍然将她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她随时会回家一样。从前看过的医书、用过的药罐,都整齐地摆在柜子上。
原来他们也在远远地思念着她。
小夭觉得鼻子一酸,连忙转过头去,抹着眼睛。
这时蛊虫突然动了。
相柳在附近!
小夭心中紧张万分,回过头,看见有一个影子,披着黑袍,站在角落里。
他好像受了重伤,有些支撑不住。
这一幕画面恍如隔世。小夭怔怔地望着他,随即反应过来,去关好所有的门窗。
院子外面有巡逻的士兵走过,刀剑脚步之声渐渐远去。
小夭扶他躺在榻上,压低了声音问,“你伤到哪里了?”
相柳不语。
小夭看他嘴唇苍白,不敢再耽搁时间,挨着他躺下,拉开衣襟,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相柳默默看着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口咬了下去。
九命相柳是大荒第一高手,小夭见过他凶狠残酷的一面,却从未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
过了许久,他始终未动,也没说话。小夭侧身抱着他,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如此几日,小夭闭门不出,守着相柳。
他渐渐好起来,却仍然保持沉默。
小夭先开了口,“你是怎么受的伤?”
“神农军缺药,我得想办法出来找药。谁知道在山下中了轩辕军的埋伏。”
小夭瞬间明白了玱玹的用意。
以他的手段,本可以直接强攻神农军,这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他却命人制造瘴气,慢慢地耗着,只会伤害士兵,对九头蛇妖根本毫无作用。
有蓐收这样的高手在,加上轩辕强盛的兵力,想截杀相柳,易如反掌。而玱玹的人只重伤他,任由他逃走,这怎么看,也是放他一条生路。
他果然践行了承诺。
“玱玹如今是整个大荒的王,他不会给你们反抗的机会。你想要药,只有一个办法。”
相柳看向她,好像抓住了一丝希望,“什么办法?”
“绑了我,拿我找玱玹换药。”
相柳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其实有没有药,都改变不了结果,不是吗?神农军已经撑不住了。”
“是啊”,相柳眼里有泪,“四百多年,就这样走到尽头了。”
小夭靠近他,拉住他的袖子,“相柳,你会留下来吗?”
相柳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会留下来的。”
“情蛊解不了,中蛊者同生同死。但我有九条命,少一条也无妨。”
“小夭,天下已经是玱玹的了。你有家,有能力自保,大荒之内再也没人能逼迫你、欺负你。以后,你好好活着。”
这仿佛临终遗言一般的话让小夭彻底心如死灰。她就像片风中的枯叶,不知将飘往何处。
相柳看着她,眼中是难得的温柔。
“这是我欠你的。”他妖瞳骤现,揽住小夭,用力地吻了上去。
小夭好像陷入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危险但绚丽,如地狱烈火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