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老舅
游泳馆里，换上游泳衣的岑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呵呵傻乐。
没有赘肉，没有下垂，平坦的小腹，紧实的肌肉，二十岁的身材，简直不要太完美。
她记忆中，自己大学时代从不节食，也不运动，依然80多斤，哪像生完女儿以后，大臂、大腿、肚子，总会有肥肥软软的皮肉晃来晃去，胸/部，屁/股，那颓势……更是惨不忍睹。
更何况还有产后的腹直肌分离、骨盆变宽、足弓变平、趾骨疼痛、牙齿松动……
当妈后饱受各种身体困扰的岑音，看着自己二十岁的样子，简直无懈可击，明知这穿越得来的身体只是镜花水月，那她也宁做镜花水月里的鬼，不做残酷现实中的人。
她大笑出声，拉着一脸懵的嫣嫣走出了更衣室。
成懿正在泳池边等她，看她和嫣嫣出来，跑过来，眼神不自觉的上下直看，岑音走过去拍他：“喂，往哪看呢？”
成懿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还是穿泳衣好看……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身材好……也不对，我的意思是……”他红着脸不知所云。
岑音笑了：“看了就看了，都敢穿泳衣还怕看吗？你脸红什么？”
成懿一想也对，自己也穿着泳衣，要论穿的少，男生泳衣可比女生泳衣更不遮体，他笑起来，转头问嫣嫣：“妹妹想学什么泳？”
嫣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狗刨。”
成懿笑道：“那不用学，人天生就会，跟着哥哥学，咱们就学游得最快的好不好？”
嫣嫣点点头。
成懿拉着嫣嫣先下了水，嫣嫣几乎没游过泳，之前岑音根本没时间带她游，所以她一下水紧紧抓着成懿的手不敢松开，岑音见状，笑道：“那你先好好教教嫣嫣，我自己游一会，再回来找你们。”说完她一跃入水。
成懿想叫她，岑音已经游远了，成懿叹口气，看着嫣嫣，开始教她闭气、浮水……
岑音已经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有游过泳了。
她父亲生前在游泳池工作，她自然而然便把游泳池当成第二个家，水性便在一天天的玩耍中变成了犹如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然而，自从父亲、母亲和妹妹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游泳池，怕触景伤情，所以大学四年，即使成懿说破嘴皮子邀请她一起游泳健身，她也没去过。
不过，二十岁不能释怀的事，到了四十岁，就已经不叫事了，父母妹妹的样子已模糊，反倒是入水后的熟悉感，此时被感官无限放大，那被刻在骨子里的感觉又回来了，凉爽、自由，熟悉自在，就连水接触到皮肤的触碰感，岑音都觉得舒畅又享受。
她游了几个来回，心情大好。
抬头再找成懿和嫣嫣时，这俩人却不见了。
她心中一惊，赶紧上岸，就听成懿喊她：“岑音，这里。”
她闻声看去，游泳池旁的躺椅上，成懿和嫣嫣正坐着休息，成懿旁边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岑音走过去。
成懿旁边的中年男人问：“女朋友？”
成懿脸一红：“还不是。不是，不是，老舅，别乱说。”
岑音暗笑，这个家伙倒是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了。
成懿介绍道：“这是我舅，来找我……诉苦。”他对舅舅说道：“这是岑音，我……同桌。”
“同桌？同桌好啊，我和你舅妈以前也是同桌。喂喂，等会，同桌，那不就是上次你说起的那个……”
成懿拍了老舅一下，怼他：“管住你的嘴，要不我可赶你走了。”
老舅立马闭嘴。
难怪都说外甥肖舅，老舅和成懿长得挺像，大约成懿到中年时，也差不多会是这副样子——身材并未严重走样，也不是很油腻，头发理得干净利索，只是老舅长着一双桃花眼，而成懿的眼睛则明显清澈很多。
成懿转头问岑音：“老舅说请我们吃……冰淇淋，要不要一起去？”
岑音刚想拒绝，嫣嫣已经鼓起掌：“好耶！”
成懿狡黠一笑。
老舅问：“不是吃自助吗？怎么改冰淇淋了？”
成懿瞪他：“管住你的嘴。”
岑音笑道：“正好饿了，既然有人请客，那就吃自助，嫣嫣，自助餐厅里有免费的冰淇淋，想吃多少都可以。”
嫣嫣激动的站起来，说道：“走走，那快走。”
千禧年的自助餐，还是挺金贵的，老舅这是被狠狠宰了一刀，不过他倒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一路乐呵呵的付款，给嫣嫣拿冰淇淋，时不时的在成懿耳边低语几句，每一次说完，成懿不是拍他就是瞪他，看来说的准不是什么好话。
四人坐定，岑音问：“我得给外公打电话说一声。”
成懿从包里掏出一个诺大的手机，熟练的按了号码，然后递给岑音。
岑音看着他，对，当年他是班里第一个有手机的家伙，但是很抠门，从来不外借，只有她知道他有手机，但是不知道他对于外公家的电话号码居然如此熟悉。
和外公说了晚上不回去吃饭以后，老舅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
原来，他真的是来诉苦的。
岑音和嫣嫣一直在吃，成懿一会照顾照顾她俩，一会照顾照顾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老舅，岑音看他挺忙活，将自己盘中没动的食物分给他一半，成懿激动的看着她，问：“你不嫌弃我？”
岑音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吧。”
老舅不耐烦：“呆子，这还问，你这是有门啊。喂喂喂，你们听不听？不听我可不说了啊。”
成懿边吃边说：“那你别说了。”
老舅急道：“别啊，你忍心看着你老舅我借酒浇愁吗？”
成懿看了看他丧眉搭眼的样子，似乎不忍心，说道：“算了，老规矩，同样的话不能说超过三遍，你继续。”
老舅被他一打岔，忘了刚才说到哪，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舅妈年轻的时候漂亮啊，当时班里就属她招人，烫着一头的小卷花，眼睛一笑，弯弯的，别提多漂亮了……”
成懿伸出三根手指：“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啊。”
老舅说了没几句，嫣嫣就吃完冰淇淋开始拉着成懿陪她去拿各种吃的，岑音也跟着，三人拿了一圈美食回来，见老舅一个人蔫头搭脑的坐在餐桌旁，岑音将自己刚拿回来的餐盘放到老舅跟前，说道：“吃点东西。”
老舅抬头看她：“我老婆以前也像你一样，又美丽又会体贴人。”
岑音问：“所以你现在不爱她，爱上别人了？”
老舅瞪圆了眼看着她，又瞪成懿，问：“你说的？”
成懿赶紧摆手：“没有啊，我可一个字都没说。我又不是你，才没那么大嘴巴。”
岑音给嫣嫣切了一小块牛排，不急不慢的说道：“不用他说，你从坐下就开始强调你老婆以前多漂亮，多温柔，潜台词就是在说她现在不漂亮、不温柔了呗。嫌弃自己老婆，说明什么？那就是有人比她漂亮、比她温柔了呗。”
老舅一脸震惊的看着岑音。
成懿在一边也震惊的直鼓掌：“老舅啊，你肚子里的蛔虫爬出来了吧。”他往岑音身边坐了坐，小声说道：“全被你说中了。”
岑音点点头。
成懿又对嫣嫣说道：“你姐姐厉不厉害，她火眼睛睛。”
嫣嫣问：“姐姐，长大了都是火眼晶晶吗？”
岑音对着嫣嫣一笑，说道：“有时候是。”她转头对着老舅说道：“不过老舅，你也不用太自责，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努力在一起，实在努力不了，别亏待人家，也就是了。”她说的轻描淡写，老舅却一副遇到知音的样子，伸开双臂，恨不得和岑音来个知己的拥抱。
成懿两下打掉了老舅的手臂。
老舅说道：“太对了，要求一个人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这不科学，违背人性……”
岑音白他一眼：“你自己做不到，别拉着全人类一块下水啊，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从一而终的爱情。”
成懿忽然直了直腰板，又故意往岑音身边靠了靠。
岑音笑道：“你干嘛？”
成懿说道：“我恐怕就是你说的，全人类中都不多见的能从一而终的男人。”
岑音又给嫣嫣剔了些鸡肉，说道：“话可别说的这么满，你问问你老舅，追你舅妈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成懿看向老舅：“说了些什么？”
老舅支支吾吾说道：“那个……真记不住了，对了，”他生硬的转移了个话题：“你们舅妈，和我不是警校的同学吗？我严重怀疑，她已经知道我外面有人这件事了。”
成懿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
老舅指了指自己的包：“那天我发现我包里被她安了一个跟踪器！”
成懿一拍桌子：“难怪你最近总来找我呢，原来是怕舅妈发现你那小情人。”
老舅尴尬的笑笑，直问：“岑音，你刚才分析的那么头头是道，你帮我想想，现在咋办，要是被她抓住，就她那脾气，我怕她非得告诉领导去……”
原来如此，老舅和舅妈都是警察，有编制，铁饭碗，这种工作，最怕丑闻曝光，到那时，丢的不光是人了，还有工作。
她看了看成懿，小声问：“你舅和你亲不亲？”
成懿一摆头：“谁和他亲。”
老舅一听急了：“臭小子，你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你爸妈出国，你一直在谁家住着，吃喝拉撒，谁照顾你？”
得，这关系，不是一般的亲，为了成懿，也不能不管了。
岑音问：“自从你发现包里安装了跟踪器，你老婆有没有找你哭闹过，或者明里暗里套你的话？”
老舅仔细的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岑音叹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成懿问：“怎么了？”
岑音缓缓说道：“老舅，我建议你，把包留下，光人回家，去看一看。”
成懿和老舅同时问：“什么意思？”
老舅毕竟一把年纪了，他稍一琢磨，“腾”的站了起来，吓了嫣嫣一跳。
老舅结结巴巴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老婆她给我安装了跟踪器，不是为了查我的小三，而是为了方便她自己和别的男人……私会？”
成懿看了看老舅，又看了看岑音，明显能感觉到现在聊的话题对于他而言有点“超纲”。
岑音见老舅声音都变了，脸上直泛绿光，柔着声音说道：“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才让你先不要拿包，就自己回家去看一看……”
她话没说完，老舅已经奔出了餐厅。
她忽然觉得老舅也蛮可怜的，一直以为是自己出轨，还一直怀揣歉意处处小心翼翼，没想到事实是，自己一直顶着绿帽子招摇过市，这落差，确实有点大。
吃完饭成懿要送岑音和嫣嫣回家，岑音也没拒绝，反正记忆中，他也没少找借口来和自己一起上下学。
快到外公家楼下，成懿的手机响了，成懿一看号码，赶紧接通：“喂，老舅，怎么样？”
就听电话那头呜呜噜噜的说着什么，成懿惊叫起来：“什么？打起来了？你伤着没有？你们警察不是都练过吗？什么？对方是个特警？什么？舅妈也没拦着？你在哪呢？派出所？？行行，别来这套，我现在就去，好了，知道了，保证不告诉我妈。”
他挂了电话，一脸抱歉的看着岑音，说道：“不能送你们到家了，我老舅他……哎。”
看来，一切都被岑音言重了。
岑音说道：“快去吧。”她看着成懿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跑回来看着自己，问：“怎么了？想我和你一起去？”
成懿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老舅不就是你老舅吗，要不你和我一块去？”
岑音笑道：“少套近乎，行吧。”
她俩将嫣嫣送回家，岑音又问外公借了自行车，成懿骑车带着她，一路“风驰电掣”的骑到了派出所。
所里一看都是“自己人”。
有警察给老舅上药，有穿着制服的女警劝着舅妈，还有几个执勤的正用仇视的目光盯着舅妈的“相好“。
成懿和岑音走进来的时候，就听正上药的老舅“嗷“一声，看来是真伤心了，这喊声里都透着恨意。
成懿走过去，叫他：“老舅，我来了。“
老舅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嗯”了一声。
马上就有警员过来说道：“成懿来了，来，这边，签个字就行了。”
成懿走过去签了字，办完手续，走回来小声叫道：“老舅，走吧。”
老舅依然低着头，一瘸一拐走出了派出所，成懿问他：“我猜那个家你肯定是不想回了，要不我送你去新舅妈那边？”
新舅妈？他倒是改口改得快。
老舅却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连我老婆都骗我，那个女人，我能相信吗？”
岑音叹口气，这回老舅是彻底伤心了。
成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老舅这副模样，不知道怎么安慰，看向岑音。
岑音问：“我有个主意能一了百了，想不想听？”
成懿和老舅都抬头看她。
岑音微微一笑，对着成懿扬了扬下巴：“你，正月里剃个头，就啥烦恼都没有了。”
成懿听完，哈哈笑起来，正月剃头死舅舅啊。
老舅没好气的瞪着他俩，瞪着瞪着，自己也气乐了。
三人对视大笑。
老舅笑着笑着却呜呜呜的哭了。
中年人的眼泪，不轻飘飘，都是有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