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平昌郡主府的侍女们嘴巴都非常严实,做事行走都敛声屏气,一声咳嗽都不曾问,不像在沈府那样,侍女和小厮们都十分客气随和。
听闻这平昌郡主府是陛下特敕建造的,本来未嫁的郡主只能居住在内廷之中,但这平昌郡主却是特例。
闻袅袅回想着从梅姨那儿听来的消息,好奇地打量着郡主府内的一切,这些天她也算是开了眼界,又去了独立京中的沈府,又去了绝顶天下的内廷,现在又来了这平昌郡主府。
只见这郡主府并未闻袅袅想到那般富贵泼天,反而井然朴素,只有白青墙壁,稍稍用些云母粉涂饰,各处绿植也都是仙蔓奇萝,没有粉粉红红的花儿朵儿,连室内都十分空洞,她所去的客房内,陈设也只有一株白海棠,罗蔓帐纱也是用的雨过天青色。
真不像是郡主府,倒像是哪个神仙的僻静洞府。
侍女们给闻袅袅换上的衣裙也是玉蕴淡色,不似在沈府那般娇俏,其淡色将她身上的妩媚之色削不少,反而衬出一丝清冷。
连给她医治伤口的大夫也不是太医,而是专门侍奉郡主府的医女,闻袅袅这时才想起来,从郡主府开始她就没有遇见过一个男子,难不成这郡主府内都是女子吗?
这平昌郡主还真是一个珍奇女子。
不多时,侍女们簇拥着她,一路上果然无其它男子,不一会就到了郡主府的前殿雪珂堂。
这雪珂堂的布置也颇为讲究,推门进去并无正座,而是一座白瓷底的观世音像,瓷像衣饰珠环都栩栩如生,不像是个凡物,倒像是个活人一般,用藕荷色的帷帐罩着,其前布施满了各色香瓜奇果,香火烛油,还用一青瓷细瓶插了一支杨柳。
其观音像左右旁陈设着座位,座位后是一整扇桃木屏风。
而刘长修和刘善尹已经在这里久坐,品着今年刚从南方进贡来的祁门红茶,色似血,味甚浓,用来提神最好不过。
闻袅袅迈过门槛,微微蹲下身子有礼问安。
刘长修只顾着闭眼品茗,丝毫不在意在其一旁蹲着身子的闻袅袅,直至刘善尹轻声咳嗽,他似乎才想起来还有闻袅袅这么一个人,于是放下茶盏,让其免礼。
“今日在鹤祥宫,闻淑女还真是有勇有谋,要是魏国儿女都如同闻淑女一般有风骨,那皇弟也不会太过操心了。”
刘善尹走上前去,嘴角轻扬,扶着有些腿酸的闻袅袅,赏赐了她一张灰鼠披肩搭着的座椅坐着。
“是郡主谬赞了,今日若不是郡主和陛下相救,臣女怕是已经被指派赐婚了,臣女多谢郡主和陛下恩德。”
闻袅袅并未因刘善尹的随和而放松警惕,她时时刻刻都保持着专注和留着神。
“闻淑女既有此心,何不替君上分忧?”
郡主的话音刚落,这雪珂堂内静的仿佛落一根针都能听见一般。
闻袅袅忽然有些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又落入了一个不知怎样的圈套之中,也是郡主和皇帝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帮自己呢。
她抬起头,只见刘善尹笑吟吟的看着她,使她后脊发凉。
“也不是什么难事,闻淑女只管照做便是,若是做好了,重重有赏。”
刘善尹和闻袅袅在一旁说道,刘长修则在一旁冷眼相看,仿佛这件事他并未参与其中一样。
他的眼一直落在闻袅袅的身上,从发丝滑落至脸庞,最后停在裙摆。
“听闻闻淑女进来与清河沈氏有些瓜葛,似乎是有人行刺闻淑女?”
刘善尹是这场戏名副其实的主角,她总是笑着说话,似乎说出来的话都是些和气的家常话一般。
闻袅袅见刘善尹调查过她近来的情况,所以也不敢胡诌,只能答是,不过她总觉得有人盯着她,感觉冷飕飕的,随着目光寻去看,原来是坐在一旁的刘长修。
奇怪...他干嘛总是盯着自己...
闻袅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一直盯着自己,可真不自在。
“所以不如闻淑女替君上在沈府好好探查探查,我们定会捉住那刺客替闻淑女裁决,闻淑女也替我们好好办事。”
刘善尹似乎很有把握,又走回坐椅,端着她那杯祁门红茶,嘴角似笑非笑,眼里似冷非冷的看着闻袅袅。
闻袅袅心里有数,那行刺的凶手是谁她能不知道吗?还用查的?她本欲此刻将沈解环给供出,但又回了回神,她并无实质证据,其余在场的人又只有沈兰幡,他怎么可能不包庇自己的弟弟。
郡主这话只是说来哄她罢了,实质上就是威逼利诱她替君上办事。
她是不愿的,但郡主府不似内廷,还有人可以相救于她,她若是不答应,说不定小命不保,现在也只有先应下。
刘善尹见闻袅袅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颇为欢喜。
“你的兄长叫闻时汀是吧?最近边疆总是不安稳,许多兵士将领都埋骨青山了,听战报说你的兄长近日也身负战伤,若是你此事办的安妥,也可开一条例外,诏你兄长早日回京。”
刘长修终于在一旁说了一句话,可他这一句话却狠狠击中了闻袅袅的要害。
闻袅袅如何不知,皇帝这意识是事情办得好,兄长可以早日回京,若是办不好...兄长...
“臣女定会竭尽全力,只是清平侯府与清河沈氏之间并无往来,臣女如何在沈氏探察,却不让其起疑心呢?”
捕蛇捏七寸,闻袅袅的要害被捏住,也只能暂时听刘长修的了。
“寡人会将你赐婚于沈兰幡。”
刘长修的一句话,让闻袅袅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般,前不久才摆脱掉太后赐婚的命运,现在又不得不接受这样被利用殆尽的旨意吗?
难怪母亲之前说过,像她们这样公侯府邸家的淑女,婚事向来都是做不得主的。
“放心,事成之后,寡人会准许你和离的。”
见闻袅袅愣在那里,刘长修又不慌不忙的补了一句。
闻袅袅就算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跪下接旨,心里不爽快的同时,还心疼着那白交了的未婚税。
早知道这样,就不用交未婚税了,那也不会遇见沈兰幡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现好像如果不是遇见沈兰幡,后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帝也不会将她赐婚给沈兰幡。
难道...这就是命定吗?
她昏昏沉沉地拜别了刘长修和刘善尹,昏昏沉沉地离开了郡主府,昏昏沉沉地走上回家的路。
这时天已渐黑,天空中渐渐下起一层薄薄的雨气,路上的行人赶紧奔走,生怕雨下大了将自己淋湿,只有闻袅袅直愣愣地一直缓慢拖动着自己身躯。
逐渐雨真的下大了,从水汽变成了雨滴,一大颗一大颗地从天空上坠落,打在青石地钻上,将地钻淋湿,打在芭蕉上,将蕉叶打的咚咚作响,打在枯萎的荷叶上,再滑落进湖里。
闻袅袅这时,身上的衣衫几乎都被雨给淋湿,雨水也顺着她的发梢向地面滴落。
清平侯府门口似乎还点着一盏灯,那盏昏黄的灯旁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她眼前睫毛带着的露水晕染了眸子,看不太清,只以为是梅姨,便直直地走了过去,靠在提灯那人的肩上。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没有移动身子,就在这样寂寥的雨夜里,略站了一会。
“还是先进去吧,衣裙都湿了。”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闻袅袅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眼睛对上那个人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儿?”
闻袅袅赶紧从沈兰幡肩膀上移开,想起自己在郡主府时心中所念那命定的话,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和带着一丝掩饰的羞涩。
“沈某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沈兰幡提着一盏琉璃瓦的明灯,衣角处早已经湿透,还沾染上了些许黄泥,看起来他似乎在清平侯府门外站着等了很久。
他的发丝上也挂了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他的脖颈衣领内。
朦胧的灯火照影着心照不宣的两人,将影子投射出去,又交织再一起。
沈兰幡脸有些潮红,把目光移开,将他的外套脱下,披在了闻袅袅肩上。
她的浑身都湿透了,穿的衣衫又单薄,经过雨水浸湿,在昏暗的灯光下能隐隐约约看见她透露出的白皙肌肤。
沈兰幡见闻袅袅平安归来,正欲离去,却被她给喊住。
“你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吗?”
“不是,只是恰巧路过,见雨大了,便在侯府门口避雨。”
沈兰幡隐瞒了自己专程而来的事实。
“那鹤祥宫外呢?也是偶然吗?”
闻袅袅不由得将声音提高,她似乎想问出心中的那个答案,想闻出那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两人之间又变得沉默无声,沈兰幡欲言又止,灯火在两人的眸子中跳映,似乎那话已经说了出来,只是没有声音罢了。
正好厨娘着急去收晾在侯府门口边上的萝卜干,听见了门口有动静,于是悄悄开了门,看见了闻袅袅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