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漫步
吃过美味的猪油拌饭,夏林把锅碗都认真地清洗干净了,本来雷潮还想让她不用管这些狼藉的碗筷,自己会去清洗,但想了一想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夏林给雷潮收拾干净了厨房之后,到院子里来摸了摸小猫又冲雷潮点了点头,然后拉开墙上的小木门,回到属于自己的小二楼里做了两套练习题,最后一道题写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小腹有些坠痛,赶紧跑到厕所去查看,果然,“好朋友”提前来拜访了。她给自己换洗好了,想到卫生用品有些不足,于是换了衣服,出门去买。
此时的天空已经拉上了漆黑的大幕,空气中飘着几丝轻薄的雨,街灯昏暗的光线在雨雾中显得清冷而高远,在走到街头的荣发仓买门口时,夏林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看了看是堂哥发来的短信,问她人在哪里,她回复在同学家住一阵子。隔了三分钟左右,对面回复给了她两个字——“好的。”
白杨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掉落了,满地的落叶开始脆薄发硬,又被雨水泡的稀软肿大,站在一片烂泥般的叶子里,夏林突然感觉到心头的委屈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这种委屈来源于她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学习再好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的东西居然都要不回来,面对堂哥两口子的贪婪和无礼居然一句话都讲不出,简直就是一事无成,如同蠢货!看着那些又黑又硬的树叶在风雨中艰难地打转。她觉得那些四次逃窜的叶子并不是在她眼前,而是飞进了她的心里。
“喂,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仓买店的门开了,雷潮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快进来啊。”
“啊?”夏林猛然醒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买点东西,你赶紧进来得了。”
夏林一步迈进门里,去货架后头挑了一袋卫生巾,她有点不好意思来款台结账,踯躅的站在货架后面,雷潮撇了他一眼,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她才到前面来付了款。
“买完了?”雷潮问。
“嗯。”
“那回家吧。”
“我想出去走走,雨天空气挺清新的。”
“你现在能走?”雷潮已经看出来了,她想在外面走走和空气清不清新一点关系都没有。
“腿又没断。”
“那一起走吧。”雷潮问仓买老板借了把伞。
雨势有些大了,雨点在地面上飞溅起一片沙沙声,俩人在同一把伞下漫无目的地走,雷潮并没有问夏林刚才发生了什么,夏林也对堂哥的事只字不提,渐渐地,脚下的水泥路面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黄泥土路,雨水把大大小小的坑洞都填满了,他俩小心的躲避着水坑,泥浆紧紧的糊在了鞋底上,走起来非常吃力。夏林隐约记得这里过去是个蔬菜批发市场,几年前拆掉搬走了。
“真是的,成天把好路挖来挖去,这破路倒是没人修。”夏林吐槽了一句。
“背街有谁会愿意管啊。”
又走了一段,突然雷潮拍了拍夏林,“你看,那是我的学校,小学和中学在一起。”
夏林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两栋旧楼,一栋三层,一栋两层,匾额看不太清楚了,夜晚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没有球网的足球门和一架生锈的旧滑梯孤零零地彼此对望。
如果是白天的话,校门外应该还会有推着小推车卖零食的大娘,她们兜售的都是一些辣条,糖豆,无花果一类。夏林小的时候还特别喜欢吃,但凡兜里有个一毛两毛钱就去偷着买,怕堂哥看到还要赶快塞进嘴里,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脏的东西她当年怎么能够做到满怀欣喜地把它们放进嘴巴里?
“你在校门口小推车上买过东西吗?”夏林问雷潮。
“买过啊,画片,悠悠球,水晶胶,香珠,我都买过。”
“我是说吃的,你买过吗?”
“我才不在那里吃呢,”雷潮撇撇嘴,“多脏啊。谁要去吃?”
“哼,就你高贵!”
“也不是完全没买过,小虎队方便面,我买过不少,不过是为了里面天龙八部那个卡片,拿到卡片我就把面扔了。我运气特别差,总是拿到王语嫣。嫣然一笑这个词我就这么记住的。不过我还是总写不对那个嫣字。”
“这个字是有些难写。”
“夏林,你初中毕业以后,还回去看过吗?”
“没有,老师找过我好几次,我都没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我就和你不一样,我离开学校后,特别愿意回来。”雷潮回忆着那段时光,他离校半年多就打架打的很出名了,已经到了全校学生都被家长叮嘱不要和他接触的地步。但他偏偏喜欢有事没事回到校门口乱转,他特别愿意看到学生们一见到他眼睛里闪烁出的恐惧和慌乱。实际上他并不会打他们,甚至都不会靠近他们,但他热衷于制造恐怖气氛叫人害怕自己,这让他有一种掌握了别人命运的感觉。他就这样在最好的年华里戏耍着自己的人生。
夏林没有发现他已经陷入了回忆,还在自顾自的往前走,雷潮就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她走,这是他的故地,但他好像在被夏林引领着。
“那个小房子是做什么的啊?”夏林对一栋红顶的小房子产生了浓厚兴趣,“盖的挺好看的。”
“哦,这是老张头家的房子,”薛洋看一眼就想起来了,“他家是个游戏厅,我们来这里打游戏,一块钱一小时,你还记得那些游戏卡吗?”
“记得啊,套着黄颜色的壳,不过游戏厅的卡都不套壳,老板一看卡上的小黑点就知道是什么游戏了。”
“呦,你也很懂嘛。”
“当然懂了,这种游戏厅不是中小学的标配吗?不过我不怎么进去玩就是了,没钱。”
“我告诉你,这个老张家的儿子挺厉害的,他爸开着游戏厅,天天一大堆人在家里又嚷又叫的,他就在院子里写作业,不管多大的声音他都像听不见一样,有次边走路边看书,还让自行车给撞了。后来考了个北京的什么大学,我妈还让我跟他学习呢,哼,我才不稀罕呢。”
他们现在离雷潮的学校也越来越远了,雨几乎停了,雷潮收了伞,挨个的告诉他这条街上的人和事,比如某某某有次大张旗鼓地说自己要去南方发财了,结果到了那边让某组织给发展了,费了挺大的劲才给捞出来;比如某某某说自己要去韩国当什么练习生,要出道了。后来也不知道他练的怎么样,反正现在是在省城的精神病院住着呢;甚至还有,许繁星父亲的工作单位……
那也是一栋老旧的四层小楼,门头上写着“A市银行学校”,算是这一片比较巍峨的建筑,比较吊诡的是学校对面还有一个大门紧锁的小土屋,屋顶上一块褪了色的牌匾,写着“心心发廊”四个字。这牌匾比窗户还要大,压的小屋仿佛马上就要倒掉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做头发的地方……
“你从小就认识许繁星吗?”夏林感觉非常意外。
“算是吧,我俩一个小学的,不过那时候不在一个班,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那时候还没出什么名,至于许繁星嘛。你懂得,他那个样子很难不引人注意。”
夏林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许繁星他爸之前是在这个学校里头做老师的,好像是教会计还是别的什么玩意的,我也记不住了。反正在我们这伙同学里他家条件算是不错的,因为我们的爹妈不是卖菜的,就是哪个破厂子里的工人。后来他爸被警察从对面那个发廊里抓出来了……之后被学校开除了,再后来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许繁星很快就转学了。其实他爸也是点背,上那里头玩的人多了,就他赶上警察检查了。”
这时候,夏林才发现自己对许繁星完全没有了解,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这种不在意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现在班级里还有人欺负许繁星吗?”雷潮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没有了吧,大家都在大家也都长大了,没那么多开玩笑的心情了,再说学习也忙,不过许繁星最近上课总睡觉,老师之前也说了几次。现在都懒得说他了。”
“他长得就不是那个学习的脑袋,在学校待着纯属受罪!算了,不说他了。嗨,你看这间房!”
夏林看过去,发现只是一栋平平无奇的二层小楼,没什么可看之处。
“我爸就是在这里喝药死的。”
“这……”夏林闻言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他又不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有什么可怕的。夏林,你再看看脚底下这个井盖。”
“这个井盖是不是?”这时候夏林刚发现自己踩在一个井盖上面了。
“对,就是炸瞎那个倒霉孩子的井盖,你背后就是他家。我刚开始特别想把大黄埋在他家门口,让大黄报复他们,让他们天天都倒霉,后来又担心大黄害怕他们,就算了。还是我自己报复比较好。”
“你把大黄埋在哪里了?”
“一片山上。”雷潮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夏林见他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心里隐约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