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初恋”
洗干净了碗回来,夏林想看一会书,但她的书桌在自己卧室里,雷潮此时就趴在书桌旁边的床上,睁着两个大眼睛看着她,这被人盯着实在太容易分心了,要不把书本拿到客厅的饭桌上去?可这木头饭桌从奶奶活着的时候算起,得用了二十多年了,早让油给泡透了,这要是把书本放上去,想想都够难受的。
雷潮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夏林,你过来学习吧,我不和你说话。”
“没事,等会再学吧。”夏林坐到书桌前面,“说起来,我现在还真不知道学哪科比较好。我这开学就高二了,选文科的话,学物理化学就是耽误时间,选理科的话,学史地政就没用了。”
“要是你的话,学文吧。”雷潮居然很认真的给出了建议。
“为什么啊?”夏林打算听听他怎么说。
“就是……文科班女生多,是吧?理科班男生多,这男生多了吧,你就容易处对象,那处对象不得影响学习?你现在这个阶段不是处对象的时候,考上大学什么好对象没有啊。”
“嚯!你说话这口气,怎么和我们教导主任一样,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只要话在理,你管它从谁嘴里说出来的呢。”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了。我其实也想学文,但是又挺喜欢物理课的,要是能够不分文理班,让我们按自己的兴趣选课就好了。”
“那些事我说了可不算,帮不了你,总之你就凭着自己感觉来吧,我感觉你学什么都能学好。”
“你这又不担心我去理科班搞对象了。”
“不可能!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
“什么不可能?”
“我的意思就是你根本不可能搞对象,你肯定都没搞过对象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夏林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从雷潮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嗤笑的意思,这让她的自尊心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伤害。
“我过去是有男朋友的!”
咪咪被吵醒了,睁开滚圆的猫眼睛不耐烦的像这边看了看。
“什么?”雷潮差点没支撑着坐起来,“就你,就你!就你还能有男朋友?”
“雷潮!你别过分!我就没资格谈个恋爱吗?我很差吗?我就没有人喜欢吗?你说话咋那么难听呢?”
夏林最近本来就为自己过于波澜不惊的人际关系和情感关系有点不开心,上高中以来长得好看些的女孩基本都有人倾慕了,赵亚男身后一票男生排着队的等着给她献殷勤,收到的情书都能堆满半个抽屉,她虽然不算什么美女,长得却也是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但是时至今日,大家就只把她当个会讲题的人形机器,有次她都做梦自己变成点读机了,全班同学拿着笔在她脸上“哪里不会点哪里”。雷潮这样的反应让她心里十分不快。
“夏林,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吧,一般情况下,谈恋爱浪费时间,有对象的学生学习都不咋好,你学习那么好,所以我觉得你就不可能谈过啊。”
“哼,学习看的是天赋好吧?我就算现在有男朋友,照样考学年前十,你懂什么?你又没怎么学过习。”
“喂喂喂,这回可就是你说话难听了!夏林,我告诉你,我初中毕业证可是自己考的。我语文打七十多分呢,数学六十多分,英语不行,抄了点,我的问题就是太偏科。”
“考个初中毕业证给你骄傲的,”夏林脸上有点乐了,“你咋不接着读高中呢。”
“不爱学呗,我从小一上学就感觉有人掐我脖子,混完义务教育就不错了。”雷潮见她要乐了,自己也跟着乐了。
“好了,你睡一会吧,我要看书了?”夏林的情绪又好起来了。
“我有点闭不上眼睛”
“哦,这个好办。”夏林可下知道自己该学点什么了。她拿出了英语习题册,把听力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里。
雷潮听到“listen carefully”那里就睡着了。
看到雷潮陷入了沉睡,夏林就抬手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把磁带抠了出来,她本来放听力就是想给雷潮催个眠,现在人都睡着了,她也没必要再放下去了。
她刚才说自己交过男朋友,不算是真话,但也不完全是假话。
那个男生叫秦枫,是她在读初三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有所职业技术高中就在她的中学对面,和他们隔着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一条街。这里的学生已经被他们的父母和老师打上了“在学校混两年就去打工”的标签,所以本该教书育人的地方实际并没有教育他们的热情和动力,他们将在无所事事的游荡,成宿成夜的泡吧,还有频繁的恋爱和分手中度过自己的青春时代,然后被扔进某某工厂成为一颗螺丝钉。
而秦枫就是这群学校的学生。
他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走进她的生活的,他长得一般般,眼睛很小,但是发型有些像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中的花泽类,没有烫也没有染,只是每两天去一次小理发店,花一块钱洗的干干净净蓬蓬松松,和他那些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或者刘海儿盖住眼睛的同学一点也不一样。这个形象让他在夏林眼中很是加分。
那天他也是在夏林的学校门口等着,不是像雷潮那样斜靠着门柱一副挑事的德性,穿着件蓝白色运动T恤,卡其色长裤,白色篮球鞋,安静和气又充满活力,阳光在他的发丝间绽放着,简直要给他的头发染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夏林迈出校门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夏林。”
“你是谁?”夏林停住了脚步。
“我在对面上学。”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职业学校。
如果是别的女生可能会惊慌失措,也可能会冷静的找个借口躲进旁边的食杂店,因为学校总是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要和这个职业学校的学生来往,尤其是女生,更是要离那里的男生远远的。但是夏林没有逃跑,也没有想要离开,她礼貌的站在原地,就像面对着自己班上的那些同学一样。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淡定。
也许是她对于这种毫不掩饰的歧视早就有了反感,同样都是人,谁又比谁高贵些?
也许是她的血管里本身就流淌着叛逆躁动的血液,平时这种情绪在她柔软的皮肤下安然蛰伏着,但收到某种召唤后便会汹涌澎湃,与秦枫说话的时候是如此,收留重伤的雷潮又是如此。
她骨子里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叛逆才是她生命的主旋律,她想要活在风浪里,活在高空上,从这个角度来说,过去的秦枫和以后的雷潮都谈不上发掘了夏林,他们只是不同程度的唤醒了夏林。
“同学,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有,但我在这里认识了你。”秦枫指了指校门口的光荣榜,夏林的照片、姓名还有优秀事迹赫然在列。其实在她眼里自己那些优秀事迹也不过尔尔,无非是考试考得好,常年杀进学年前三名决赛圈,再加上每个课间都擦黑板,每天放学后都留下来扫除。她干这些不是因为想在老师面前挣表现,而是单纯因为实在没人乐意干,她又碰巧是班长,不多干点活说不过去。很多破事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理所当然都落到了她的头上。不过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让光荣榜上的她不至于显得那么苍白,毕竟你让她假模假样的去养老院给老人梳一天头发她干不出来,让她去学个钢琴小提琴素描水彩之类的,她又不具备那个经济条件。
他们简单谈了几句话,秦枫就很贴心的要换个地方说话,他说在校门口怕对夏林“影响不好”。
秦枫带她去了一家叫“斜阳心雨”的咖啡屋,自作主张的点了两杯拿铁,又自作主张的给她放了两块方糖,反正她之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也没喝过这种饮料,这种“自作主张”不仅没有引发她的反感,还让她感觉十分贴心。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主要是秦枫再说,她只是边听边点头。
他说自己想要和夏林学学英语,中国都加入世贸组织了,以后不会英语就和文盲没什么区别。
他还说自己来职业学校并不是因为学习差,而是因为想要踏踏实实学点技术,他有考大学的实力,只不过是想选择一条不同寻常的路,以后大学生真不见得比职校生值钱。
他后来又天马行空说了很多,但夏林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拿出一只
mp3,这在学生圈里是很奢侈的东西,然后分了一只耳机,塞进她的耳朵,另一只塞进了自己的耳朵。
那时候他们已经靠的非常近了。
她忘记了那天都听到了些什么歌,只记得在听歌的过程中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回家后奶奶问她为什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她说在学校写作业了。
自此之后,每天晚上他们都聊很久很久,那时夏林还只有一个破小灵通,通话信号就从来没有灵通过,只能通过短信交流,一星期几百条。
差不多相处了两个月,暑假的时候秦枫约她去Y城的一家老旧的工人文化宫看电影了,看的是《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在省城已经下映两个礼拜了,但在这里才刚刚上映,门票五元一张。
夏林读完哈利波特系列原著,所以把电影看的特别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女们已经开始摸摸索索、搂搂抱抱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注意力还在大屏幕上。简直是电影院里最最有个性的存在,秦枫看不懂演的是些什么鬼东西,他今天也不是奔着看电影来的,他提了两次出去吃饭,但夏林都坚持要看完不可,最后他自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散场的时候,夏林叫醒了秦枫,他们回家的路要通过一条又黑又暗的小巷。
“这里真黑,黑的像我的黑球鞋。”秦枫开始没话找话,还非要说出一个比喻句,他实际上读过的书加起来都不超过十本,还得算上幼儿园时期看的娃娃画报。比喻到这个程度对他来说已经是最高水平了。
夏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觉得这个比喻……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挺烂的。
走到巷子中间,秦枫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夏林也停了下来。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赶路。”
“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回家着什么急?”
说完这句话,秦枫突然伸手把她拽过来按在了墙壁上。这让她吓了一跳,虽然她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她并不蠢,她知道秦枫接下来就会亲她,而这件事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或者说不应该出现在眼下这个时间点。
在她眼里亲吻这个事情是很隆重的,前面需要一层重重叠叠的情感铺垫,她不想让自己的嘴唇轻易地过早为他绽放。
“别,秦枫,别这样。”她企图脱离开两条胳膊围成的包围圈。
“你乱动什么?你自己答应和我出来玩的。”
“可我只是答应看电影!”
“呵,你真没劲,”秦枫撇撇嘴,那一刻夏林以为他要放过自己,然而
就在下一秒,他就用游泳运动员入水的方式亲了过去……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没有如他所愿,夏林偏了偏脑袋躲开了,他一头就亲在冰凉冷硬的砖墙上,嘴唇破了,他尝到了血的味道,新鲜的带着铁锈味,就像舌头刚舔过利刃得锋芒。
“唉,你们这些好学生是真特么的事多啊。”他放下手臂,骂了一句。
夏林摆脱了束缚,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了,秦枫没有追上来,晚上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有。
后来夏林发现他和另一个同校女生走到了一起,他们牵着手在街上招摇而过,自己仿佛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别人记忆里的背景。也许她只不过是他猎场上的一只独特的猎物,或者是他陈列柜上一只不一样的收藏。他只想和好学校的优等生谈一场恋爱,在这个过程中有一次没有非常所愿就失去了耐心。他按下了恋情的停止键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没有错,法律没规定谁必须喜欢谁不可。
至于夏林自然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准备中考,但她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