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杯子
吃饱之后，谢真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酒店了。
她其实在飞机上就想好这次出差要保持距离，摆正态度的。可是刚刚太饿了，好像有点破功。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她总觉得，陈冬忍就像是在故意惹她生气一样。
酒店是东南亚度假风格，每人都是单独一个大床房的套间。谢真check-in之后就想起来她什么换洗衣服都没带。
发给阿土的信息还没回，她只好把陈冬忍给加回来，再发信息：“我们要待几天？”
陈冬忍信息马上回过来：“五天。我正好要去商场一趟。”
谢真和陈冬忍一起站在商场女装区前面的时候，还是有点恍惚：“你不是有别的事情吗？”
陈冬忍说：“不急。”
行吧。
谢真直奔职业装的专区。
她看到这里有自己之前买过的国货女装品牌，于是拿了一套职业正装，又多拿了两件衬衫、一条西裤。她觉得这样应该够了，一看金额是3000多块，有点肉疼。
“不试一下吗？”售货员小姐见她犹豫。
谢真想了想，裤子还是试一下的好，于是进了更衣间。结果是裤子好像拿大了一码，虽然腰围合适，但肚子现在是鼓的，而且臀围明显大了。
售货员小姐去帮忙换小一码的裤子。经过外边，陈冬忍把两条裙子放到她手上。售货员小姐马上心领神会。
“亲爱的，我也帮你拿了两条裙子。试一试嘛。”
售货员小姐说着，拿着衣服的手从侧缝伸进帘子里。
谢真本来想要推辞的，但看了一眼那两条裙子，觉得好像还不错。反正也已经开始换衣服也不麻烦，那就试一试吧。
第一条是湖蓝色无袖收腰的，下摆又是直筒的，很是好看。第二条是白色衬衫领，下面渐变成淡黄色，也很别致。她看了看吊牌，每条都是不到两千块。
枚灵已经降温了，今年也穿不了几次了，谢真咬咬牙，决定最多二选一。
“亲爱的试的怎么样了？”售货员热情的隔着布帘子问她。
“有没有折扣？”谢真伸出一个头问。
“有的有的。”售货员笑容可掬，“还有这几件，也都试一下吧。”
谢真也就下意识接过来。想问一句陈冬忍呢，后来想想还是不管他，他大概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新拿的这三件也很合身。一条是黄色的宽背带的一条连体裤，一条是运动装材质的网球连衣裙的，还有一条裙子是金色的点缀着粼粼的金属碎片，裙摆贴身，最后变为流苏。
她记得自己上中学的时候也有过一条这样的裙子。当时陪陈冬忍去大发地下市场去打比赛的时候，她穿的就是那条裙子。
看着这条和记忆里似曾相识的裙子，谢真终于感觉到不对了。她逛的明明是职业装啊。
谢真把牌子转过来一看：“这不是你们家的裙子吧？”
售货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谢真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来，叉着腰：“陈冬忍，你不要再给我拿裙子了。”
陈冬忍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好。”
没想到他那么干脆的答应，让谢真简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接着一杯冰饮递过来，贴在谢真的脸蛋上：“你不是想喝吗？”
是酸梅汤。他果然知道她想喝。
本来气鼓鼓的谢真，盯了他两秒，还是把杯子拿过来。
算了。她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小小的塑料杯子很快扁掉。
售货员小姐走过来，看着这好似很和谐的一幕：“你的男朋友好体贴哦。”
谢真好险一口水没喷出来。她瞅了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陈冬忍，把空杯子拍回到他手上。他不就是喜欢别人误会吗？
陈冬忍去丢垃圾的时候，谢真走到付款台前面，把付款码调出来：“我只要刚刚第一次看中的那几件。”
售货员小姐说：“那位先生把卡压在这里了，您确定只要那几件吗？这张卡有我们最高等级的会员折扣，现在买很划算。”
陪别人逛街很熟练嘛。
谢真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都要。刚刚试过的都要了。”
陈冬忍回来时，在出小票，小票都好长一截，机器咯吱咯吱地响，老半天才出完。
谢真想看见他肉痛的表情。但他只是大笔一挥，都没看金额就签完单子了。
也是，这点钱就想让陈总肉痛，的确是想太多了。
陈冬忍自觉弯腰去牵袋子，谢真却拎着自己选的几件职业装，走在前面，对陈冬忍露出来假笑：“陈总，你选的那些，你自己留着慢慢穿吧。”
陈冬忍拎着剩下来的那些女装袋子走在后面，也没说什么。
经过女性内衣专区，谢真停下来脚步。
陈冬忍也跟着停下来，扭头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谢真不太自然的表情。
他说：“我在电梯口那里打个电话。”
谢真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进去拿了自己需要的买单。
***
购物完，谢真回酒店冲了个澡，睡了一会儿。房间里氤氲着充满热带气息的红果香薰的味道，她睡得很好，睁开眼已经七点多了。
手机上，陈冬忍叫她到酒廊去讨论。
谢真：“可是阿土还没有回来。”
陈冬忍：“所以先在酒廊讨论一下。”
又过了一分钟：“还是你想就在房间？”
谢真沉默一瞬：“好吧。”
顶层酒廊，灯光昏暗，钢琴声静静流淌。
“抱歉。”陈冬忍说完，目光回到自己电脑屏幕。
女孩子大概才刚刚成年，穿着一袭小黑裙，头发用珍珠盘成一个公主头，显得既天真又优雅。听见这话，她有点失望，然后努力微笑着做最后的尝试：“我闺蜜都在看着的，给个面子好不好？”
陈冬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不远处一桌年轻女孩都在窃笑着偷偷看这边。
“至少喝了这杯香槟酒好不好？”女孩子说，“今天是我生日。”
她双手握住那只细细的香槟杯。
谢真远远就看见一个穿裸背小黑裙的女孩子正在和陈冬忍说话。
少女白莹莹的背，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中，也非常耀眼。
果然，陈冬忍，已然成了风月场下的一个老手了。谢真不爽地舔了舔了嘴角。
此时她穿着珠光白的衬衫和包臀职业装过膝半裙，优雅职业有余，但在酒吧环境里，却显得不够松弛。
但还好，谢真已经自信到不用怎样刻意的服装加持，也可以自在的挥洒。
谢真顺手捋了捋长发，果然，那女孩看了过来。
谢真可是和国际超模一同共事过的。
一位巴西裔的黑人女孩曾经套着一个麻袋，给她表演号称一步一千美元的台步。
活色生香，步态娉婷。
那一刻谢真便知道，所谓体态之美，靠底色风流，不全靠战袍。
此时她放慢脚步，看似并不很当一回事，实际在暗中较着劲儿。
看似散漫随意，却又暗藏风情万千。
只靠着这几步，谢真慢慢走，就把女孩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不光是如此，连附近几桌的男士，也都在暗暗打量。
直到看到她走到一个气质清贵端方的男人的那一桌之前停下，那些目光才不甘心地纷纷移开。
谢真只听到女孩子说：“好吧。”
女孩转身离开，目光划过谢真的脸庞，然后略微停留。她噘着嘴，转身走了。
谢真看出女孩眼里的惊艳和妒忌。
她收敛刚刚的媚态，毫不客气地敛目坐下。
谢真此时看起来任性，眼神里透露着埋怨，撇着的嘴角带着一点娇憨的混不吝。
仿佛刚刚的优雅而风情万千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很快，服务生带着白手套，将一只价格昂贵的葡萄酒送到几个女孩的那桌。
那边马上有人起哄，还有人吹起来口哨。刚刚搭话的女孩子被小姐妹们簇拥在中间，脸上都是灿灿有光的。
谢真看一眼陈冬忍。他仿佛没听到那边的喧哗，此时正对着电脑。
桌面上的电子蜡烛及电脑屏幕给他的轮廓打上一层溶溶的光，越发显得清贵而俊朗。在轻柔的钢琴声，以及隔壁桌的调笑或是声色犬马之中，他心无旁骛地专心工作，气质沉沉不移。
如有香风吹拂，似乎当也贴着他的脸颊而过，并不会柔柔下落于怀。
陈冬忍又敲击几下才抬起头：“来了。”
谢真“嗯”了一声。
服务生把账单递上来。陈冬忍低头签掉，和下午在商场女装店里签单的动作看起来无异。
谢真不由得嘲弄地勾一勾嘴角。即使看起来矜贵清越，一派拒人于千里的公子模样，但对于买衣服、送酒这种事情，陈冬忍现在的确是也熟稔得很了。
陈冬忍抬头，看见她的表情，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
一旁服务生上前，用分酒器给她面前的高脚杯斟了小半杯葡萄酒。
欢呼声又传过来。
谢真看过去，原来是服务生把生日蛋糕推到了刚刚那一桌。刚刚搭话的女孩子头上已经待了一个金灿灿的皇冠。蛋糕上面插着的蜡烛显示：18。
多么恣意骄纵的玫瑰般的年纪。
谢真没忍住，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
那声音很小，他明明可以当做没听见，却停下来问：“你哼什么？”
“……没什么。我问问阿土什么时候回来。”谢真抿一口酒，然后低下头发消息。
这酒廊里每只小圆桌上都有一只电子蜡烛，用电子器件的摇摆以模拟烛火的摇曳。模拟浪漫的小把戏，却可以以假乱真。
陈冬忍手指在那模仿火光的小灯泡上面点了一点，又松开。
那光便一明，又一暗。
他看见谢真有些别扭的表情，目光聚焦在不远处的生日蛋糕上，又收回来，眉头突然一松。
谢真收起手机，刚好看到陈冬忍伸手，修长的五指笼络过她面前的高脚杯。指甲修整干净。
她心一跳。
她看到陈冬忍的拇指在高脚杯口，她浅浅的玫瑰色唇印上摩挲了一下，把唇印转向自己，然后慢慢饮了一口。
“她刚刚让我用她的杯子喝酒。”陈冬忍说，唇边有一点葡萄色的酒渍，被他慢条斯理地擦拭掉，“就像这样。”
“哦。”谢真表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她伸手，想拿回来自己的杯子。
却被他拿着杯底，杯口晃一圈，没有捉住。
她的指尖似乎触到了他的掌心，一点力度也无，只像是幼猫伸出爪子与人嬉闹时一般的力度。
“我拒绝了，所以才送酒给她。”陈冬忍慢慢讲，声音低而缓，“……我怎么能随便喝别人的杯子。”
谢真吞咽。
她不知道，竟然有一日会觉得陈冬忍这样的，难以抵抗。
谢真移开眼睛。
他好像很会嘛！怎么在这种方面，她怎么也落于下风。
莫名的埋怨，忽如其来的不甘心。
谢真突然伸手，这一次，从他手里直接拿过杯子。涂了透明甲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轻划而过。
她嘴角抿着一点点的笑，食指轻轻沿着高脚杯的杯口，缓缓摩挲而过，打着转。此时音乐和缓，她看着陈冬忍像是蜜糖一般的眼睛，抵御着一种沉沦。
他也正在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一点点的烛光。
呼吸一声一声，渐渐变沉。
下一秒，那个女孩子快速跑过来，带着奶油的香吻“吧唧”一声落在陈冬忍脸上。然后女孩马上笑着跑开了。
谢真和陈冬忍都愣住了。
谢真把高脚杯重重放回桌上，看着正拿纸擦脸的陈冬忍，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狼狈，再没有刚才的从容。
她说：“很巧，我也是从来不随便喝别人的杯子。”
然后抬手叫来服务生，脆脆地说：“麻烦，给我换一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