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面试是刘县长的夫人陈双亲自面的。
本来看宴娥年轻的模样她还挺担心技术不佳教不好,可当宴娥骑着马当场表演了个“单膝跪地礼”后,她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当场拍板让其明天就来。
而宴娥也提了个要求:她每天只教一个小时。
她的换脸术最多只能维持一小时。
陈双没有异议。
于是第二日宴娥便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刘宅,在漫天的彩霞里见到了她的学生刘豪。
刘豪拉着一个女人的手,她听见他叫她“干妈”。
是陈凤。
陈凤没有认出来宴娥,只是把刘豪交给她:“宴小姐,我们小豪比较皮,您多费点心。”
宴娥笑,刘豪马上撒娇道:“干妈,你不在这里陪我吗?”
陈凤蹲下来,理了理他跑乱的碎发,说:“我还要陪你妈去买菜,你爸今晚上回来。”
“哦”,刘豪站到宴娥边上,跟陈凤挥手道:“那你去吧,记得给多多买点鸡腿哦。”
陈凤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来叫宴娥:“宴小姐,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啊?”
宴娥婉拒:“刘县长要回来,我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陈凤笑笑,然后走了。
她一走,刘豪就闹腾起来:“宴老师,可以现在就教我昨天你让马下跪那个吗?”
宴娥不禁轻笑道:“空中楼阁不可取,我们还是先从最简单的学起吧,好吗?”
小孩子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你好不好说话能不能欺负他很快就能分出来,而在刘县长跟前耳濡目染的刘豪就更是如此。
昨天宴娥来时他还在上学故而不得见面,所以俩人今天才是初见。方才看她面相柔和笑容亲切,以为她很好“欺负”必不会反驳自己,可刚才那句话着实说的刘豪不好意思起来。
刘豪有了新的认知,所以宴娥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敢再有微词。
宴娥一心二用,边指导刘豪边不经意地问他:“小豪,看你好像很亲近你干妈啊?”
刘豪踩着木墩练习上马,嗯了一声道:“当然了,干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喜欢她了,以后我还要给她养老送终呢。”
“救命恩人?”
陈凤有恩于刘家?
这次刘豪终于勉强完整地跨上马背,他更高兴了:“是啊,我三岁那年不小心落了水,是干妈把我从河里捞起来的,爸爸特别感激她,就让我认她做干妈了。”
宴娥暗自有数,而后又问:“诶,那我怎么听外面的人说你妈和她原是姊妹呢?都姓陈,又都是单名,我还以为你们这边‘干妈’就是姑姑的意思呢。”
刘豪一下摸摸马耳朵一下又俯过去抱马头,反正很为自己成功上马兴奋,又听宴娥这么一说,他不禁笑得更欢了:“那些屁民的话有什么可信?我妈跟干妈这叫缘分。再说了,干妈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们好得像亲姐妹也不奇怪呀。”
原来如此!宴娥想起冉婆婆之前说过,陈凤的后台很硬,既然她是刘县长儿子的救命恩人,那么刘县长“关照”她就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那半箱大洋还有派人跟着陈凤的事情,总叫人不能不多想。
宴娥压下这些疑惑,一次性不能问太多,还是回去跟孟一行商量着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孟英那边的代表,不能完全忽视他。
正想着,突然刘豪一声惊呼险些摔下马,幸好宴娥眼疾手快抱住了他。把他放到地上,宴娥问他:“你没事吧?”
刘豪摇头,然后带着点哭腔说:“宴老师,我刚刚就是揪了下它的毛它就发脾气了,它脾气怎么比多多差那么多啊!”
宴娥看看他又看看马,然后说:“小豪,马和狗都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才会服帖你。如果你还想学下跪礼,你以后就不能再那样对它了,明白吗?”
刘豪挤着眼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以后亲自喂它吃草。”
孩子话听得宴娥笑了,她捋捋马儿的毛,道:“可以,那我们今天就先学到这里,明天我再过来教你慢步和快步。”
刘豪擦干眼泪点头道:“好啊,那是不是明天过来我就能骑着马跑了?”
宴娥笑着摇摇头,嘱咐他:“别心急…”
正说着,就有下人来牵马。
刘宅很大,这片空地与后头的山丘只隔着一道墙,等刘豪可以自己骑了,倒是可以去后面山丘练习躲避障碍了。
刘豪挥挥手跟宴娥:“宴老师再见,哦不,明天见。”
宴娥也挥挥手嘱咐他:“晚上多吃点,明天可能会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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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行刚摆上碗筷宴娥就回来了,赶紧招呼她坐下,孟一行给她先盛了碗汤,“有点烫哦。”
宴娥笑笑,拿勺子勺来尝了一口就忍不住赞道:“真好喝,跟外面饭店里做的差不多。”
孟一行自己也坐下开始吃饭,不免得意道:“当然了,我家本来就是开饭店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却有些变了:“只不过老爹的手艺没教我多少,他都教给了孟别路,现在家里那几家饭店也都是她在打理,偶尔还兼做主厨。”
宴娥抬眼看着他。
是了,孟一行做饭好吃不奇怪,他爹孟英原本就有一手好厨艺,听说还知道许多宫廷菜的秘方,当年他就是凭着双手在湖南白手起家,挣出如今的产业的。
只不过听孟一行的语气,宴娥纳了闷,怎么感觉孟英更偏向于孟别路而忽略、甚至苛待了孟一行?不然他这么酸做什么?
但又不好拿话问人家,宴娥只得敷衍着撂过去,转头说起今天刘豪讲的那些有关陈凤的事实。
孟一行听后没控制住地拍了下桌子,说:“当时我就觉得冉婆婆那话太过惊世骇俗,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陈凤和县长夫人根本不是亲姊妹,她救了人家宝贝一命,刘家对她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宴娥咽掉米饭,点头道:“我也有同感,只不过还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孟一行追问:“什么?”
宴娥干脆放下筷子,说:“我们在陈凤的乌篷里看到的那半箱大洋是怎么回事?”
孟一行想也不想地答:“陈凤不是、嗯,那些男人多少都会给她些吧,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要不就是刘县长给的,她对刘家那么大恩,给点钱、不过分。”
“不见得,就算那些好色之徒给几个钱,攒那么半箱子得多久?”
宴娥反驳他,继续往下说,也是给自己整理思路:“你还记不记得冉婆婆之前说过的,陈凤和一个有妇之夫来往,她还一脚踢在那个打上门来的女人肚子上,结果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就灰溜溜地回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孟一行简直没觉出毛病,“陈凤有刘县长撑腰,谁还敢找她的不是?”
“男人可以不疼自己的夫人,但必定是疼孩子的”,宴娥说的煞有其事仿佛自身早已经历过似的,“那个男人不敢找陈凤麻烦固然是因为刘县长的缘故,但还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男人根本没机会报复呢?”
“什么意思?”孟一行隐约明白过来宴娥的猜测,但仍想亲耳听听。
宴娥抿着嘴唇,似乎接下来的话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但却不得不说。
“当时我们在陈凤的乌篷里还找到几件男人的衣服,那时我以为是补时飞的,可后来见了补时飞之后我才发现根本不同,一个人不会穿好几种不同类型的衣服。况且乌篷里的那几件都皱褶不堪,像是搓洗过又捂干的,细闻上面还带着霉气和腥气,你、懂我意思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一行的隐约明白顿时变成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钱多半就是刘县长给的,但却不是为报恩,而是给陈凤的报酬!陈凤是在替刘县长、杀人灭口?”
宴娥没点头,只是说:“冉婆婆还说,陈凤的主要收入并不靠行船和捕鱼,当时我想岔了,如今看来,她主要收入应该是替刘县长做事了。”
那些找陈凤寻欢的男人估计就是她的目标,只不知道那些人跟刘县长到底有什么过节!
思绪理到这儿宴娥是没心思吃饭了,她突然觉得胃有些疼。
陈凤真的会做那样的事吗?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就为了为虎作伥,到底是图个什么?
宴娥的心沉下来,侧目看看外面的天空,乌压压的,好像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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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双现今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正是希望夫妻恩爱的时候,可刘县长徒有壮志凌云,体力却跟不上,这样的老夫少妻到了夜间便少有话言。
但今晚不知为何刘县长陡然兴趣大增,一顿操作猛如虎让陈双很是受用。
云雨过后,陈双瘫在刘县长的臂弯里回味刚才的爱,可这时刘县长却大煞风景地长叹一声,好似有什么难事。
陈双扭过身子,光滑手臂攀上他的脖颈,问道:“元良,怎么了?”
刘元良又一声叹,撑着半坐起来,道:“还不是陈凤的事!最近上头有人要查我,我怕他们先找到陈凤…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不会的”,陈双宽慰他:“凤姐一直跟我们像家人一般,她不会出卖你的。”
“那可不好说”,刘元良半眯起眼睛,居然从鼻腔里哼出声,讥道:“她这些年替我杀的人不少,又是以那样的方式,名声早就臭了,背地里不知怎样骂我呢。要不是顾着小豪,她可能不会管我死活!”
听着这话陈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你怎么想的?”
刘元良的眼神阴冷起来,道:“虽然她现在不出门,但事无绝对,只有杀了她,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不行!”陈双几乎是立刻惊叫起来,出声之后觉得不妥立马又压低了声音:“不可以,凤姐救过小豪的命,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刘元良声音顿时软下去,拿手轻拢她的头发,道:“双儿,你顾着她顾着小豪,怎么就不顾着我呢?要是她出卖我,那你就成了寡妇,我们的孩子就会没有爸爸,你忍心为了一个外人叫我们这个家散了吗?”
“可是…”,陈双心软,一听这些顿时眼泪婆娑起来。
“可是她毕竟救过小豪啊…我们这样做怎么对的起她?”
刘元良将她拥在怀里,柔声安慰她:“放心吧,我不会让她走得太痛苦的,那个姓补的画家跟她关系密切,要是让他来做,陈凤应该不会埋怨的。以后每年的清明,我也会让小豪去她坟前磕头的,不至于让她在那边无依无靠。”
陈双呜呜地说不出来话。
恰此时,外面响起一阵声响,刘元良赶紧起来开门看。
可是外面黑茫茫一片,只有凉风拂动门前的樱桃树,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