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天高阔远,山间的花缤纷错落,朦朦胧胧像给这座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浅色绸缎,铺就出鲜活的色彩。
枝繁叶茂中,陈霜凌倏然动作,红衣灼灼,正俯身将白愈压在门海上。
昨夜下过雨,门海里头的水满满当当,甚至飘了几叶花瓣儿。
在这一切以湛蓝苍穹为背景的景色下,云、花乃至他们,都隐隐约约,美好得像不存于这个世上,唯一深沉庄重的莫过于身后的道观。
他们像一对缠绵的爱侣,如果忽略陈霜凌手中那划过锋芒的短刀。
道观顶上麻雀儿发现了猎物,啾啾鸣叫了两声,扑棱着翅羽飞去了。
似乎是这清脆的鸟啼唤醒了陈霜凌,她动了动,微微弯下身,素净的腕上挂着木色道珠。
随着她的动作,青色的道珠碰到男人仰起的脖颈,反倒是显得这颈子更加细腻。
白愈被她折着腰,发丝贴进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流转着倒影的涟漪。
“呵。”
白愈轻轻笑了笑,声音像琉璃碰在玉上。
他抬头,整张脸也露在春风里。
五官惊艳,每一处都像溪流淌进静谧的潭中那样柔和,眼尾的泪痣更是令人心驰神曳。
“阿霜,缘何刀剑相向?”
陈霜凌手腕又向下压一分,白愈那令人称绝的脖颈很快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线。
她的衣袖难以避免地被沾湿,紧贴着皮肤,缓缓渗下水滴,与白愈滴下的一粒血珠融合成诡丽又清透的色彩,落下的瞬间映照出她勾起的妩媚笑意。
“什么久别重逢,什么破镜重圆,你这几日,难道当真和沈府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声音轻飘飘。
白愈一向单薄孱弱的身子经不住她这样狠厉的动作,刚要开口便是一阵猛咳。
陈霜凌收刀回鞘,白愈单手撑着门海沿直起身,好半晌才缓过来:
“别这样,阿霜,我知道你的,方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我,你也拿不准我究竟有没有替沈择清对付你。”
对方闻言,低头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踮脚捂住白愈的伤口,凑近他耳畔:
“好吧,我知道你能猜对,往后不要和他们来往了,我们在这殉情,好吗?”
不待他答复,陈霜凌半是挟持半是安抚着用右手捂着帕子,左手微微捏了捏白愈的手指,示意他往回走。
山路并不高,又是下行,他们没费多少力气,陈霜凌眯起眼看山脚下的一辆马车,和车前站着的叶岑潇。
“人,在这。”陈霜凌慢悠悠地踱步,又朝四周树林环绕的地方望了一眼,“沈择清,你该把你的人退下了,不然这样好的树,染到血可就不美了。”
风吹落一叶,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马车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马车窗处招了招。
杂乱脚步声纷至沓来,陈霜凌沉下声:“叶岑潇。”
紫衣女子长剑嗡鸣。
“停。”沈择清多少还得忌惮叶岑潇的身份。
周边人果然停下。
陈霜凌撒手。
今个儿只要沈择清露个面就成,至于什么结果,无所谓。
“叶岑潇,我们该走了。”陈霜凌声音淡薄,一面留心沈择清有没有动作。
“依你。”
是白愈的声音,在风中递过来。
“什么?”陈霜凌不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词句,转头笑问。
“你说要我同你殉情,我依你。”
世间忽然凝固了。
花不再盛开,鸟不再鸣叫,涓涓溪水也不再流淌,但因为这句话,一切活力又重生在这个节点。
她先是愣着,后又笑得极其纨绔,向他摆摆手:“我哪儿舍得。”
陈霜凌一路上笑意盎然,蹦跶着扑住一只蝴蝶,灰白的翅膀在她手心扇动,挠得发痒。
“叶岑潇,你看,蝴蝶。”她微微摊开手,漏了一条缝,既可以让眼前人见着,也防止蝴蝶飞出去。
叶岑潇可不关心什么蝴蝶,拂开陈霜凌的手,道:“今日不说缘由便唤我过来,又有什么盘算没告诉我?”
陈霜凌被推了一把,偏过头淡然一笑,指尖用力,不着痕迹地把蝴蝶捏死。
残破的尸体飘荡在地上,被绣花鞋踩了个粉碎:“你替我捉只蝴蝶来,我便告诉你。”
“有病。”叶岑潇蔑了她一眼,却大步迈去旁边的花丛,蹲着点,眼疾手快地拢住,挑着双翅往陈霜凌那儿一塞,随后抛下一句话,“我逛窑子去了。”
陈霜凌玩着蝴蝶:“窑子里头的姑娘能有我风情?”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
陈霜凌将窗棂推开,阳光如潮水般铺来,与她打了个照面,晃得红色耳坠都映射出稀碎的光:
“这次就是为了让白愈看看,沈择清会不会为了保他而放弃杀我的机会。虽然机会被沈知清打断,但没关系,总而言之,他意识到了。”
“更何况对你来说也有好处,白愈他定然比你了解沈家。”
叶岑潇觉得好笑:“我了解沈家做什么?”
陈霜凌回头,瑰艳的侧脸被光圈描绘一层淡淡的轮廓,“我跟沈府有仇,天下皆知,若不是有沈知清在从中周旋劝和,早就鱼死网破了。
“而你,叶岑潇,你是叶将军的女儿,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对我们这些圈子里斗来斗去的事情十分不屑吧,却屡次帮我对付沈家,不是因为你与沈府有别样的利益牵扯,难不成还是对我情根深种?”
叶岑潇一时无言。
陈霜凌放柔了语气,上前两步,做出亲昵无害的姿态:“那么,可否告诉我,你和沈家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呢?”
叶岑潇垂眸,神色冷漠:“过不多久你会知道的,我先走了。”
陈霜凌“诶”了一声,笑道:“先别急着走呀,告诉我什么时机才能让我知道?我好有个准备?”
“沈家最近有一批货,经安邑到浔阳的商道,届时我们就有许多事要做了,但在此之前……”叶岑潇止住话语,陈霜凌维持笑容,静静等待。
“把那个什么白愈,套牢了。”
陈霜凌“啧”一声,道:“坏了。”
在叶岑潇的印象里,她张扬且随性,还没说过这种话,想来必定是要紧事,于是问:“怎么了?”
“我把白愈落下了……”
昨日本就惹他不悦,今天又拿他开刀,还把人扔在道观,这下怕是会麻烦许多。
陈霜凌甩袖又回去寻人。
二人再遇见,便是京城的茶楼。
白愈坐在雅间内,茶案上摆着茶和一盘残棋,神情平淡,望向来人,从容一笑。
“要来对弈一局么?”
她将窗户合上,说好,便同他将残局继续下去。
陈霜凌执黑子,黑子比白子略大,夹在她二指间,衬得她指关节瘦长而有力。
她并不太会下棋,好在棋局中也不耍赖,这局走得还算平稳,快收官子时,白愈温声问:“阿霜可想与我解释?”
陈霜凌头也不抬:“要问什么?”
白愈放下棋,定定看着她:“不妨说说,阿霜为何对我这样防备?你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陈霜凌把玩着棋子。
“我知晓我该尊重你的想法与计划,可我又实在想多了解你现在的状态。”
陈霜凌状似随意:“我没有什么要做的,可能有点疑神疑鬼,你不必忧思。”
白愈身子向前倾,淡香袭来,陈霜凌面对他的动作,不躲着,反而也朝他靠近。
“你说对我心动难抑,是真是假?”
他的声音幽幽的,带着探究意味。
陈霜凌笑笑不语,反而问:“那你说说,你与沈家有多少联系?”
二人俱是沉默,气氛诡谲而冷清,像小舟漂在夜晚空无一人的湖面。
陈霜凌看了眼棋盘,轻巧撇开指尖,莹润的黑色棋子落入棋盒。
“不下了,回吧。”
白愈收拾残局,陈霜凌就默默喝茶,待收拾完了,她问:“还吃点心吗?”
“阿霜看呢?”他起身,站在陈霜凌跟前,盈盈笑着等她决定。
他确实长了副好皮囊,端的是温润如玉,无害可欺,总也不生气似的,但那双桃花眼,偏偏夺人心魄得很。
陈霜凌瞧着他这张脸,眼神大胆而热烈,随后由衷地赞美:“真真是神仙人。”
她正视自己的心悸,也认可自己的眼光。
他们一同向楼下走,白愈温声道:“仙人大爱无私,我哪里说得上。”
陈霜凌转头,又去看他,还是很满意:“你美啊,美貌至高无上。”
白愈步子微滞:“怎么能靠样貌评判?”
他比陈霜凌大不了几岁,正是讨人喜欢的年纪。
“因为我肤浅。”她笑容格外真诚。
白愈挑好点心,垂着眉眼,拢了拢外衫,忽而轻声道:“无论我与沈家联系什么,都不会害你。”
陈霜凌踮起脚,似乎想亲吻对方的唇角,可又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笑眯眯道:“那么我心动也是真的。”
“你当真将我忘了?”紧接着,白愈这般问道。
他说得很快,眸色也清明,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陈霜凌回得很干脆:“是。”
然后她转移了话题,大概没有将那个问题放在心上,“你挑的什么点心?”
“还是从前那些。”白愈的面上又跟蒙了层雾似的。
“……”陈霜凌哪儿知道从前是哪些。
一同回了府,又吃过晚膳,天渐渐黑下去,像墨一点点将天空染尽,待明日再洗,本应休息的时段,陈霜凌却在这时悄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