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傍晚,大队的人马自树林中涌出。
陆晚等人恭迎在皇帝的大帐外头,老远就看见一群人拥簇的皇上面着笑意,四方阔步朝这边走来。看样子此次合围收获颇丰,皇上龙颜大悦。
只是不怎么不见周冕呢?
陆晚偷眼在人群中寻了一圈,也不见那张意气轩昂的脸。
小喜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冒在霜翠身后面,一声姑娘叫的嘻皮涎脸,“你大喜啦!”
这一份夸张和做作把陆晚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霜翠一脸的懵懵懂懂,傻里傻气问道:“公公说什么?”
“皇上将你赐婚给护军副统领了,这还不是大喜?”
陆晚心底一沉,一时没听明白,皇上把霜翠赐给周冕了?
霜翠喜得说不出话,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陆晚的胳膊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了。
“姑姑!周将军真的要娶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以后再也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了,山珍海味搁到我面前我看都不看,我只一心一意跟着周将军了!”
小喜子也跟着乐开了怀,“唉哟,霜翠姑娘都高兴傻了,什么周将军,副统领不是姓杨嘛。”
“啊?”
霜翠愣住了。脚下没站稳,险些摔到地上去。
“公公说什么?姓杨?护军统领不是周冕周将军嘛?”
小喜子心里嘿哟一声,暗道这个霜翠瞧着没心没肺,却是个心气儿高的,敢妄想周将军这样的高枝儿。
他抿嘴笑道:“姑娘听岔了,不是护军统领是副统领。”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霜翠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什么副统领?我又不认识他,他讨我做什么!”
“哎哟,能嫁给朝廷命官,姑娘还不高兴?”
高兴?有什么可高兴的!谁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万一是个肥头大耳凶神恶煞的,就是玉皇大帝她也高兴不起来。
霜翠这头还在嘀咕,另外一边皇帝已经到了跟前。他先瞧了陆晚一眼,又看向霜翠,指着人问杨青淮:“就是这丫头?”
杨青淮从人堆里站出来,憨笑点头。
霜翠低着头也不敢看那人的脸,只鼓着腮帮子在心里骂他色胆包天,不是好人!
等人都进去了,小喜子才指着杨青淮的背影叫霜翠看,“那个就是护军副统领,也算一表人才!”
咦?这身形瞧着怎有些眼熟?
霜翠歪着脑袋仔细辨认起来,前面那人忽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哎呀!这人不是她那个侍卫老乡嘛?怎转眼变成护军副统领了?
她心里又羞又恼,跺着脚把脸转到一边不想理人。
可没一会儿又转回头去瞧,心里想着,算了算了,这人虽然比不了周将军,但也挺好的。兴许前头就是自己打听错了,想跟皇上讨她的从来就不是护军统领而是他这个副统领吧。
但到了晚上,又有个消息蹦到霜翠耳朵眼里,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哭着去找陆晚讨主意。
陆晚正坐在灯下绣香囊,迎着烛火,怎么瞧怎么觉得别扭得慌,也说不出哪里不好,总觉得好好地福山寿海叫她绣成了花里胡哨的一大坨。
“惜涵,你帮我瞧瞧这香囊还有救嘛?”
话才说完,那边霜翠就打着帘子走进来了。
一张嘴哭哭啼啼地,“姑姑,我该怎么办呀!”
这又怎么了?前头皇上赐婚的时候不还好好地,现下怎么又哭起来了?这丫头不会真惦记着周冕,要反悔吧!
陆晚怕她脑子一糊涂,跑去请皇上收回旨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忙问怎么了。
霜翠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腔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周将军为了我和杨青淮打起来了!姑姑,你说我该怎么办?周将军对我一往情深...我...可皇上已经把我赐给杨青淮了,我若抗旨不就活不成了?呜呜呜...我还舍不得死呢...”
周冕和人打架了?!
陆晚还没说话,姚惜涵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你要不要去瞧瞧他?这事儿大约是因你而起的...”
“我?我要去嘛?”霜翠撇着嘴角哽咽着,“那我现在就去找他!好歹劝他死了这条心,我跟他这辈子算是没有这样的缘分了...”
跟这么个糊里糊涂的人说话,真叫人头疼。
眼见她要走,姚惜涵上去将人一把拉住,劝道:“这事儿你不能去,现下你已经被赐婚给杨青淮了,再去找周将军被人瞧见算怎么回事儿?”
“你去,”她推了把陆晚,“你快去。”
橘子坡上,陆晚等得心焦,也不知道传话的人见没见到周冕,消息递没递到。
好一会儿才瞧见远处有个人影,正是她要等的人。
人才到近处,陆晚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周冕一把抱住:“陆晚,别动。”
远天之上,月亮隐在厚厚的云朵里,阴郁地像眼前这个人。
半晌,周冕才松开手,无精打采地,像是经历了这辈子最挫败的事。
“抱歉。”他不知该说什么。
“你同人打架了?”陆晚看着他,努力辨认他有没有受伤。
夜色太昏,她看不清楚,又紧张地问了一句:“你受伤没有?”
“没有。”
这倒是真的。
围猎归营之后,他越想越气。原本就觉得今日有人在暗地里捣鬼,专门和自己过不去,不想这人却是杨青淮!他亲手带出来的兵!
好!好得很!
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直冲到杨青淮帐篷里把人打了一顿。杨青淮哪敢还手,活生生受了他两拳,躺在地上好半天站不起身。
所以,与其说他和杨青淮打架,不如说是杨青淮单方面挨揍。
但周冕情难纾解,他看着陆晚,想起杨青淮向皇帝请旨赐婚时那一幕,内心生出无限沮丧。原本该是他的。
陆晚看他这般怅然若失,心中也着实不忍,温言劝道:“将军不必如此。”
“可你不是说过,想要出宫。”
他想起头一回遇见陆晚时的样子,她灰扑扑地,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放她走。那时他心里只有对皇帝的忠诚,纵然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姑娘充满好奇,还是尊令将她押回宫里。
可现在,他后悔了。他不该放她回去的,该把她带走,把她藏起来。他甚至开始担心哪一日皇上看出她的好处,再也不肯放她走了。
陆晚最怕他这炽热的目光,略略偏头,躲闪过去,“没有这次,还有下次,人生路长,总还有机会。”
这话重新燃起了周冕内心的希望,他眼睛亮了一下,是的,总还有机会,总有一天他要娶她过门。
忽而又想起什么,低头解下腰间的珍珠珊瑚寿字纹香囊,十分小心地递到陆晚手上。
陆晚却没有接。
周冕手上一滞,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这样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让他一阵灰心,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温和的,“快拿着,是你要的。”
随即又提醒道,“小心些,活的。”
啊!是蜈蚣嘛?
陆晚忙接过香囊上的垂绳,捏着瘪瘪的香囊确认,足有四寸多长。她忙福身谢道:“多谢将军!将军还记得!”
周冕见她高兴,内心的阴翳也消了几许,略有些安慰地笑道:“无妨,没费什么功夫。只是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可毒得很。”
陆晚冁然一笑,“拿来泡酒的。”
但这香囊太贵重了。
陆晚抹着顶头四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暗想,这人也太奢侈了,拿这样的好东西给她装蜈蚣,她可不敢要。
可自己拿什么装呢?
想来想去,想起今日才绣好的香囊恰巧被她塞到袖子里了。原还打算送给沈裕安,只是上面的花样子怎么瞧怎么觉得别扭的慌。
算了,便宜这只毒虫了!
于是从衣袖里掏出个湖青色缎面香囊来,撑开了说道:“用我这个装,你这个拿回去洗洗还能用。”
周冕瞧那上面绣的像是福山寿海的花样,不是平常姑娘家喜欢的。伸手拿了过来,放在掌心仔细地看,簇新的缎面,明显是新做的,打算送给什么人吗?
“这么好的东西,用来装它也太可惜了。不如这样,我和你换。”
啊?这怎么能行呢!
陆晚皱着眉毛,连说不行,催着周冕赶紧还她。
周冕哪还肯还,指尖一勾,已然把香囊挂在腰上了。左看右看,甚是满意。
低头又看了一眼陆晚,笑道:“有来有往,就当是你给我的谢礼了。”
这不是耍无赖嘛!
陆晚气得跺脚。
回去的路上,她拎着周冕那只香囊,像是在拎一个烫手的山芋。
怎么办呢?这么拎着也太显眼了。塞到袖子里?里头装的可是蜈蚣呀,万一爬出来了,被咬一口可怎么好...
她心里纠结着,迎面撞上刘禾微。手里的香囊还没来得及藏到身后,就被人一把抢了去。
巴掌大的物件,面料用的是上等缂丝,寿字纹内用金线铺绒绣地,再缉钉缝珊瑚珠串,上头点缀的四颗南珠更是璀璨夺目。
“陆晚,你好大的胆子!”刘禾微瞧着那枚香囊,疾言厉色道,“宫中严禁宫女与侍卫私通,你这东西是哪来的?”
陆晚被吓得变了脸色。宫里人都知道刘禾微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被她抓住了错处,罚没月钱是轻,说不准还要挨板子。与侍卫私通这可是大罪,若是被认定了罪名,关进慎刑司这辈子也别想出宫了。
怎么办呢?
她可是未来的皇后,自己今日倘若在她面前抖机灵耍小聪明,即便蒙混过去,来日叫她醒过神记恨到心里更是麻烦,索性半真半假地交代清楚,受她这顿罚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陆晚忙跪地请罪道:“奴婢知错,但奴婢并未与侍卫私通,还请姑姑明察。”
“不是私通?那这是何物?你难道不知送贴身的香囊是什么意思?”刘禾微拧眉冷斥,对陆晚的话丝毫不信。
陆晚忙解释道:“这香囊是用来装东西的,并非定情信物。”
刘禾微看了看手中香囊,瘪瘪地,不像装了东西,更像是空的。她有些狐疑地撕开束紧的捆绳,还没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那香囊就被陆晚夺了回去,顿时恼羞成怒,叱喝道:“陆晚!你胆敢抢夺证物!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陆晚掌心猛地一阵剧烈疼痛,她嘶了一声,将一只四寸多长的蜈蚣甩到地上,一脚踩死了,这才抬头道了一声:“姑姑小心。”
刘禾微自小娇生惯养,从前在家中连个苍蝇都不敢从她面前飞过,哪里见过这么大一只毒虫,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厉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