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别,在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叫李桑怀,来自地府,任职于地府金银司,是一名经纪人。工号250。
和人间的上班族一样,我也是一个打工人。上头有尖酸刻薄的老板,手头有永远完不成的业绩,身边还有一群算不得良善的同僚。
在我们这行里,我年纪不算大,也才五百来岁,用我们上司的话来说,我算是早上九十点钟的太阳,还是很有前途的,应该为了地府的事业燃烧多余的生命!
哼~听听,这是人话么。
上辈子若不是为了这所谓的事业,我也不会遭人暗算,最后卑微地摔死在了一个被偷了井盖的窨井里边。
记得那会我还是个爷们来着,没曾想刚死没几天却又奉命转世成了一名柔弱女子,最后沦落成了如今这般鬼样子。
不用大惊小怪,人生就是这么无常,有时候是惊喜,更多时候是惊吓。尤其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无常且漫长的人生有时候是一种恩赐,有时候却更像一种诅咒。
干我们这行的,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至于为什么选中的是我们?没人知道原因。
作为地府金银司的一名经纪人,我需要做的就是从人间为地府赚取更多的利益。
因为工作需要,我时常前往人间出差,穿着各种模样的义体皮囊作为掩护,为有需要的客户与地府达成某些交易。
我的能力很强大,可以实现凡人的各种心愿,轻易改变凡人的命运,可我却改变不了自己的。
就像许多前辈所说的那样,人间很复杂,即便是真神正仙,在人间待久了也难免被凡尘世俗所染。
真神正仙况且如此,何况我这个仙位小到没品的编外人员。
我们这行里有个铁打的规矩。交易就是交易,买卖就是买卖,万万不可掺杂多余的情感,否则就会惹上难以收拾的麻烦事。
而我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人。这不,眼下我就惹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或许是命运使然,或许是我自作自受,又或许是因为我的确在人间待得太久的缘故。
……
午后的阳光照进了公寓的窗台。窗台前坐着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
今日的李桑怀没有了往日假小子一般的疯癫模样。她破天荒地穿上了一条碎花长裙,甚至还在嘴唇上摸了口红,化了淡淡的妆。
这人从这辈子转世重生那天起就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虽然模样长得不赖,但这性格嘛,着实一言难尽。
同居的室友小白曾说过,这女人也就长了一副淑女模样。如果你真把她当女人看,下一秒绝对会吃大亏!
头铁!无耻!脸皮厚!做人的底线如果还剩下些的话,或许已经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这便是室友小白对李桑怀最中肯的评价。
窗台前李桑怀埋着头,一手捧着印着粉色Kitty猫的马克杯,一手托着腮帮子慵懒地趴在书桌上。她提起一支笔,在信纸上没写上两下就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
刷刷刷!笔尖再次在信纸上滑动。
“窗台上还摆放着那盆你最喜欢的茉莉花。客厅里弥漫着你最喜欢的花香味。好像记忆中长久未变的只剩下了这些。不可说物是人非,或许花从未变,你也未变。自始至终改变的只有我而已……”
随着笔尖的滑动,信纸上留下了一道道不算好看的字迹。
李桑怀停下笔,又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揉成团。她似乎觉得这样的一封告别信显得太过矫情,甚是肉麻!完全不是自己以往的风格。
“不行,不行。如果是这种文笔,那小子一定会以为我吃错了药!”李桑怀摇头嘀咕,自我否定着刚刚落笔写下的文字。
说到吃药,李桑怀扭头看向身旁一碗被叫做‘忘情’的毒药发呆。
这碗黑漆漆像墨水一样的东西出自一位奶茶店老板娘之手,这位姓孟的老板娘并不是普通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除了人间的奶茶店,她在奈何桥边也开有好几家汤药铺子。
孟老板娘亲手配制的忘情水拥有堪比孟婆汤一般的功能。用她的话说,这是一碗用忘川水和九十九对恋人的眼泪熬制成的低配版孟婆汤。
据说喝下它就可以忘记很多想要忘记的事,还有人。
李桑怀凑过鼻尖,尝试着嗅了嗅汤药的气味,不禁皱起眉头。闻这气味,味道绝不会是甜的。毕竟这碗汤药里有九十九对恋人的眼泪,这得多苦啊!
因为怕苦,担心太难喝,李桑怀往碗里加了两勺蜂蜜,还有一颗糖。
望着碗里倒映出的自己,李桑怀强颜一笑,回忆着这辈子转世后短短的一生,轰轰烈烈的大事不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不少。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过去的每一个瞬间似乎都有那个男人的影子。那人的身影似乎已经嵌入了她每时每刻的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
她知道自己绝不是魔怔了,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疏忽大意,放松了警惕,让那小子一不小心闯进了自己的心里。
这其中的故事说来话长,但也并非一言难尽。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他们二人之间曾经有何纠葛,也终究到此为止。
李桑怀背上打点好的背包,拉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临出门前将一封展开的信摆在了茉莉花的一旁。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端起忘情水咕咚一口喝下。
苦涩的味道直抵心尖,即便是两勺蜂蜜还有一颗糖的甜度都掩盖不掉。
好苦!好苦啊!
那苦涩的滋味令人鼻头发酸,眼角落泪,好似在那一瞬间勾起了她几辈子的委屈和酸楚。
李桑怀揉了揉酸涩的鼻子,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她回头最后环视一眼这间算不上奢华却很温馨的公寓。
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这个不算奢华却很舒适的狗窝里和那叫做白景的狗东西打打闹闹住上一辈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以这种方式悄无身息地离开,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悄悄地告别。
公寓的门锁咔擦一声轻响,李桑怀出了门,坐上一辆开往地铁站的出租车。
轻轻将门关上的那一刻,一朵茉莉花瓣轻轻飘落在了信纸上。
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行不算好看的字。
“小白,感谢你一年来的收留和照顾。现在,我已经是一个凡人,买卖上已经帮不上你什么忙,欠你的钱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这辈子压根没打算还,下辈子也不想还。你可别指望我下辈子会给你做牛做马,想也别想!所以我只能选择跑路。你不要怪我。我承认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个特没品的人!”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上周新买的电视机我也有两百块钱的股份呢!所以电视遥控器我带走了,这不算过分吧。还有那台游戏机我也带走了,那本来就是我的!既然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你可不要说我不厚道。沙发带不走,就留给你了,这下没人和你抢地盘,你可清净了!”
“还有,公寓门锁的钥匙又拧断了,不过这一次,我的确是故意的!我手劲大你不是不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翻窗户进来的吧!哼哼!活该!谁让你以前你总冤枉我!咳~不多说了,就这样吧。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小白,我走了。勿念,勿寻,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地铁车站内,人来人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和碎花长裙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中。
这里所有来去匆匆的行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地,可是李桑怀却没有。
她拖拽着行李箱站在候车的人群中,迷茫地仰头望着车站的引导牌,不知该去哪里。
呼~面前闪过一列疾驰而过的地铁。
看着快速移动的车厢,李桑怀不禁回想起了一年前以如今的身份刚转世来到这个世上时的场景。
此时当初的那些记忆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有一些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忽然李桑怀捂着额头,脑中传来剧痛。
那种感觉犹如一面面倒影着过去记忆的镜子被砸碎,镜子锋利的碎片在脑中搅动着。
一道鼻血从鼻腔中流淌而下。
看来是孟老板娘的忘情水真的发挥了作用。
李桑怀面色惨白,站立不稳,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正快速丢失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正在消失。那张令人讨厌,却又十分留恋的脸正变得越来越模糊,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人的名字,以及关于他的一切。
“好痛!好痛!老板娘事先也没说药效会这么强烈啊!果然是劣质产品!这个奸商……”
在晕倒之前,李桑怀似乎又听见了当初老板娘那惋惜的声音。
“你可想好了?‘忘情’是毒药,也是可以摆脱过往情愫纠葛的解药。虽不会要了性命,但一旦喝下,就会忘记关于过往某段感情的一切记忆,忘记那个你最爱,或许也是最爱你的人。你确定要这么做?这又是何苦呢?”
此时的地铁站内围着一群人,人群中李桑怀躺在冰凉的站台上。
“这姑娘晕倒了!”
“她在流血!快叫救护车!”人群中已经有好心人拨通了急救电话。
李桑怀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过往的记忆完全消散之前,她的脑中最后剩下的却是那个叫做白景的男人曾和上辈子身为男人时的她说的一次玩笑话。
白景:“喂,你。下辈子做个女人吧,长得好看的话,我娶你。”
“我呸!老子是男人!是你哥们!想什么呢!”
白景:“所以我才说下辈子。”
“就算我下辈子真的转世成了女人,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混蛋!娶我?你?就你?嘁!谁会看上你这种人!”
记得当时开这玩笑时李桑怀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男人来着,况且谁会喜欢上一个每天见着都嫌烦的家伙。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辈子她果真成了女人,而且还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和那姓白的小子扯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那姓白的小子当时的笑容是多么的意味深长,仿佛从那时候起,接来下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一样。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地铁车站顶部刺眼的灯光,李桑怀自嘲地露出一丝苦笑。
她喃喃道:“小白,当初的那个玩笑话你还记得吗?说好了你会娶我的。说好了我会一直讨厌你的。现在看来,我们都食言了呢……”
随着脑中残余的最后一点记忆消失,李桑怀缓缓闭上眼,陷入昏迷。眼角处滑下一颗泪珠,挂在了耳廓上。
耳边响起了哐呛哐呛列车驶来的声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