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梨子,床单和烤肉
“我们边走边说行吧?别堵着学校大门口。”
“走吧”夏林瞪了他一眼。
书包坠在身后沉甸甸的,肩带仿佛有些太长了,稍微走快些就从肩膀滑落下来,雷潮叫她停住,给她把肩带紧了紧,这下背起来就舒服多了。
俩人还是老样子,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雷潮把前几天和赵亚男见面的事情给她讲了一遍,一个字没加,一个字没减。
“无聊!你们两个都无聊!讨厌你们两个!”夏林听完,连翻了他三个白眼,但她说话的语气没啥力度,不像生气倒像撒娇,好像还没下决心要不要讨厌他们两个。
“我这回真没跟她说什么。就是让她不要再烦你。”
“已经烦我了,你们两个都让我烦!”
“我又哪里让你烦了,我这回可没和她商量祸害你。”
“随便你和她商量什么,我才不管!你喜欢她我都不管。”
“我喜欢她?就她长哪个样子,我会喜欢她……呃,其实她长得是挺好看的。”
“那你就是喜欢她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我说她长得好看就等于我喜欢她了?夏林,我看你这阅读理解可得提高提高了,要不高考可就危险了。”
“夏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小声说了一句“讨厌”。
“说真的,夏林,收赵亚男的钱来学校搞你这件事,我一直都并不觉得光荣。你就当我财迷心窍吧。以后你该学习学习,别和那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你的那个同学,叫许繁星吧,这两天我也去找他了。”
“啊?你找他干什么啊?”
“没事,就是觉得你俩关系好像还不错,像是朋友的样子,就去摸了摸他家的地址,这几天我没找你,主要就是忙这件事,我俩就在他家小区里的凉亭谈了谈,我告诉他以后班级里只要有人欺负你俩都可以还告诉我,我会帮你们的。”
“那恐怕你以后得重点帮他了。欺负他的坏男生可不少。”
“看出来了,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在学校受气的主儿,他刚一开始见到我还挺害怕的,后来听我说愿意保护他一下子就来劲了,给我报了好几个仇人的名字,全是你们学校的。”
“喂,雷潮,你可别惹事。”夏林越听越不放心。
“放心吧,我有数。”
“咱们吃什么啊?”夏林气消了,开始感觉饿了。
“我弄了个小炉子,晚上烤肉吃吧,中午咱们包馄饨。你不是想吃吗?”
夏林一听馄饨二字,顿时心里动了一动,他居然还记得……
来到米花头道街的小院子里,咪咪在屋里热情的欢迎了夏林,雷潮从冰箱里拿出鲜肉馅来,放了些佐料拌好,揉了面擀成一张大大的面皮,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包,雷潮看了看夏林包的馄饨,问她,“你知道你包的这些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啊?玫瑰花吗?”夏林也觉得自己包的有点扭曲,肉馅都漏出来了。
“玫瑰花?你还真好意思美化自己。我告诉你,我小时候隔壁那个算命的瞎子,包出的饺子好像就你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抹了一脸面粉。
“哎呦,你还跟我玩暴力的!”雷潮擦了一把脸,“发现这好学生还挺经不起批评呢,行了,你别包了,再包煮出来成片汤了。你去我屋里包包书皮吧,我从柜子里给你找出来一些挂历纸。”
夏林觉得这个安排也不错,于是就不再和面皮还有肉馅较劲了,她洗了手走进屋里,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裁旧挂历纸,白的在外面,花的在里面。
雷潮找出来的挂历很好看,上面印的都是祖国的名山大川,黄山泰山武夷山,长江黄河嘉陵江,这些地方她都没有去过,对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剪了当书皮。
这边包完了书,那边厨房里的馄饨也煮好了,两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吃完额头上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夏林主动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雷潮去屋里看她新包好的课本。
“夏林,我给你在书皮上写名字和科目吧。”
“好啊好啊。”夏林赶快洗好最后一根筷子,从厨房跑进卧室,从自己的笔盒里抽了一支钢笔给他,“用这个写,这是我最好看的一支笔。”
这是一只特别美的钢笔,通体纯白色,笔管上镀着银亮的牡丹图案,笔帽上有一个小小的香盒,里面放着浸透了香水的海绵,散发着清雅的花香。这是夏林在读小学的时候偷偷买的买的,买完了还被奶奶骂了一通,骂她是小讨债鬼,至于是讨了谁的债他也不知道自从过从上了中学以后她就很少用这支笔了,一是大多数学生开始偏爱更轻便的圆珠笔或者碳素笔,二是夏林的字写的很平庸,平庸到雷潮第一次看到她的手书都有点惊讶,他以为像夏林这种好学生都会拿出时间和精力来刻苦练习钢笔字呢。
而夏林对自己不大美观的手书给出的解释是——没必要写太好的,她只需要把题目写得正确,而不是把字写得好看,在考卷上,字迹工整能拿分就已经足够了。
雷潮拿着他的钢笔在书皮上认认真真写科目和名字,他的手书就特别好看,笔锋优雅灵活。
“你为什么写字这么好看?”
“有几个会画画的不会写字。好了,都写完了,给你吧。”
夏林对着他写的名字看了半天,他写的极有意境,“夏林”真的像林中树木一样挺拔俊逸。
也只有他能把我的名字写成这个样吧。夏林看着看着,嘴角浮起了微笑。
“夏林,别笑了,我想吃个梨,你吃吗?”
“吃啊。”尽管她刚才吃了两碗馄饨,但她还想吃,她长得瘦,但胃口一点都不小。
雷潮点点头,从冰箱里拿了两个梨回房间里来,坐在自己床上削皮,他手法很娴熟,削的很薄又很长,夏林就饶有兴致的坐在一边看。
“你真厉害,还会削皮啊,不过我听说这样削皮不好的,我从来都是直接啃,皮最有营养了。”
“你那是懒,”雷潮毫不客气的反驳她,“来,送你一朵盛开的小梅花。”
他边说边把梨子拦腰切断,夏林拿起来一看,截面上的梨籽儿和旁边的脉络正好连成一个梅花的形状。
“太好看了。”夏林赞叹,“我第一次知道,梨子里面还有这样的玄机。”
“如果你这样切苹果,就会切出一只五角星来。”
雷潮买的是雪梨,挺甜的,咬在嘴里都是蜜一样的汁水,夏林边吃边说,“一吃水果又想起赵亚男了,她说她在上海的酒店里,苹果都是切成各种各样造型的,有孔雀啊,鲤鱼啊,天鹅啊,兔子啊。好想去看一看啊。”
“你这种直接啃的人还在乎水果怎么切?”
“我在乎的不是水果,就是那种氛围,你知道吧。水果都可以切的那么好,其他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好。”夏林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神往。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想一下眼前的事情比较好,比如晚上烤什么东西来吃。”
一谈到这个话题夏林就把上海酒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苹果全忘记了。
他们仔仔细细列了一个采买单,雷潮拿了单子出去,拎着猪肉,鸡肉,鱿鱼,牛肉还有鸡腿和各种各种的蘑菇回来,此时。夕阳已经沉落,天畔泛起欲说还休的潮红,院子里从来不管不问却又十分葳蕤的牵牛花已经在墙头羞涩的谢落了芳华,
雷潮拎着一大堆食材,惊讶的看见夏林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洗床单,泡沫层层叠叠的没过她白净的手腕,落日在她的头发上抹上了一道金红色的光芒。
“你为什么要洗床单啊?”
“咪子吐你床上了,都怪咱俩,刚才不该给他馄饨吃。我都给你洗好了。新的床单我帮你铺上了。”她说话的语气平静的一点起伏也没有,提都没有提她是在哪里找到的洗衣盆,洗衣粉,和新的床单,她才来了几个小时,就像住了一个世纪那么熟稔,就好像自己从来都属于这里。
有人在给我洗床单,真的一个女生在给我洗床单……雷潮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别傻站在那里了,快去接一盆清水来,我们把床单再好好冲一下。”
好!”雷潮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俩人把床单按在盛满清水的盆里,用力把泡沫冲洗干净,然后一人拎住一头,抻开来往中间拧,这时候他们都生出了一点玩心,谁都不好好拧,床单中间被拧出一个巨大的水包。这时候雷潮又起了点坏心,他手上略微松了一松,然后尽力一抖,水包顿时破了,水洒了一点在夏林身上。
夏林也没有生气,反而笑的厉害,她今天穿了一件很宽松的绿色衬衫,被傍晚的风吹的鼓鼓扬扬的,再被水打湿了些许,好像一片沾了露水的叶子不住的招摇着。
床单拧好了,夏林在院子里把它挂到衣绳上,雷潮去厨房腌肉,咪咪已经围着腌鱿鱼的食盆绕了十来圈了,雷潮一直非常努力地试图告诉它——这世界上也有给人吃的鱼,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破猫,你快给我离开厨房!别搞得到处是猫毛。”
“好了,你不要喊了,我来抱着他。”夏林从院子里进来,把咪咪搂在怀里,猫在她怀里安静多了,但还是直勾勾盯着那一盆鱼。
“还是把它抱出去吧,围墙上有鱼干给它吃……喂,你看,有客人来了。”
夏林抬头,看见院墙上蹲着一只大白猫,两颗水蓝色的瞳仁亮晶晶的盯着他们,咪咪也不扑腾了,乖乖从人怀了滑了下来,又纵身一跃,从窗子钻了出去,一黑一白两只猫咪在院子里翻滚在了一起。
“咪咪最喜欢这只大白猫了。”雷潮说。
“知道是谁家的猫吗?”
“我有次看它身上沾着木屑,估计是木材厂秦大爷养的。”
秦大爷是木材厂的看门人,在萧条的厂院里养了好几只猫和好几只狗,他会从食堂里带出鱼头和排骨喂养它们,咪咪也会去蹭吃蹭喝,吃完就和一群猫猫狗狗在烂木头里玩游戏。有阵子总有一群小流氓往秦大爷的窗玻璃上扔石头,还是雷潮给撵走的,这只白猫肯定是咪咪在木头堆里邂逅的。
“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夏林看着那两只玩闹的猫有点出神。
“叫小白,白猫都叫小白,我试了一次就叫对了。”
等到天色渐晚,暑气褪去,流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咪咪和小白双双跑出去玩了,俩人把烤炉搬到院里,引燃碳火,把在香料里泡了半日的肉食放在铁丝网上,油脂沿着网格飞速的蔓延着,香气在小院里霸道的弥漫。咪咪恰逢其时的回来了,它是自己回来的,大白猫已经不知去向。夏林用筷子挑出鳕鱼的白肉吹凉了给它,一边喂一边哄他,“咪咪啊,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的主人?”
“你怎么回事!”雷潮隔着炉火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她的脚,“刚来这家就挑拨离间。”
“我可不可以算它的半个主人啊。”
“你都算它的整个主人了,你看它现在都蹲到你脚底下去了。”
牛肉已经熟了大半了,他们在月色下欢乐的大快朵颐,夏林真想就这样一直吃下去,吃的大腹便便,吃的脑满肠肥,想到脑满肠肥这个词他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呢?”
“没事没事,我们换着来吃好不好,我吃你烤的,你吃我烤的。”
“你是不是那一面烤糊了想骗我吃。”
“我才没有呢!换吧,换了好不好,我烤的也很好的。”
雷潮还真跟他换了,确实没糊。
“我好喜欢这个小院啊。你自己一个人把院子搞得这么干净,我记忆里平房的院子总是乱七八糟。”
“那是因为不用烧炉火,如果冬天要准备木柴的话,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你看那边”,雷潮指了指隔壁院子里的二层小楼,“那是过去我爷爷住的院子,里面就总是灰扑扑的,不干净。”
“那房子盖好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我出生那年我爷爷就去世了,那栋房子就归我爸妈了,给他俩高兴的屁滚尿流,差点没给我取个名叫雷得屋,后来我妈又给我盖了这边这个小平房,想用来给我娶媳妇呢。就这地方,谁要啊?现在结婚都要买楼了。”
“其实,在自家院子里办婚礼挺浪漫的,好多欧美人都是这样做的。我在电影里看过。”
“那一定是很大很豪华的院子吧。”
“呃……好像是吧。”
他们一直又吃又聊到夜里十点钟才停下来,咪咪的肚子已经变得西瓜一样圆了。
“本来还想今天就把烤炉还回去的。太晚了,还是明天还吧,”雷潮把碳火收拾好,“喂,等下,你的脖子上有只虫子。”
“啊?帮我弄掉啊,快点!”
雷潮靠近她,用嘴轻轻在她脖子上吹了一下,吹的有些痒,痒的她心湖都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