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潮的旧桃花
晚上夏林没敢回家,在雷潮旁边的床上睡了一宿,也许是累了,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雷潮却是一夜都没怎么睡,清早闭着眼睛听见夏林起身窸窸窣窣收拾的声音,内心希望她不要去上学了,但自己心里也知道一涉及到学业问题在她那里没得商量,就跟涉及到咪咪的问题在自己这里也没得商量一样。
说起来,女生照顾男生确实不方便,一会儿还是给马大牙打个电话吧。雷潮心想。
他挣扎起来,告诉夏林上学之前先回家去喂咪咪,夏林说自己记着呢,忘了什么都忘不了这个。再说她的书包还在家里呢,怎么都得先回家才行。然后让他赶快躺好,他也就重新躺下,闭着眼睛养神。让他意外的是夏林临走前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她的手很凉,凉得他的心狠狠动了一动。
护士进来给他打了针,输完了两瓶药水又告诉他别躺着了,赶他下来走,说是什么促进肠蠕动,别引起肠粘连。这一下地他就感觉刀口处那个小螳螂变成大锯齿了,一下一下的拉扯着疼,但他不敢不听话,还是扶着床慢慢走。
现在他挺怕死的。
一直折腾到中午,他又疼又累又饿,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这时候他听到手机响了一声,是有短信来了,心里还以为是夏林给发的信息。赶紧把手机拿过来翻开信箱看。
结果一打开手机是黄小辫的信息,又约他出去抓娃娃。这还抓个屁啊!他没回,黄小辫也没再发。
黄小辫和雷潮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像夏林想的那个样子,事实上这么多年雷潮连她的名字都叫不清楚,但他们两个确实有一段渊源在的。
雷潮叫不清楚黄小辫的名字,但黄小辫妈妈的名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他初一时候的班主任,王一红老师。
王一红只带了雷潮一年,但雷潮对她的反感程度比后来那个一上课就问他“是睡觉还是出去”的班主任高得多。
她长了一张标准的内分泌失调脸,管理班级的手段主要有三个。第一是没收,大到文曲星(一种单词查询机器)计算器,小到橡皮擦,餐巾纸。通通不放过,同学们都觉得她简直就像贫困山区来的,啥也没见过似的。第二是找家长,屁大点事就叫你爸妈来一趟,家长一路上火急火燎以为自己孩子在学校杀人放火了,结果到了一问才知道是课间操没做好导致班级没得到红旗。第三是做思想工作,放学不让回家一直给你磨到晚上七八点,还经常把自己感动够呛。
有一天中午,雷潮去学校旁边的小市场花两块钱买了个小毛绒熊想拿回去给大黄玩,结果还没走进教室就被没收了,当时王一红说是放学就还给他,结果放学没还,第二天班会的时候她当着全班面把小熊剪碎了,说以后不许带和学习无关的东西来学校。对这件事雷潮采取了以牙还牙的对策,不是悄悄把班级的花盆给砸了,就是把粉笔扔一地。
那段时间雷潮的老妈来学校也挺频繁的,在街坊四邻面前那么泼辣彪悍的女人在老师面前也只能听训,后来她实在没办法了在办公室说,“老师,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们做家长的绝对没意见。”,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孩子我也管不了,以后你也不用找我了。
再来就是思想工作,王一红放弃了他妈把他本人拎到了办公室,一上来就是,“我是一个老师,但我也是一个母亲,我今天就以母亲的身份和你谈一谈。”,雷潮当时头就大了,你用别的身份跟他谈他没准还听两句,以母亲的身份那就什么也别说了,他一个字都不准备听。
黄小辫儿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在游戏厅专心致志的抓娃娃,他就爱抓娃娃,他觉得这个最有科技含量,又不像别的游戏那么舞舞炸炸的,虽然他成天和一群不良少年,实际上他不怎么合群。就感觉有人拍她,回头看见是个女生,留着又粗又黑的辫子,穿着他们高中的校服,说自己叫黄什么什么。
雷潮已经认出来她是王一红家姑娘了,过去在王一红办公室见过,但是没听清楚她说自己叫啥。
她说自己不想学好了,就想学坏。雷潮说你想学坏找我干啥,她说我妈说了,全校数你最坏。然后薛洋就觉得冲王一红这句话,也得把她姑娘的愿望给成全了。
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容易透了,雷潮给她设计的道路无比正确——内心的改变要从身体的改变开始。他带着她去批发市场买了个带骷髅头的大背心,破洞牛仔裤。又带她去美发店把一头厚重的黑色长发剪了,染成刺眼的黄色,又烫成了爆炸头,耳朵后面留出两绺编成细细的小辫儿,说实话这个造型看上去相当难看,但很符合“坏”的标准,雷潮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说你以后叫黄小辫儿得了。
他也没问问人家到底叫啥,那时候没问,后来没问,直到今天都没问。
其实这身打扮在大城市已经不算啥大毛病了,顶多说是孩子有点个性。但在Y城这个啥都慢好几拍的地方,这就叫道德败坏,大逆不道。黄小辫儿穿这身行头回家的时候王一红一口气没倒过来直接送医院急诊了。
从此以后黄小辫就跟着他南征北战,东讨西伐,派出所也进了好几回,还拿钱请他抓娃娃,钱是打爹骂娘要来的,家里怕她闹得没完没了,邻居听见了太丢人,也只能掏钱给她。
有些事真的很有意思,雷潮那时候就感觉这世界上的事情琢磨不透,王一红没收了他一个毛绒娃娃,她姑娘天天在这儿请他抓毛绒娃娃。王一红喜欢叫学生家长来一趟,现在天天担心派出所叫她来一趟,王一红喜欢给全班同学当妈,现在她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
他俩的交往在2003年4月份戛然而止。那天雷潮正坐在游戏厅里头吃奶油冰棍,黄小辫红着两个眼珠子过来指着他说,“你还有心思吃冰棍呢?你知不知道张国荣跳楼了?”
“张国荣是谁啊?他跳楼我还不吃冰棍了?”雷潮不是装傻充愣,他是真不知道。他后来也搞不清楚自己那时候为啥连这也不知道,可能是电影看得少。
“你特么居然不知道张国荣?”
“我为啥要知道谁是张国荣,你跟他认识啊?”
黄小辫抢过他手里的冰棍扔地上就跑了出去,雷潮二话不说就追了过去,她也没跑远,就蹲在游戏厅门口哭,哭了大半天抬起头来,两块五一大管的劣质眼线液冲的她脸跟水墨画似的。
“张国荣没了,我也不想活了,雷潮,你跟我去小旅店吧。”
“有病。”薛洋只能给她这两个词。为啥张国荣没了,他就得跟她去小旅店,这两件事到底哪里有因果关系了?
“你什么意思?说谁有病呢?”
“我特么才不去和你一起睡觉呢!”
“我还是处儿呢!”
“谁不是处儿啊。”
雷潮说的声音很大,周边有跟过来看热闹的小青年吃吃发笑,这事对男生而言不怎么露脸,但雷潮好像也不在乎。他紧接着又跟了一句,“你屁股长得像倭瓜似的。”
一听这话,黄小辫跳起来就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也不懂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攥起拳头,一拳给她打到了台阶下面。然后黄小辫挣扎起来,跳着脚骂他,她骂人的词汇量让雷潮知道她在学坏这条路上还是走得很用心的,那脏话让她骂的花样百出,不过中心思想就一个——问候他的父母,这种事对他没有什么杀伤力,因为这两个人他自己也经常在心里问候。
从那以后他们就不说话了,其实是黄小辫儿单方面不和他说话了,她跟技校的一个男生好上了,天天给他带游戏厅抓娃娃,还在娃娃机面前亲嘴。好像故意要气谁似的。事实上她谁也没气着。
后来黄小辫消失了一段时间,他看不到这个人心里也没什么念想,对他来说黄小辫就是一股过眼云烟。
这次黄小辫突然出现,约他到游戏厅抓娃娃,雷潮看出她变了不少,头发留长了,染成了比较规矩的褐色,全部盘在头顶,穿着貂皮大衣,富贵了不少,也显老了不少,本来黄小辫就大他两岁,现在看着跟他大姐似的,不过通身上下还真挺像个正经人,雷潮没问她在哪儿发的财,甚至都没问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他就是专心致志的抓娃娃,黄小辫在他背后一边抽烟一边出神的盯着他。后来他觉得肚子疼,要回家。她也没有挽留,只是让他送自己一个娃娃,他不给,说自己回去还有用,她又要了一次,他就给了一个小的。
他乐颠颠的把三个大娃娃当好玩意给夏林带回去了,结果把夏林气的五颜六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