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四月初六,周冕大婚。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
迎亲的轿子沿着京安道一路吹吹打打到南十街,将军府。
陆晚站在人群里看着刘禾微身着正红色掐金丝喜服,头戴龙凤呈祥喜帕,由一群人引着进了将军府。
“新娘子的喜服可真好看。”身后忽地冒出了毛茸茸的脑袋。
陆晚一回头,见是庄妙辛,很是惊讶道:“妙辛怎么在这儿?沈夫人方才还说你今日不来。”
庄妙辛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笑道:“我有好东西给你,自然不能和母亲一道。”
陆晚见她神神秘秘,不禁好奇:“什么?”忽而又笑,“今日我兄长大婚,你不给他送礼却来给我送礼?”
庄妙辛还记恨着周冕那日把她撇在龙溪湖野林的事儿,朝着一身新郎服的周冕背影扮了个鬼脸,噘着嘴说道:“你这哥哥不是好人,我才不送他东西。”
陆晚知她童言无忌,并无恶意,抿嘴偷笑,“那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庄妙辛左看右看,见也无人在意她们,扯着陆晚衣角同她窃窃私语:“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外院的墙根地下,庄妙辛侧耳听了一会儿,两只手比了个喇叭,压着声音朝墙外喊了一声:“阿骏~”
话音刚落,便见墙头外跃进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怀中抱着一坛酒。
庄妙辛接过酒坛,拍了一把那少年的肩膀,梨涡甜笑,夸道:“阿骏最棒!快去吧,别叫我娘发现了。”
少年没说话,左脚登墙借力,眨眼功夫又翻墙走了。
陆晚眨了眨眼睛,对这将军府的守卫安全不禁产生了些怀疑。
皇上不是还派了一队亲兵营守卫,就这嘛?
她哪里知道刺客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庄妙辛取了酒,拉着陆晚躲在席上人少的地儿,猫着腰偷偷道:“这是我舅舅弱冠时我外公为他酿的酒,埋在旧宅的院子里,统共两坛,被我偷来一坛,咱们尝尝。”
啊?
陆晚一愣,才端起的杯中酒一时不知喝还是不喝了。
庄妙辛不以为然,给自己斟了个满杯,轻轻往前一推,两只白玉琉璃的杯盏发出悦耳的轻鸣,先小酌了一口,裹在舌尖咂了咂味,不由赞道:“果然好酒,”说罢将剩下的半盏一饮而尽,见陆晚没动,问道,“你怎地不喝?”
“这是你外祖为你舅舅酿的酒,我喝恐怕...”
“怕什么,我外祖年前还说要把这酒挖出来倒进护城河里喂鱼。这么好的酒喂鱼多可惜,不如叫咱们喝了,省得他老人家麻烦。”
陆晚将信将疑,又架不住庄妙辛几番劝酒,不禁也抿了一口,不曾想入口绵柔,带着一股奇异的辛甜和香味,味道果然极好。
“这么好的酒为何要倒掉?”
庄妙辛夹了块酥皮鸭肉放进嘴里,吃的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道:“还不是被我那不争气的舅舅气的。你不省得,这酒原是给我舅舅大婚存的,外祖家的规矩,女儿满月要存两坛女儿红以备嫁妆,男子弱冠就存两坛桃花醉,用作成婚那日的交杯酒。我舅舅...”
她话未说完,陆晚已经吓的杯子掉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你外祖为你舅舅大婚准备的交杯酒?被我们两个偷偷喝了?”
“那有什么干系?我舅舅今年已然二十三,先头一门心思钻研医术,外祖太爷不许他进太医院,他非不听,打断了腿都要进。家里拧不过他,也就罢了。去年舅舅总算如愿进宫当了太医,家里觉得这下该把亲事定下来了,给他介绍了十七八个,他一个也没瞧上。连我外祖都说他这辈子恐怕都要孤独终老了,那这酒不就浪费了。”
庄妙辛说的随意,但陆晚拧着眉头,到底是不肯再喝了。叫人封了坛子赶紧送回去。
庄妙辛一见这架势,忙扑过去抱着酒坛子哭道:“这可不成,晚姐姐你这不是要害死我嘛。咱们今日偷偷把这酒喝了,来日即便叫人发现少了一坛,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是我干的。可你若现在把酒送回去,叫我母亲知道,定然要打死我的。更何况这酒眼下已经开了坛,再放回去不吉利了。”
陆晚也着实无法,想了半天只好作罢,但心里到底还是担忧,不再陪酒。
庄妙辛嘟着嘴,又劝:“喝都喝了,多一杯少一杯有什么打紧,姐姐向来洒脱得很,今日怎这般纠结了?”
“快喝快喝,你若不喝,我可不踏实,万一哪天姐姐将我卖了怎好?姐姐今日非得同我一同销赃!”
说罢不由分说,又替陆晚斟了一杯。
罢了罢了,喝都喝了,况且这酒味道确实好。
两人喝了小半坛,庄妙辛已然醉得东倒西歪,陆晚劝她不住,跟着喝了不少,此刻也有些微醺。于是命人扶着二人去往厢房歇息。
孙司宝老远便见陆晚搀着庄妙辛东倒西歪朝这边过来,老鼠一样的胆子忽地大了起来。他回头看看紧闭的厢门,又看看越来越近的陆晚,猛一跺脚,朝门口守卫的侍卫招了招手,领着人消失在月洞门处。
李彦沉今日在席间多喝了两杯,此刻正在厢房内歇息,他闭目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李彦沉猛一睁开眼,眼底寒光在看清来人那一刻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些许兴味所致的探寻。
她看着陆晚笨拙地把人拖到榻上,口中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李彦沉起身,脚步轻缓地站到陆晚身后,这才听清她喋喋不休地念道:“妙辛,妙辛,你醉了吗?哎呀,这可怎么办,我把人灌醉了,怎么跟沈夫人交代呢?妙辛,妙辛,我让人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陆晚说罢,猛一转身,就这么一头撞进李彦沉怀里。
她心下一惊,哎呀一声,还没叫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别喊!”李彦沉声音压抑而克制。
陆晚瞪大了眼睛,这人,怎么这么像皇帝?她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乖巧的不像是李彦沉从前见过的陆晚。
李彦沉这才满意松开手,瞧着陆晚两颊绯红,满脸醉态,轻声低问:“喝了多少?”
陆晚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半天想不清楚,又摇摇头,很是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人:“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李彦沉微微挑眉:“像谁?”
陆晚嘘了一声,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像皇上。可皇上这会儿该在前厅,怎么会在这儿呢。”
她说完笑着摆了摆手,又扬起脸把眼前的人仔细看了看,“真的很像。”
李彦沉几乎被气笑了,他沉着一张脸,低垂着眼眸看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再一次询问:“有多像?”
陆晚仰头,看着李彦沉紧绷的下颚线,忽地伸出手,捧起他的脸,往上一抬,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样就有九成像了,皇上从来都是拿鼻孔瞧人,什么时候低过头。”
李彦沉只感觉一双温热的手从脸上缓缓滑到下巴,柔软的指尖停在他脖颈,身前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又笑了起来:“下巴颏和鼻孔最像。我从前伺候皇上更衣,常常在这个角度看他,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陆晚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
对呀,怎么会这么像呢。
她心里咯噔一下,醉意醒了三分,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却被李彦沉一把圈住腰身。
“喝了多少,醉成这样?”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陆晚抬头看他,冷冷勾唇,“看清楚了,我是谁?”
像冬日里的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人瞬间清醒。
陆晚满眼诧异,结结巴巴恨不能连话都说不清,“皇...”
明丽的唇瓣像夏日冰沙雪酪上点缀的一粒樱桃,惹的人忍不住要去品尝。
李彦沉低头,卷走她唇齿间残留的酒香,头一次发现,甜腻的花酿也能醉人。
这一吻叫陆晚昏了头,怔忪了好久才缓过神,左看右看,哪还有皇上的人影呢。她拍了拍脸颊,怀疑自己醉的厉害,大白天做了噩梦。
太吓人了。
皇上这一日心情倒是极好,回宫的路上总忍不住时不时勾起嘴角。
至于他高兴什么呢,别人不知道,孙司宝心里却明镜似的。
唉哟,皇上这是坠入爱河了。
亥时人定,热闹了一天的将军府也归于沉寂。
明瑞轩内,刘禾微头顶红盖头,空等了许久也不见来人,她一把掀起头顶的红盖头扔在脚下。
丫鬟琉璃吓了一跳,忙帮她捡起,劝道:“小姐,今日宾客众多,姑爷兴许还在外头送客...”
刘禾微不言,横她一眼,丫鬟即刻禁了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声响,琉璃拿着盖头不知该不该给自己小姐重新盖上,试了几回,终是不敢,只得小心退到角落。
门外叩门声响了两响,说话的却不是周冕,而是他身边的小厮东仁,“夫人...将军...将军说他营中有事...请...”
“告诉周冕,今夜他若不来,我自然拿他无法,日后却有的是法子招待陆晚。你叫他自己掂量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