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当她打算按计划切了反派跑路之际，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就算…杀了我…又怎么样？”
黑暗里，不符合外表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它的听感嘶哑，气泡音与撕裂的语调都昭示着主人的处境，虽然已经接近于将死的呢喃，但内里却含着不可磨灭的意志。
她不禁疑惑，再度睁眼，却发现自己已不在昏暗的山洞内，而是在溯回林的边缘。
眼前站着两波人。一群身着厚重的玄铁盔甲，为首的那个皮肤黝黑，额头连着左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的伤疤，连带着他的这只眼睛也是失明的。她记下这个特征明显的头子，转而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声音的来源者，分明被几重阵法压制着，还被套上了世间罕有的蛊毒，伤痕累累地被固定在牢中，却依旧正对着守卫们笑。
林雪回想方才的血人，气息与眼前之人一致。
这是洛鸿安来到山洞之前的场景？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好似旁观戏剧的观众。心下却在揣摩，自己是否陷入了系统的幻境之中。
“是不能怎么样。”为首的头子面上划过一丝阴险之色，“来人，把他那些什么朋友的弄出来。”
头子没怎么仔细瞧地上的血人，反是摸了摸右腿口袋里的锦囊。那锦囊与玄铁的盔甲完全不相匹配，上头的纹路精致秀丽，配有祥云的暗纹，倒像是什么来头不小的人物给他的赏赐。
…归一宗陷害反派的那位长老？
她心中稍稍作出猜测，随后继续旁观幻境的内容。
既是幻境，必有其核心。其为镜中人型物件，扮作生人之态。待她观察完一行人的动作，确定幻境核心后，将其毁坏，就能顺利出逃。
在林雪做完决策之时，旁边的守卫便急急地拖着另一个人跑了过来。
被拖过来的是一名年轻的少年，样貌不过十四五岁。他头上的角与身后的尾巴还未像洛鸿安一样被砍去，但身上的伤情也不容乐观。
“说，几个家族秘境的地点在哪里？”他将刀抵在少年的手臂上，未等洛鸿安回答，又接着道：“我数三个数。三声结束，你要还不说，俺就砍他一条胳膊。”
他再指了指身后的一帮少年少女，“等砍完了他的四肢，就换到他们。”头子眯了眯眼，“五个秘境，一个也不能少。”
林雪忍不住蹙眉。
她自认道德底线不高，倒也见不得恶人对年岁尚小的孩童出手，一幅欺软怕硬的神态。
“宿主！”
“刚刚我断线了，没连上来，不好意思……”
系统的声音再次出现，打断了林雪的情绪波动。
“你还有什么好说？”她张嘴同系统说话，但丝毫也没有影响幻境的进程。
现在的劫匪也爱读书了，张口闭口就是“断线”“宿主”一类她听不懂的词。搞不好是什么接应的暗号…
林雪暗想，决定让自己快速出这幻境，不能被其拖延时间。转头又去看环境中的情形。
那边，洛鸿安面上的神色终于变了，明灭的火光照影在他的眼底，刀口与血痂使得他的神情晦涩不明。那刀疤头子好像只当是他爱护族人的正常反应，直接念道：“三。”
“…我说了，就你就肯放过他们？”
“这个嘛…得看你们引以为傲的秘境油水如何了。”头子将刀压下几分，那少年的胳膊上隐隐渗出血来。
“二。”
“鸿安哥，你别理会他！”被挟持的少年恨道，“无论你说不说，他们迟早都…呃！”
“闭嘴！”
的确是简单的道理，没有人会把生的希望寄托在贼人口中的托词。
她转向洛鸿安。此刻，她倒是有些好奇他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其一，在下界溯回林中的一个洞口里。”他盯着头子欣喜上翘的嘴角，继续道：“我为少掌门，秘境入口仅需要我的血与神魂认定才能开启。”
“你带着手下与我同去，留下部分人于此看守，如何？”
应该是调虎离山或拖延时间，常见的选择。不高明，但有用。
有些让她失望了。
对眼前的幻境失了兴味，却听耳边的系统又说：“蛟龙一族的秘术，能辨人言虚实。宿主，你且看下去。”
“你这是专门来为我当说书人？”林雪回，面上倒是没看系统一眼。
“只是想要说服宿主一下，给你放个视频……”系统小声说，又补充一句：“你不用找核心，时间一到就会出去的。”
林雪不语。就像将她的心声说出来了一样，一旁的刀疤头子对洛鸿安说：
“我为何要取信于你？”
“那便要问问‘那位大人’是如何定夺的了。”他声音不大，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目光却落在了头子口袋的方向。
头子循声拿出锦囊。林雪眼尖，快速使了个法术望向那里面的纸条，只见下一句谏言，正是：
“依洛鸿安说的做。”
字迹清雅俊秀，不像是粗鄙之人所出，应该是长老给头子的密令吧。
结合守卫们的打扮，倒是更能确认她之前的一个猜想:
上界之人，不得随意前往下两界。
不过，这也有待后续更多的证据去验证。
林雪刚得出结论，就见他阴恻恻地剜了洛鸿安一眼，转头对手下施令道：“你，还有这几个人，留下看着他们。”
随后，不忘带上那个被挟持的少年，和几个年纪小的族人，作人质威胁他。“你可是想好了，万一有什么差错，他还得死。”
她没听见洛鸿安的答复。眼前的景象就如蜡油般融化、褪色。待其重组为一幅新的图景时，林雪看见一行人进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
那里面，是一个带着族纹的秘境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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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痛，连同仇恨与悼念一同远去，他坠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漫长的眩晕中苏醒。耳边的脚步声让他不自觉绷紧了肌肉，然而他望向那声音的来头，却看见一位生得清秀温润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踱步接近自己。
她身着一袭白衣，全身上下都极为素净。除了手上的储物戒指，洛鸿安瞧不出她携带了任何财物。可与她平淡无奇的衣着相反，她的面容透露着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令路过的旁人都能不禁萌发出一股不曾有的亲切感。
洛鸿安正欲开口，眼前的少女就先一步发话了：
“请问…”
“你需要我吗？“
地牢中的可视度极低。然而洛鸿安并非凡人。与许多猫科的妖族类似，为了适应不同的明度，他的瞳仁在光线密集处为竖瞳。此刻，他的瞳仁放大，汇集的光线让他将眼前之人看得分明。
很美。
晓是他已去过上界，见识过天上的神仙，少女的面容也是极为惊艳的。她的五官清澈灵动，一双杏眼如含秋水，柳眉不蹙却似有情，与周遭昏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他不是凡夫俗子，从不在乎人类的相貌。
比起一个人的外观，洛鸿安自有一套辨人法则。
他能看见她的手，环绕着一层鲜红色的薄雾。那薄雾好似凝成实质，如同一件血玉制成的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
此为杀孽。只要杀生，无论对象品德好坏都会积累。蛟龙一族的传承，使他能轻易看出这一点。
眼前之人瞧着面善，却已杀了三位数的生灵。对于某些品德高尚的人而言，已经是个混世魔头了。
…不过，这又如何呢？
他自嘲地想。
归一宗的人，表面清风明月，实则布下天罗地网，妄想灭他一族满门。
身前的少女，杀意萦绕周身，仍向自己施以援手。
何其讽刺。
这就是他们的识人方式。
…何其可悲。
“算了，伤成这样，你还是别说话的好。”
没顾及洛鸿安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少女粲然一笑，直接道：“我叫林雪，丛林的林，风雪的雪。”
“我来自缥缈宗，是一名剑修。今日奉命调查宗门内部事件，偶然寻到此处。我见道友伤势如此严重，不妨先让我为你治理伤情，再告诉我些最近的消息，怎么样？”
三言两语，已将自身干系撇清。
林雪回想系统所言，蛟龙一族的秘术能区分辩言语的真假。她的话句句属实，挑不出半分差错，简单取信于洛鸿安，应当不会有误。
她看向洛鸿安，撇去内心的思考不谈，习惯让她维持着面上和气的微笑。
“……那就有劳姑娘了。”
洛鸿安几乎是以气声回应了她的话。语毕，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倒也不必如此信任我。
林雪腹诽，随后又想到这位反派身上的伤势，转而去意外别的事情了。
伤成这样也能够大难不死，该说真不愧是“气运之子”。
这个称呼，也是从系统口中得知的。
方才从那幻境中出来，它大费周章地解释，又是行天道权能打雷，又是点出她过往的身世，终于取得了自己的信任。
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并不认为，‘能活下去’是一种报酬。”
林雪对着手机淡淡开口。
“我要救他，撇开自身安危不谈，还要面对一位来自上界大能的追捕。这还没有算到之后的变故。”
她杀意尽显，全然不做任何伪装，直接向它讨要报酬。
“天道，”她用手指描摹着黑砖头的边缘，“你既如此笃定我能救他，那便给我机缘，让我成为真正的上仙。”
不是疑问，不是交易，而是一句陈述句。
“不烦气运之子费心，我会亲手改写自己的命运。”
系统在内心苦笑。本来，天机不可泄露。可是，它这个“天机”这次真是要快完蛋了，只能泄露给林雪听。瞧着架势，恐怕还得赔上不少的天材地宝。
但轻重缓急，它也是心如明镜的。林雪话音刚落，它就火速回道：“好的好的，机缘，天材地宝，还有晋升时再不用担心雷劫…”
“总之，保送宿主飞升成仙！”
还不错。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她收起剑意，挂上了一贯的笑容，一步步向洛鸿安走去。走时，还不忘发出些自然的声响。
如今又有系统告知他的习惯，成功救下洛鸿安，不出自己的意料。为了攻略，她简单清理了洛鸿安身上的血迹与伤痕，在渡海上安置妥当。
渡海是她的一把剑。说是剑，已经被她拿来再次塑形，成了一张床。拿来安置洛鸿安再合适不过。
随即，她细细的检查了周身的环境，用特有的灵力将可疑之处尽数掩盖。又将尸身们打包卷进储物戒指。如此这番，若有旁人直接望去，竟是与洛鸿安一行人刚进来时差别不大。
林雪知道自己这点小把戏受限于修为。她不指望能完全多开追捕，心知还是大概率瞒不过在上界的归一宗长老，但她也会尽力扫清痕迹，拖延时间。
“系统。”她点了点手机屏幕，面色同刚才解救洛鸿安时完全不同。
此刻，她嘴角下撇，唯有淡雅的气质仍存，显得人清冷脱尘，同方才温婉的少女没有一丝干系。
系统一番折腾，也习惯她大变脸的生存手段了，“怎么啦宿主？”它回复。救走了气运之子，系统的心情很明媚。
她指了指渡海上的洛鸿安，“丹药钱，出一下。”
他伤的重，自己又不是医修，肯定要靠丹药调理经脉。
因炼丹师少见，世间丹药很贵。她不算赤贫，但也绝对算不上富贵。抢了那么多人才好不容易屯了点丹药，岂能全部花完。
“这个啊，简单简单。”
“宿主，伸手。”
一瓶黄阶速愈丹落在了她手上。
“现在给你黄阶的，是怕洛鸿安起疑。”这话林雪也懂，一名金丹期弟子，怎么可能出得起玄阶以上的丹药，“除了这个，我应该还给你一个回报才是。”
“待你正式入宗，我带你去寻一件称心如意的神器。”
“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在群山之巅，她脱离了近日的回忆，一步一步登上检测台前。
“受试者林雪，极品五行天灵根！”
不出林雪本人的意外，但仍旧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得到惊世结果的各大宗代表人，纷纷向她走来。
大多却只是接近，无人迎上其左右。
他们仿佛早已看出了林雪的选择。
即使其他宗门代表人内心再怎么扼腕叹息，他们也心知肚明，林雪应该会是归一宗的新弟子。
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无一例外。
除了林雪自己。
这自然是因为归一宗在修仙界中有着超然的地位。
归一，取意“天下归一”。
它的底蕴，撑得起这个有些狂妄的名字。
书里，整个中层，也是主要的修仙界，分为四片大陆，两片海洋。
而归一宗，以一个宗门的势力，独占了资源最多的东方大陆。
其他的有名宗门，如缥缈宗、长生宗、青山宗等，占地面积都不如归一宗的规模。
缥缈宗算一个特例。它的大部分场地都建于南海内，海底的建筑自然是难以计算的。
因此，它也是万年老二。
“我要加入缥缈宗。”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寂然。不可思议的目光纷纷打在了她的身上，甚至比检测结果出来时更盛。
林雪这么选，有她自己的理由。且不说她不久前放走洛鸿安，坏了归一宗上界长老的好事；还有她原书里，那人人唾弃的结局，都是她远离归一宗的充分条件。
不过，周身的人不知道她内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在乎她本身作出了什么选择。
而是分外讲究她选择内的含义。
绝世天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奔向缥缈宗，放弃归一宗。
这足以成为很多人的饭后谈资。
方才的结果，只是让许多人艳羡。此话一出，才是让林雪真正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如果她处理不当，甚至可以说是落了归一宗的面子，以后少不了要被针对。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
“这位小友，您可确定啊？”
声音的来头，是青山宗的代表人。
他主动发问，不是给林雪难堪，反而是在帮她。他既不是来自归一宗，也不是来自缥缈宗，又作为代表人有一定地位，最适合当中间人和个稀泥，给成年人间多一点体面。
这话呢，林雪也能读懂其中含义。表面上是简单提出疑问，实际上是方便接下来给她一个台阶下。
理由，自然是类似“下界普通修炼者，不太懂宗门局势”等托辞。
她很感谢他的好意。只是，自己的小命确实比较重要。
“我确定。”
在议论声响起之前，林雪早早念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台词。
“我晋阶金丹境，已有两年。”
“而在此之前，我曾受一前辈指点。我于筑基瓶颈已久，倘若没了他的指引，我不但晋升无望，也无缘在此处拜入仙门。”
说的正是她先前遇到的唯一一个好心人。
“前辈正是来自缥缈宗。小辈不才，愿与前辈再续前缘！”
不等周围人回复，林雪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封有些发黄的信件。上面的字迹笔划张扬，却也能从信封的表面纹理清晰地分辨出，这是缥缈宗的“推荐函”。
此回复，合情理，也能体现她性格的重情重义。
但仍有人不满意。
归一宗的代表人，赵铎，面色难看了起来。
这是他头一回代表宗门迎接新弟子。下界有才之人本就不多，指标不及格，他的业绩恐怕是没有着落。
即使林雪已与缥缈宗有缘，但他们归一宗天大地大，有什么人才是弄不到手的？
当然，他也不好对着林雪来硬的，只能徐徐图之。
“这位小友，”他尽力给林雪打眼色，“我们归一宗，是天下第一大宗。历史悠久，海纳百川，人才济济。”
“自然是……不会以出身论英雄的。”
他微妙的语气，只能是指向一件事。
——去年末，缥缈宗内部十几名下界弟子，无端暴毙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