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拍卖前夕。
之所以知道是拍卖前夕，并不是因为有人通知，而是有造型师打扮的人出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南宫凛被拉去弄了身中式打扮，换上显身材的旗袍，配上红唇，古典中透着危险。
她无心欣赏自己作为物品的妆扮，而是紧张地盘弄手中两把玩具枪。
神情异常，太明显了。
商寻撇过脸去。
她看不得像南宫凛这样聪明坚韧的小丫头狠狠摔在泥地里。
化妆师误以为她在配合化妆，捧起白族女孩的脸，心中感叹：
这是他干这行以来，碰到的最漂亮的藏品。
这漂亮不仅是绒毛五官上的，更是精神状态上的。
11号拍卖品神志清明，乖巧但不麻木。和那些病怏怏的苗子们不同，她仿佛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一般，有种不谙世事的健康。
瓷白皮肤的女孩仰起脸，闭上眼睛，任凭离子夹把睫毛夹得卷翘。
只需要简单点缀，她就像夜明珠一样绽放出来，难掩光华。
卷完头发，造型师找衣服的手停下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女孩身上这件染血染灰的吊带裙不换会更好。
她像是一件惊世至宝，被尘埃侵染反而更显绝代芳华。
这次之后，这个白星女孩将会是他生涯中最完美的杰作。
非常遗憾不能留影，否则，这真是足以进艺术馆藏的存在。
“就这样吧。”造型师掐完裙褶，拍拍白族11号拍卖品的肩膀，全然没觉得心中那些词形容在一个八岁小女孩身上是否有违伦理。
商寻点点头，表示ok。
——并不是对美貌自信，而是完全无所谓。
这时候能陶醉起来的，也只有这些靠拍卖会发财的人了。她个人美或者丑，反正结局都好不到哪去。
一个打了上百场胜仗的战术指挥官可不会觉得被卖掉之后所遇良人。
她抬头，目光和远处的南宫凛交汇。
对方肉眼可见的焦灼，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商寻理解。
因为可用的牌太少了。
几天来，她跟南宫凛的闲聊也只局限于这个世界的科技大概是什么样子。
对方以为她是不谙世事的白星公主，处于真空不和外界交流，没有怀疑的把星际比较普及的东西都介绍给了她。
商寻知道自己和南宫凛是同类，但她并没有结盟的打算。
十五六岁的未成年小姑娘还是别跟着自己蹚浑水了。
当然，这话并没有跟南宫凛明说过。
他们又没结盟，商寻认为没必要特意解释。
可惜，小姑娘性急了点。起初见她深藏不露，还以为她留有底牌；耗到现在，对她也只剩失望了。
商寻走过去，握住南宫凛的手：“不要着急。”
后者没给她正眼：“我不急。”
视死如归的人，确实说急也不急。
南宫凛已经准备好以命相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本来以为白星公主是个有胆识的可以联合一下，结果只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咸鱼。问东问西问了挺多，雷声大雨点小，问完就睡觉。
不过，也不能怪小公主。
南宫凛平复情绪。
任凭是谁，八岁都做不了什么。人小姑娘安分守己，到了好的买主手里，未必红颜薄命。
是自己擅自给她增加期待了。
见到劝诫无效，商寻也不强求，自己找了个角落睡觉。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拍卖品们入场的时候。
南宫凛年纪最大，被判定为最不值钱，因此第一个出场。
商寻被放在最后一个，为了吊足观众的胃口。
高挑的黑发少女起身，手中握着两把玩具枪。
隆重其他人目送着这个照顾他们好几天的大姐姐。
铁笼比较高，她踏出去时，一个持枪看守伸出手要扶她。
那一刹那，变故陡生。
对准看守的脸，南宫凛扣动扳机。
枪膛内的彩带早被她换成了营养液试剂管的碎渣！
如此之近的距离，就算发射的力量有限，锋利的碎屑也足以伤到看守的眼睛。
枪口，玻璃碎渣淅淅沥沥地落下。
看守之一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南宫凛被前赴后继赶来的替补掼在地上。
碍于离上场只有临门一脚，南宫凛再不值钱，也比他们这些雇佣兵珍贵多了。
这些人又惊又气，不敢动她，只能找受伤也不明显的位置狠狠踹上几脚、碾上几下。
威慑结束后，那帮人半秒也不敢耽搁，充满戒备地压着她上场了。
商寻默默看着。
她没有跟南宫凛说过半点内心的想法。
不是觉得南宫凛会拖后腿，而是因为自己没有万全之策，无话可说。
到现在连拍卖场全貌都没看见过，能制定什么战术呢？
还是一个人随机应变更稳妥些。
于是这几天下来，南宫凛发展出自己的反抗方式：换掉一个守卫，让其失去战斗力。
客观来说，这是以卵击石，是对命运威不足带的泄愤。
她能争取出来的一瞬缺口，充其量只是吓到了守卫队，距离逃跑的计划差的还远。
商寻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血滴和碎渣。
很了不起。她想。
所有抗争，都有意义。
*
笼中拍卖品一个一个的离开，商寻是最后一个。
她注意到这二十来个雇佣兵中，只有两个人服制有些特殊，黑中掺杂了黄铜色，要高级些，大概是其中的精英或是小头目之类。
第一个在拉南宫凛时没有设防，已经伤到眼睛离开了。
身着黄铜色作战服的只剩下一个。
鉴于南宫凛的前车之鉴，佣兵们小心了很多。
他们留了足足七人把守锋芒毕露的玄之国女孩，即使她的玩具枪里已经没有子弹。
本来两高级佣兵可以一个人送一次，轮换着来。现在一人受伤，只能另一人来来回回地押送拍卖品们。
商寻思索。
她有一些猜测，但没有结论。
男人打开铁笼，商寻乖乖地走出去。
身后，两杆枪若即若离地抵着她。
顺着黑洞洞的通道走了三五分钟，终于见到了临时展台。
远远地，已经能听见主持对自己的介绍。
“十一号拍卖品，白星贵族女孩，八岁。白星三主族之一，血统纯净，性格温顺。起拍价，一千五百万星币。”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白星的白雪姬！还是三主族血脉！
穹顶拍卖所开张二十余年，之前偶尔能弄到一些旁支的白星女孩，已是稀世珍品，不是纯正的白发蓝眼也能拍出天价。
那这主族女孩……真是想都不敢想！
最浅显来看，主族血统说明这个女孩身份高贵、稀有，长相最具白星特征。
但往后深推，岂不是白星三主族之一出了重大变故，才会导致有小公主流落在外？
这背后隐藏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起来。
——进场前通讯录都被拍卖所收走了，当前劲爆信息炸开，还管他身边坐的人是谁呢，反正脸都用投影面具挡住了，先讨论起来再说！
商寻并不在意那物化生命的介绍词，更不在意竞拍者的反应。
她眼珠飞快地略过场地的每一处，雪白的睫毛上下翻飞：
展台上立着一个漂亮的水晶话筒，话筒脚下还放着一个高礼帽，是前一位漂亮男孩表演魔术之后留下的。
里面夹层的道具也许能用上——可惜，读了她的心似的，一个工作人员把它收走了。
展台两侧连接通道的地方站满持枪的佣兵，大约有六人。
展台上一左一右侍立着两台机甲，背后的舱门开着，驾驶位悬空。
机甲也是黑底衬黄铜的配色，原来那两位佣兵所穿是驾驶服。
护送到位后，那位佣兵头领走到机甲后侧，扮演维持治安的背景板。
她要求的竖琴被摆在正中，话筒已经调整过了，朝琴弦倾斜，确保琴声能够阔出去。
商寻走过去，像表演一样，朝台下鞠了一躬。
她并不扭捏，白发蓝眼在聚光灯下一览无余。
——精灵中的精灵，白雪姬中的白雪姬。
如果说先前竞拍者们心中还有质疑，现在见了商寻外表，再不信也信了。
像是没注意到台下的哗然一般，商寻学着原主记忆中的模样跪下，平静地拨动琴弦调音。
其实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得到一次调整琴弦的机会了。但预备的时间总是不嫌多。
这是一架名贵的琴，拍卖所为了和她匹配，特意选了骨架大小适中的白色琴架，摸上去是微凉的玉石质感。
商寻跪在竖琴边，不大也不小，正相得益彰。
轻轻一拨，不菲的琴弦流淌出古雅的声音，即使她一个外行也听出了金钱的味道。
商寻心中暗笑：想来拍卖所也是看重她，什么马配什么鞍。为了把她拍出高价，连着琴也下了血本。
47弦，音阶流淌，最后有一处落空了。
商寻站起来，有些迟疑无措。
她微微偏头，朝机甲方向探去，对上佣兵头领的视线。
后者反应很快，立即赶到商寻身边。
“怎么了？”
商寻指着缺了弦的那一处。
那是音最高的部分，最短、最紧的那根弦。
这种贵族乐器，拍卖场准备道具的人不了解，有所疏忽倒也不奇怪。
透明琴弦在射灯下闪闪发亮。
一架改小的竖琴，对商寻来说真好，对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佣兵来说就有些矮了。他下蹲着凑近，看了几眼才搞懂商寻遇到了什么问题。
“已经告诉道具组了。”佣兵将通讯器换到主持人的频道：“竖琴出了点问题，让贵宾们稍——”
一根琴弦缠住了他的脖子。
正是琴上缺的那一根。
第一次有机会检查道具时，商寻就已经拆除了它。
最后一根琴弦音最高，最隐蔽材质最为坚韧，取走后也最不容易被发觉异样。
当初她就有点遗憾：不够长。
成年男人脖子粗，这长度不足以绕脖子一圈，没法直接绞杀。
为了有着力点，商寻只能将手掌绕进琴弦中，用尽全身力气，将线往后拉扯。
这个世界的材料技术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高度，琴弦质量很好，动辄就是纳米级的材质。她在原主记忆中不止一次看见小公主练琴被割破手，因此萌发了灵感。
此刻，透明的琴弦就是一把无形的刀，生生切破皮肉，割破跳动的血管，没入脖颈！
像是水坝上开了蚁穴。
鲜血溅射，将竖琴染得红红白白。更多没被竖琴挡住的血液直接射到观众席前的透明防护罩上，顺着防护罩的弧度往下流淌。
商寻牙关咬的死紧。
这可是未来世界的佣兵，和自己八岁女孩的身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即使动脉劈裂，她也相信对方有三五种反杀自己的方法。
所以一上来就要下死手，把所有力气注入在第一下。
她观察好几天了：驾驶服是高领，所幸脖子最上面没有完全遮住，又是人自己穿上的，总不能纤毫不露，因此可算是有了破绽。
绕在手掌的琴弦一视同仁的切进了商寻的双手，也切进连接拇指和手掌的肌腱之中。
感觉到手部不受控制的抽搐，商寻蜷起手掌，进一步加大力度，直到怀中抵抗自己的力量消失，佣兵的脖子软软垂下去，只有小部分肌肉连接着头部。
“嘭”。
一颗子弹擦着商寻飞过去，打在不远处的防护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