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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宝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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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垂着眸,一点一点擦拭手上的血,眉眼间透着一股莫名的阴厉与狠绝,似乎跟她记忆里很不一样。

陆晚不敢多看,匆匆收回目光,也缩成一团。

四下无声,这样的氛围,连守卫的将领也有些惴惴不安。

自打进了京,主上就一直心事重重。入了宫门下的第一条令就是宫女妃嫔一律不得杀戮,全都押到宝庆殿前等候。随后直奔宝庆殿,关闭殿门,独自一人与明宗皇帝在内叙旧。

可哪里是叙旧呢。

外头的人隔着厚重的宫门也能听见里面哀嚎不断,冲天的血腥透过门缝钻进鼻子眼儿,让他们这些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都觉得胆寒。

谁也不知道这一对亲兄弟之间究竟有恩怨。更不知道从不嗜杀的瑞平王为何不惜背上弑君夺位的恶名,非要将自己的皇长兄虐杀在宝庆殿。

李彦沉低头看着下方的宫婢女眷,寒眸在人群里寻觅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记忆中那张白皙明丽的脸。

她不在宫中了?

沾着血的手握成了拳,李彦沉心底油然生出事态失控的恐慌与不安。

人人都道他雄才伟略,机深智远,仅用五年时间便从朔北一路打到帝京,破皇城,入禁宫,是天生的帝王。

没人知道,谋反这条路他走了五次,这其中的每一次决策,每一场战役,每一个用兵之法,他都烂熟于心。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那个可以让时光倒转,死后重生的人!

可现在,她又在哪里?

是不是又躲在什么个地方,冷眼旁观这一切,只等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背刺一剑!让他数年的心血和谋算都化成烟,让这一切从头再来。

四度循环,五次重来,他早已无法忍受这种随时都有功亏一篑的感觉。就像精心布局的一局棋,眼看就要赢了,却被人一把掀翻了棋盘。

所以,他必须找到那个人!他要问问她,究竟要想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强摁下心头怒火,李彦沉冷喝了一声:“把内务府总管大臣找来!”

血腥气在夏日滚烫的热浪中发酵,宛若地狱的味道。

内务府总管大臣周琦跪在李彦沉面前,吓得胆战心惊,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李彦沉脸色铁青,一副要灭人满门的样子,开门见山问道:“宫里有没有一个叫陆晚的?”

这可把周琦问着了。

他主管内务府上下十三个衙门,三千多官员,连各司掌事的名字都记不全,哪还能记得宫里有没有什么陆晚不陆晚?

更何况这宫里头有五百多名宫女,一千多个太监,外加上后宫里百十余口的妃嫔小主,平日里要查什么人都是对着名册各宫各宫的翻。但上头站着的可是阎王爷,他敢说回去拿名册,保不齐就得去阎罗殿。

周琦跪在地上,把三十二宫的妃嫔仔仔细细想了个遍,也没想起哪个宫的主子有姓陆的。

既然不是主子,那就是宫女。

瞧着身后这满地的宫婢,想来上头这位是找过一圈了,既然没找到,要么是看岔了眼,没认出来,要么就是人不在。不管是哪一个,到了自己这儿,怎么也得先拉个替死鬼交差,糊弄过去就算命大,糊弄不过去那就是命里该有这一劫。

左右都是个死,干脆赌一把看。

他下定了决心,伏在地上小心回禀:“宫中的确有一个叫陆晚的,请王爷容臣起身指认。”

李彦沉默然,半晌才撂下一个字:“准!”

周琦得了准,战战赫赫起身,往身后乌泱泱的宫婢里来回扫了几眼,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内心里把过往的各路神佛都求了个遍。

观音大士、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三清真人,都来保佑。

然后目光一定,就她吧!

黑不溜秋,灰头土脸,跪在人堆里很是扎眼。宫里的宫女虽然比不上主子娘娘的光彩,但也是三挑五选上来的,什么时候混进来这么个黑蛋?有鬼!

周琦自觉这人即便不是瑞平王要找的人,也绝不是什么正经宫女,说不准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捉了个奸细在里面。

于是他躬身上前,一抬手指向跪在人群西南角的陆晚,“王爷,她就是陆晚。”

李彦沉顺着周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那人低垂着脑袋,皮肤黑红,看不清眉眼。

阔步走到跟前,低沉的嗓音透着森森寒意,“抬起头来!”

陆晚吓得一个激灵,垂眸抬起下巴不敢往上看。

曲眉丰颊,柳夭桃艳。

李彦沉瞳孔一缩,正是这张脸!他伸手捏住陆晚下颚,借着火把上的亮光往她右侧脖颈上看,果有一枚红痣在上面。

扮成这样,又想逃吗!

一瞬间,怒火席卷。

李彦沉狠狠掐住陆晚的脖颈,咬牙低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陆晚一脸骇然。

她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趁着宫变逃出宫罢了,于眼前这场叛变的胜利者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也值得搞这么大阵仗,生这么大的气?

见她不答,李彦沉手上力度收紧,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她脖颈掐断。

陆晚内心着实惶恐。

好不容易熬过五年,即便不能出宫,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可是倘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还要从头再来?

她张了张嘴,惊惶地看向李彦沉,想要替自己辩白。

总算,那只手的力度松了下来。

缓口气的间隙,她哑着嗓音努力解释:“王爷,奴婢只是延春宫的一名宫女,奴婢什么也没干...”

还敢狡辩!

李彦沉拎起陆晚,一路将人拖行进宝庆殿。

左右将领不待跟上,就听到一声暴喝:“任何人不许进来!”

一时无人敢动。

厚重的殿门轰然关上,阻断了外面最后一丝光线。

殿内一片漆黑,唯有浓重的血腥冲撞着神经,呕的陆晚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她睁大了眼,许久才适应眼前的灰暗,但下一刻触目所及的惨状令她瞬间瞳孔炸裂。

血染的殿内,被砍断手脚的身躯艰难又痛苦地蠕动。

昏暗中的那张人脸陌生又熟悉。

那是曾经高高在上一国之君,是百姓山呼万岁的主子,是她避之不及的明宗皇帝李彦炜。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变成了这番模样。

陆晚吓得连连后退,却被李彦沉一把将她推到明宗皇帝跟前,一只大手狠狠掐住她的后颈,声音近乎疯狂:“睁眼看看!你的主子!你效忠的皇帝!”

“不!不...”

陆晚想逃,但她无力挣脱,只能被逼着看向眼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李彦炜,任由眼泪无法遏制的滚落。

“若还不说,本王就让你和你的主子一道!”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音,激得她浑身一僵,她想求饶,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李彦沉怒极反笑,长剑一点点扫过陆晚僵直的四肢,剑尖悬在她眉心,声如寒冰,冷硬的不带一丝感情:“你既不忍看一眼自己的主子,本王就成全你,先挖了你这双眼睛!”

陆晚的心猛然一紧,抬头看着李彦沉,满脸绝望。

只是那剑还未刺下,趴在地上蠕动的李彦炜猛然挣扎跃起,一头撞在剑刃上。

陆晚被吓晕了。

李彦沉看着黑色的血液自李彦炜脖颈缓缓流出,一直流到他脚下,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好一对义主忠仆!你既装死倒也无妨,大不了砍断手脚,拔掉舌头,再拿汤药吊着,留你一口气便好。本王今世有的是时间查清真相,绝不会重蹈往世覆辙!”

一场大雨将禁城内外的斑驳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李彦沉顺理成章登上皇位,成为大祈第三位皇帝。

宝庆殿内三尺见方的青石铺就的地面也早不见了当日血染一地的模样,只空气里残留的淡淡血腥气叫人心中臆测不安。

处理明宗皇帝尸首的宫人早被封了口,没人知道先皇帝是怎么死的,更没人知道他死前遭受过什么。

除了陆晚。

不过现下她也快死了。宫里的太医来来回回瞧了好几波,全都束手无策。

慎刑司呈上的笔录说她家世清白,背景简单,没什么特别。入宫之后也并不拔尖,先在浣衣局当差,后来又去了延春宫,做二等宫女,并不太得主子青眼。

如果非要找出点什么,那就是进宫的头半年特别惨,因为人蠢规矩学不全,挨打受罚十分常见。

至于和宫外的人有什么勾连,更是没有的事。

李彦沉却不相信。总觉得慎刑司官员不知内情,审起人来自然不得要领。于是又命人把往日与陆晚交好的下人全都带来,他要亲自审问。

勤德殿内,紫檀龙纹御案后面坐着的李彦沉面寒如雪。

案前跪着延春宫掌事太监张怀和尚仪局教习嬷嬷孙桂满,二人皆是鼻尖贴地,头也不敢抬。

张怀原就听说先头的明宗皇帝在莫名死在了宝庆殿,后又听说延春宫的宫女陆晚也被拖进了宝庆殿,至今还生死不明。他平日和陆晚走得近,被慎刑司连番审了八百遍,这会儿又被送到新帝面前,心里打鼓,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丫头的牵连。

早知今日,就不该受她的礼,听她几句好话就认了干妹!

正懊悔间,头顶皇上的声音森然又迟缓:“朕听说你二人与宫女陆晚素来亲近?”

张怀心中大骇,额头哐哐砸在地上,脱口否认道:“回主子的话,宫里规矩,太监和宫女之间严禁私相往来,奴才和陆晚也不过是因着几次差事,打过几回照面,算不得亲近。”

李彦沉脸色阴翳,转头看向另一边:“你呢?你也不熟?”

孙桂满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回主子,奴婢与陆晚相熟。陆晚刚进宫时,奴婢是她的管教嬷嬷。这些年虽不在一处,但也多有往来。”

李彦沉这才换了个姿势,倚着聚宝盆拐子纹大宝座,眉眼轻抬,“你且从她入宫之时一一说来。”言毕又补了一句,“照实说!”

孙桂满参不透皇帝的心思,只伏在地上,将陆晚从十三岁进宫,如何学规矩,如何去到延春宫,又是如何一步步从最末等的粗实宫女做到主子跟前的二等宫女,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她话里没有重点,李彦沉听得不耐,终于忍不住打断:“可曾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异样?”

孙桂满悄悄抬头往上觑了一眼,却没瞧着皇帝的脸,只看见绣着金龙的明黄袖摆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断转着拇指上的犀角龙纹扳指。

她沉默片刻,才踌躇回道:“若说异样,倒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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