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色泛白，薄雾缭绕，霞光愈发绚丽。
破败的院中，空中弥漫着铺天腥臭，满地混合堆满槐花和妖物的残肢。
姜昭面色发白，身形有些晃动，刚才瞬间抽出大量神力诛妖，令她如今神识濒临枯竭，大脑如绵针刺痛。
她晃了晃头，强行打起精神，扭头打量四周。
地上还有几只妖兽尸首完整，体型像牛，四角分立在头顶，一双人目，两耳类似猪耳夸张的顶在角下。
诸怀。
姜昭迅速就辨别出了这些妖兽究竟是何物。但她心中的疑虑未成减少半分，诸怀群聚在北岳山不喜动，它们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从北岳山千里迢迢跑来方相山击破护阵，分食裴以观。
不屈剑插在不远处一只诸怀的断首之中，姜昭走过去手腕一沉，用力拔出不屈剑，猩黑的污血混着青白色的不明物，顺着锋利的剑身流淌到她虎口的伤处。
姜昭不以为意，甩甩手继续扫视周围的情况，想寻找着什么。
远处，以一个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为中心，四周散布了众多妖兽的尸身。
“裴公子！”
姜昭见状，呼吸加深，加快步伐踏过满院妖兽，直奔中心而去。
走近了看，姜昭才能勉强辨认出来。
那是一具人身，可又不完全算。
只见那具人身已经空了大半，胸膛被众妖用利爪活生生的撕开，掏出血淋淋的心肝脾肺分食干净，身躯上附在白骨之上的血肉也被啃噬得差不多了。
只剩他的头颅，乌黑的长发和赤红铺在地上，成了一副残忍血腥的画。黑红色的血浆糊了满脸，但裴以观惨死的痛楚依旧清晰的展露在面容之上。
姜昭面色凝重，紧缩着眉头。
裴以观，死了。
姜昭望向眼前的惨景，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点。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种种情绪，弯下腰，想将裴以观脸上的污血擦净。
哒哒。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微响动，姜昭迅速抽出不屈剑，强行催动残余的神力，持剑转向异响处。
但还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更狠。
虚空中破开一声，一只重伤装死趁机偷袭的妖兽轰隆倒地，散成碎骨，一只脚死死踩在残躯上，破碎的尸首化为虚无。
四周流动的空气带着炙热，这股霸道的滚烫毫不收敛，直冲冲地横扫四周，姜昭的手背感受到了烫意。
她抬眼看清来人后，放心地将不屈剑收回剑鞘，又默不作声地遮掩自己的不适。
神力日渐枯竭，性命所剩无几这件事，她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一道烈火似随风袭来，在她耳畔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阿昭，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将后背送给敌人，要是没有我救场，你该怎么办呢？”
无量山山神叶青棠嘴角带着张扬笑意，架着双臂，踩着满院妖兽尸身而来，每走一步四周的妖魔就化成黑烟散去。
姜昭随意回她：“死不了。”
她转身走回裴以观身旁，如同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裴以观脸上凝成一团的污血。姜昭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裴以观怎么可能会死？
她将裴以观放在方相山深处，根本没料到竟会有妖魔敢当冒险进攻神山，只为吞噬裴以观。所以周豫川紧急告知，镇妖狱关押的大妖又发生动乱时时，姜昭应令赶往救急，想也没想的放心留下裴以观一人守在方相山深处。
但出乎姜昭意料，不过离去半天，裴以观就死在了她设下的重重保护之下。
甚至，在姜昭察觉不对，解决镇妖狱的异常后，匆匆赶回方相山，这些妖兽如同丧失理智一般，既不充满逃乱，也不与她厮杀，只顾着红着眼争先吞噬裴以观。
裴以观身上到底有什么，能令这群妖兽不顾生死，这般疯狂？
姜昭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甘。她这几日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才让裴以观脸上圆润几分，竟然让这群狗胆包天的妖兽分食了。
越想越气，她握紧拳头狠狠砸地，瞬间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深窟。
“阿昭，你不会是舍不得这个凡人吧？”
姜昭的小动作逗笑了叶青棠，边笑到岔气边问道。
姜昭身形立马僵住，下意思拔高了声音反驳：“不是，我没有！”
她的反驳叶青棠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追着打趣她：“阿昭，你别狡辩了。你就是在意他，你要不在意他能和周豫川闹这么久别扭吗？他咋日才和我诉苦你已经整整二十三日没和他讲话了。”
叶清棠的朗笑声穿透了叠叠云层，周围鸟兽被惊得四处逃窜。
姜昭郁闷的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周豫川那是他活该，缠了自己几天非要去瞧一瞧裴以观，结果看了以后不仅主动出言挑衅，还吃了一屁股气，回来后吵着闹着让她把裴以观狠狠踢出去。
所以，周豫川被孤立，那是他咎由自取。
姜昭郁着气，闷头清理裴以观的身躯。
自从姜昭长大后，叶青棠已经很少有机会捉弄她了，她爱板着脸装做一副云淡风轻的成熟仙人，一点意思意思也没有。
现在叶清棠的嘴角忍不住玩味地翘起：“嗯嗯嗯，阿昭没有舍不得。不过......”停顿片刻后，“那你又为何为他伤心？”
姜昭背对叶青棠叹口气，手下的动作未停，无奈解释：“不是独独为裴公子伤心，今日此事换成他人，我都会伤心。”
叶青棠似懂非懂，晃着脑袋，屈着胳膊，大大咧咧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他伤心了嘛。”
姜昭看与她讲不清楚，好笑地摇摇头，拒绝再与她交流，专注地擦拭裴以观脸上的血污。
浓黑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血白的唇，裴以观的面容一点一点显露。
姜昭擦完脸后，又压下头脑中的阵阵痛意，勉强挤出一丝神力恢复他的肉身，残缺大开的身体逐渐生长出血肉。
裴以观躺在地上，乍一看和从前一样，只是睡在地上。
一口鲜血涌上，姜昭不动神色地压下。
神力越来越匮乏了，姜昭皱眉绷紧了后背，往后撇眼，发现叶青棠没有察觉异常，才微微放松。
姜昭身后，叶青棠盯着她做完这些无用的动作后，嘴角一弯，无声地嘲弄。
姜昭背对着叶青棠，捋平裴以观的衣角，趁着叶青棠没注意偷偷取走裴以观腰侧的小珠子放进怀中。
姜昭反复摩挲着怀中的小珠子，感受小珠子的每一丝纹路，沉默良久，心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同叶青棠说出这个打算。
但四神山之间毫无秘密，即便今日不说，明日他们也会知道。
她心中打定注意后，不再犹豫：“我想复活他！”
叶青棠骤然听到这个回答，心疑自己听岔了，看着姜昭的背影，露出茫然的神色：“复什么？什么活？”
人死不能复生。
凡人死后魂魄应当归回忘川，渡过鬼门关，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受十殿阎罗审判后，跳入轮回台，转入六道轮回。
这是连神明也不能插手的天规铁律。
现在姜昭竟妄图打破。
叶青棠反应过来倒吸口气，一时间震惊姜昭的平静面容下掩藏的疯狂。
“你疯了？”
姜昭面色平常，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胡话，冷静地回道：“我很清醒。”
姜昭并没有说谎，她此时大脑异常清明，直觉敏锐地在一团乱麻中抓住引头，原先被叶青棠打断的思绪又逐渐被她抓回掌心之中。
裴以观的死亡背后绝对隐藏着什么，包括他本身就是疑团。
太巧合了，姜昭才查明他体内的异常，裴以观就死了。
暴动的大妖，发狂的妖兽。两者凑到一起更显得整件事情扑簌迷离。
姜昭断定这不是一场意外，更像是蓄意而来的谋杀。
但除此之外，姜昭一无头绪。所以姜昭才决定冒险复活裴以观，希望从他口中能得到更多线索。
若是能料到今日裴以观会惨死，姜昭绝不会托大，将裴以观身上的异常不放在心上，若是早日问清楚他，今日之事总归有个头绪。
而且他的命格本是长命百岁，贵及人臣，子孙绕膝。裴以观不该死在这个时候。
叶青棠短暂慌乱后，快速找到了趣头，两眼亮晶晶，满脸通红，迫不及待地走到姜昭身侧，俯身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好啊好啊，他的身躯都被啃噬大半了，哪怕用神力复原也不过装个样子。我们再去为他一副新的身躯！”
姜昭忍不住侧脸看向叶青棠，她知道叶清棠素来跳脱心大，但也没料到会如此之快就接受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想要加入其中。
不过就算叶青棠没有提议，姜昭也打算前往九天瑶池向西王母求取青阳神木。
青阳神木有固魂稳体之效，只有它才能制成裴以观的新躯壳，安放下不属于这副身躯灵魂。若是用其他制成新躯壳不仅生魂不稳，甚至还会将生魂排出体内有魂飞魄散之险。
想到这里，姜昭不由自主地抚摸怀中纹路复杂的珠子。
安魂珠。
这是九百八十三年前万仪山山神许无游打赌输她的一件神器。
安魂珠，顾名思义能安稳魂魄，在人死后将魂魄引入珠中保存。
对神明而言，安魂珠虽是神器，却没什么效用，神明没有魂魄，死后神力还归天地，神识并入天道。
裴以观在凡间雕了一个又丑又肥的兔子送予她，后来还总爱送她一些亲手雕琢的小饰品，姜昭向来不喜欠下人情。
所以寻了一个深夜，待他熟睡后，姜昭就偷偷潜入他房内，将一颗不起眼的小玉珠塞进他腰间的玉饰中。
本来只是想还了人情，却没想到反而阴差阳错让裴以观有了一线生机。
姜昭神色复杂的轻抚安魂珠，现在裴以观的魂魄就安静地缩在这颗小珠子之内。
如今只要去九天瑶池取了青阳神木，再让魂魄归位，应当能复活裴以观。
但姜昭想起某个人，面露难色。
若不是逼不得以，姜昭是万万不想见到她。
叶青棠也想起来九天瑶池还有一号人物，满头簪钗笑得乱晃，毫不遮掩幸灾乐祸的心情：“哎呀，我给忘了，阿昭在九天瑶池还有一朵桃花等着你去摘啊。”
姜昭心中情绪复杂，没有心思再与叶青棠说笑，将裴以观尸首安放在屋内完好的木床上，墨绿色的床幔放下，将一切藏在幽小的空间之内。
做好一切后，姜昭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别扭，立即动身前往九天瑶池。
叶青棠被撇下，反而一阵大笑，额间漏下一缕碎发，她上翘着嘴角，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用指腹勾住，眼中闪过一丝散漫，胡言乱语道：“有趣有趣。”
自言自语完又朝着姜昭离去的身影大喊：“阿昭啊，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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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昭和叶青棠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九天瑶池。
九天瑶池青山吐翠，清澈幽深，瑶池中灵气萦绕，雾蒙蒙的水汽，催生出大量的奇花异草依偎在一层又一层的天池畔。
青阳神木也生在此处。
姜昭才一只脚踏进九天瑶池，就听见上空满腔怒意地质问，随着一道破开虚空凌冽地鞭影直冲她而来。
“姜昭，你还敢见我？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