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消毒水味。

商寻睁开眼，下意识蜷起受凉的脚。

身上黏黏的，空气中湿度很高，呼吸间都能感到胸闷。

“别躲了，配合点！”有人虚弱但严厉地呵斥她。

……什么情况？

商寻撑起身体，看见自己的腿正搁在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膝上，对方正细细擦着其上的泥点和血迹，凉意就是从这传来的。

这可有些不好意思。

商寻把腿移走：“我自己来吧。”

戴眼镜的女孩看着她，欲言又止，吐出几个字：“想通了就好。”

记忆还没同步到位的商寻：……？

她闭着嘴环顾四周，总共十来个女孩，都非常漂亮。或坐或躺，眼睛无神，都像是逃难或者拐卖来的，十个人凑不出一套体面的衣服。

商寻视线朝远处放去——黑色的、伫立的荆棘栏杆。

她们像牲畜一样，被聚集在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之中。

空气污浊，荡漾着死气沉沉的寂静。

商寻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

原主身上的白裙子边缘勾着丝，破了好几处，露出瘦削的肩膀。四肢纤细但僵硬，在镁光灯下呈惨白色，毫无人气。

商寻活动好久才缓解了关节的僵硬，揉着膝盖上的淤青。

脑海中，记忆在缓慢填补着，一片片雪花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

她陷入回忆。

记忆里很多白发的人，或男或女，都长相俊美。原主自身也不例外，洁白纤细，像镀了圣光一样美好。

商寻看见原主生活的城市：白金色的砖瓦连绵，构建出一座沙堡般的星球，城市最中央有一颗参天白树。

生活日常乏善可陈，美景、美人、贵族奢靡的日常连续在一起，机械的重复。

有用的信息很少。

记忆里的原主不太说话，更不与人交流。

别人在她耳边说的话、不同家庭教师的教导像是默片一样，完全没有在在她脑中留下痕迹。她记住的只有不同的男人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的画面。

与其说她是一个人，不如说她是只精美的洋娃娃，被动地接受着女佣的装扮，听着形形色色的人对她外貌的夸赞，像过家家一样去很多地点抛头露面，偶尔拨弄几下竖琴。

她学的很慢，似乎花了很多年才掌握一首经典名曲。

记忆的最后，是白色的宫殿着火，如画的城堡沦为焦土，天际被染成红色，衬着黑色的云。

白发的小女孩坐在窗前泪水涟涟，她希冀地看着走来的人，以为那会是她的救赎。

可惜，她迎来的是铁棍砸向头部的重击。

再醒来时，已是此处。

商寻咬住下唇，心中升起一点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

原主身世浮沉也就算了，悲惨的开局也能接受。

但这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的记忆……恕她冒昧：原主可能智力还有点问题。

漂亮，但弱智；贵族，但孤儿。

上天对待原主，属于是开了个老鼠洞然后焊死了门。

商寻看看铁笼的拱顶，躺成一个大字。

穿越前，她刚刚被战火吞没。

醒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处于一个人权都没有的境地。

唯一的好消息是：和原主不同，她是个智力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聪明的成年人。

穿越前，她是原本世界的首席战术指挥官。在战乱的年代率领贫穷的祖国冲出重围，只要有她在，再少的兵力、再落后的装备、再参差不齐的军队都不会成为战败的理由。

敌国视她如水火，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的指挥塔吞灭于战火。

当然，来到异星他乡，缅怀这些已然没有意义。

商寻看着周围蜷缩的一具具纤瘦身体。

铁笼、病态、美丽、麻木的女孩……接下来要发生的绝对不是好事。

也许程度上有轻微不同，但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商寻默默把四肢和脸擦完，找到戴眼镜的女孩还布。

后者长发修剪的很整齐，眼镜边还挂着吊坠。和笼中大多数眼神空洞的女孩不同，她看起来还保持着较好的心态和思考能力。

商寻走过去，涮了涮手中的布，与她一起为另一个女孩擦拭四肢。

眼镜女孩诧异地投来一眼。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白星人前几天还是个未开智的小女孩，一进来就抱着腿哭，连裙子走光了都不会拽一下。一天之后开始发烧了才逐渐安静下来，最后昏死过去。

她还以为这个美丽易碎的小东西不会醒来了。

“我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南宫凛说出心里话。

对此，商寻并不意外。毕竟按照记忆反应，原主确实多有欠缺。

况且，眼睛女孩没有说错。

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八岁女孩确实已经在泪水和高烧中心碎的离开了。

“没办法，总得面对现实嘛。哭完脑子感觉清醒了很多。”商寻轻描淡写的圆过去。

“……倒也是。”南宫凛一愣。

她是这些女孩当中年纪最大的，也展现出和年龄匹配的担当。

她为商寻将垂下的白色长发别到耳后，轻轻安抚：“看见你振作起来，我很高兴。”

其它孩子年纪都在十岁左右，被抓到此处不过两天，除了她们二人，根本没人缓过来。

南宫凛承认，她完全想不到最先镇定下来的是这个白星小公主。

据她所知，白星贵族追求美丽到病态的程度。他们崇尚白发蓝眼，认为这是人类进化为精灵的体现。

为了保证血统纯粹生下完美的宝宝，他们是完全不和外界通婚的。

眼前女孩的外貌已经接近白星追求的极致：银白长发微卷，一尘不染，皮肤白到透明，瞳孔荡漾着清澈的冰蓝色，像是半融化的远古冰川。

按照一般的生物学知识，她下意识把白发女孩极端的美貌和傻傻的表现当成了近亲结婚的产物。

现在看来，自己片面的印象真是大错特错。

商寻看出这个大女孩在意外。

……这是必然的。

哪怕是她自己，也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身体素质感到遗憾。

“抱歉，我有点笨，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商寻小声发问。

南宫凛眼中再次闪过认可。

虽然对方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但她并没有因此轻视，而是很快梳理出已知信息，全盘告知。

不知道为何，她相信这孩子能跟上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穹顶拍卖所吗？”

“这是一个流动的、隐藏在暗处的拍卖所。它没有固定地址，也没有固定开市的时间，每次出现都是在各种截然不同的地点，隐匿在各种角落。他们卖的东西都有价无市——当然，这不是它出名的主要原因。”

“穹顶拍卖所的特色是……”南宫凛用目光扫了一圈昏迷的女孩们，压低声音：“保证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买下作为玩物的贵族美少女，美少年偶尔也有。”

大概感觉自己知道这些内情颇为可疑，南宫主动凛解释道：

“我家族……涉及到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所以有所了解。我姓南宫，名凛，是玄之国古族的一个旁支血脉。南宫家败在了我父亲手里，父债子偿，今天我沦为盘中餐也不奇怪。”

她偏过头，压住胸中酸楚，衬衣长裙依旧笔挺，像是深陷污泥的绿竹。

商寻拍拍南宫凛后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但南宫凛再怎么坚强，也是个才经历家破人亡、大起大落的十五六岁小女孩，一时间没法转换心情。

既如此，商寻换了个角度，吐槽道：“……非得是贵族？听起来很吃力不讨好啊。”

“是啊。”南宫凛悄悄擦掉眼角的泪，“不过星际这么大，搞血统崇拜的有钱人凑出几百上千号也不奇怪。况且物以稀为贵，贵族买卖这个生意，普通人感觉无可理喻，但有实力买单的人会感觉非常划算。实际上赚到盆满钵满不成问题。”

谈话间，她们已经擦拭到最后一个孩子。

这孩子是个金发美少年，也是笼中这么多人里唯一的男孩。

“估计就你和他身价最高。”南宫凛说。“你是外流的白星血统，他是天生丽质的男孩。当然，白星贵族对血统的掌控到了变态的程度，你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她目光深深：“你会是他们争抢的对象。”

“你也很漂亮。”商寻打哈哈：“又知书达理的，好人家肯定喜欢你这款。”

“借你吉言，不过我十六岁了。”南宫凛苦笑着：“按照这里的价值体系，被买走之后只会……”

说到这，她蓦然意识到商寻只是个孩子，剩下那些过于黑暗的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立刻停止倾倒心中苦闷，说出几天来心底盘旋的计划：“我会一点枪法，也许能给你们创造点逃跑机会。你机灵，到时候千万跟上。”

跑？

商寻：“有这种可能？”

听南宫凛的描述，这不像一个可以随便跑的地方啊。

“我……只有一个空洞的幻想。”南宫凛将水桶和软布放到门锁后，带着商寻到笼内死角洽谈。

抓捕他们的人对笼内这些白幼瘦毫无防备，只放了一个摄像头，笼中大片都是监控死角。

“穹顶拍卖所神出鬼没，为了给顾客新鲜感，每次都会挑选一个高端而且别出心裁的场地。他们一般提前十天给潜在客户发出请柬，十天后开拍。鉴于时间紧迫，他们拍卖的场所都是临时搭建的。理论上会有很多不够完善的地方。”

南宫凛面露愧色：“但我暂时未能发现漏洞。”

商寻：“术业有专攻，你非常了不起，这些信息非常有用。”

南宫凛眼中闪过希望，急急看向商寻：“你有什么……”

却看见白色的小家伙靠着栏杆开始发呆。

她黯然垂眼。

也是……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看见谁都抱有幻想。

南宫家算是半个内行才能知道这些，她怎么能指望一个水晶宫里长大的白星小公主看穿穹顶拍卖所的漏错呢？

作为商品，安分守己，祈祷遇上一个有人性的雇主才是比较实际的想法。

远处，一个穿燕尾服的身影靠近，铁笼，是照顾这批拍卖品的管家。

说是照顾，实际上只是收走那桶凉水，放进来一盒管状营养液，然后用枪压着商品们挨个解决一下如厕需求。

周遭很昏暗，基本没法探出这个神秘关押点的内部路线。

回到铁笼中，确定燕尾服男人走远后，商寻挑起话题：“那个管家掐着点来的。他用的怀表，表链上有个水滴垂在口袋外面，你注意到了吗？”

南宫凛神经紧绷，自然注意到了。

“那个没什么用，只是个流行品牌的湿度计，戴着他们牌子的饰品就表示有了心上人，不接受别人的示爱——最主要是，这是营销出来跟爱人表忠心的东西，最好别期待它真的能传递多少信息。”

商寻想起那颗水滴中有液体晃动的样子：“水滴大概三分之四满，是说明湿度很高吗？”

“理论上是，空气湿度75%。”南宫凛说。

她也注意到这点，但环境潮湿难耐，不用湿度计也能感觉得到。

她想不通这和眼前之困境存在任何必然联系。

“嗯。”商寻表示知道了，“睡吧。”

和养尊处优的原主不同，在战火中波动命运齿轮的她每天睡五小时都是奢望。现在有了大片时间，环境差根本不影响她对睡眠甘之如饴。

看着迅速睡去的商寻，南宫凛难掩眼中失落。

*

又过去两天，距离开拍时间又进一步。

燕尾服男人统计了每位拍卖品擅长的特长，说开拍前有两分钟展现自己价值的机会，拍卖场可以为他们提供道具。

越能取悦观众，她们的价值就越高。

这倒是南宫凛没提到过的。

商寻举手：“价值高有什么好处？”

男人似笑非笑：“买主会更加珍惜。”

其他几个孩子根本无心思考，随便说了几个唱歌跳舞的才艺，脑子比较活络的要了一些能用于打扮的东西。

直到南宫凛发声，管家男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被打破了。

“我要枪。”她冷冷的说，全然不顾已经踩住高压线。

“我要展示的才艺就是枪。”

男人咬牙切齿：“这不可能——我们不会提供任何危险道具。小丫头，你是玄之国的吧，听我一句劝，表演个画符，身价会高很多。不然，你这个年纪，有买家带走就不错了。”

南宫凛没有被刺痛，而是奚落地看着他：“你在担心什么？来两把玩具枪就行，喷出来是彩带，舞台效果好。”

有南宫凛吸引火力在前，什么要求都不显得过分了。

商寻趁那人吃瘪的功夫，紧随其后，趁热打铁：“我要一把大竖琴，和一个小蛋糕。”

竖琴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才艺。

蛋糕……是纯粹嘴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