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时澜洳连忙安慰他:“我自己有一些积蓄的,你不用准备太多聘礼。”然后朝门外看了看,凑近他悄悄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外祖母给我准备了嫁妆的,都存在钱庄里。”
穆珩见她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一阵感动,他从不怀疑,她是个好姑娘。于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我饿了。”
时澜洳这才想起来,他还饿着肚子,快速把吃食拆开,摊在他面前,问:“想吃哪个,我喂你。”
这次,他没有拒绝。
她是一个细心周到的姑娘,一会害怕他辣,一会又担心他渴,夹着一块鱼肉,仔细把刺挑干净,喂到他嘴里,笑盈盈的看着他吃完,又连忙递上一盏熟水。
她那么好,将来定是个贤惠的妻子。只可惜,他没有这个福分。
饭罢,他牵着她的手逛园子。两人走在开满蔷薇的院墙下,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绽放的鲜花,望着他。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回避躲藏,假装看不懂她的心意,既是最后一次相伴,就让他做一回贴心的郎君吧。于是抚了抚她的耳鬓,让她稍待,自己探手摘下两朵花来,一朵送她拿在手上,一朵簪进她的发髻。
后来,他将她引上了那座小楼,指着永福斋的方向,叫她看。
她这时才惊奇的发现,“竟能看得这样清楚?”回过头来觑着他,“穆指挥,请你老实交代,何时开始觊觎我的?”
他毫不掩饰的望着她,眼眸真挚的与她说笑:“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开始觊觎了。”
时澜洳瞬间反应过来:“第一眼,就是在吴州的城门下?”
他点头默认,将她搂进怀中。她却连忙推开她:“莫非你也是贪图我的美色?”
伤口被她推得生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她似乎察觉到了,他又连忙将她拉进怀里,转移她的注意:“是是是,我贪图你的美色,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
时澜洳很快忘了方才的疑虑,双手环上他的腰,暗道,看来生得好看,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能抓住爱慕之人的心。
两人静静的抱了一会,目之所及,是两家后院的繁花似锦。却很不合时宜的,叫她看见了一对厮混的男女。
这是一个很令人吃惊的秘辛,时澜洳连忙扒着花窗细看,只见高显垒将袁梦娢按在假山后面,不住的亲吻。
她惊叹之余,想起了高显垒今日与她说的话,不禁鄙夷道:“你们男子的痴情,果然不可靠,许下的誓言,也多半不作数。”说完回过头来看穆珩,“穆指挥,你不会负我吧?”
这叫他如何回应?他注定要辜负她。今日短暂的欢愉,本不该有,是他向老天借来的慰藉,很快就要归还。
看着时澜洳明净的水眸,两人离得那样近,她白皙的脸庞,慢慢染上了红晕,似樱的唇瓣也变得鲜红欲滴,叫他挪不开注意力。
反正事已至此,他可以多要一点吗?挣扎着,犹豫着,终于情不自禁,将唇慢慢靠了过去。眼前的姑娘也很让人称意,迎合他,闭上了眼睛。
他大概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吧。
他的贪心,凭什么要让眼前的姑娘付出代价?一想到她日后,会抱着与他的回忆痛苦,他的心就似被斧凿劈裂一般,生疼不已。于是瞬间拉回理智,掩住心虚,拿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对她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时澜洳乍然睁开眼,连忙懊恼的低下头,讪讪道好。下楼前又忙向园子里看了一眼,见高显垒打开了后院的角门,迅速登车离去了。
出府前,她又抱了抱穆珩:“你今日很累吧?气色这样不好,不用送我了,快回去歇着,反正就在隔壁。只是明日,要记得按时回来,我散学后,就来找你。”
吴侬的软语,在耳边婉转留连,明明比温存的情话还要慰暖人心。可却偏偏叫他听得,心绞痛不已。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们最后一个拥抱。
他伸出手来,将她紧紧箍进怀里,在她颈间用力呼吸。他要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她身上的味道,记住她对他的深情。虽不知余生还能走多远,但只要有了这份记忆,他就不至于孤寂冷清了。
最后,他搀着她登上马车,松手的时候留恋不已,她笑着问他:“要不我再进去坐会?”
他捏了捏她的手,说来日方长,叫她快些回去。直到看着她的马车远去,他才骑马离开了府邸。
***
晏府
此时的晏翎越,正坐在书房里听巳女禀事:“国公夫人今日进宫,去见了花厂公,随后穆指挥使,就被传唤进了诏狱。属下估计,被罚得不轻。”
“她呢?”晏翎越问。
“时姑娘照常去了女学,只是……”巳女突然支吾起来。
晏翎越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散学后,她直接去了穆府。”她回答的小心翼翼。
“去吧,护好她。”说罢,他抬眼向窗外望去,正瞧见天际吞噬了最后一缕残阳,整个大地,暗沉下来。只见他并未挪眼,却悠然启唇道:“穆指挥使大驾光临,在下恭候多时。”
说完才回过头来,与突然出现在他书房里的穆珩对视。而穆珩做事向来快狠准,开门见山与他道:“高家这两日就会上门提亲,她,就交给你了。”
晏翎越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放弃了?”
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穆珩隐忍道:“好好待她,不要负她。”
晏翎越却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看着他:“这不必你提醒,我自会将她捧在手心。倒是穆大人你,既然要选择退出,就干净利落些,不要拖泥带水。”
穆珩与他对视,眼神坚毅,答应他:“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将来若是叫她伤心,我定来取你性命。”说完,转身离开,瞬息之间,就隐没进了昏沉里。
第二日
时澜洳照常去女学,只不过出门时候,正巧遇上高显垒登门拜访,他这回要见的人竟然是祖母。
只见他身后跟着四个仆妇,每人手上都端着赠礼,来到永福斋门上,挥手问候她:“未来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时澜洳想起他给她下药的事情,忍不住送给他两个字:“无耻。”
可高显垒却满不在意,与她道:“天气这样炎热,不如留在家中避暑,反正你那个女学,也上不了几日了,我的娘子。”
她恼急:“你想做什么?”
高显垒一副得逞的笑脸:“日子定在后天,届时,你好好待在家中,等我来提亲。”说完上前几步,凑近提醒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就去给咱祖母请安。”
他竟敢用祖母威胁她,看来今日这女学是上不成了,她怒骂了一句:“卑鄙”。就急忙返回到门上,想想气不过,又走出来,照着他受伤那条腿,使劲踢了一脚,疼的他抱着腿狂叫。
这一幕,正好被前来请安的袁梦娢瞧见。她慌忙跑上来扶住高显垒:“郎,显垒哥哥,你没事吧?”说完又朝时澜洳骂道:“你个死丫头,不知道显垒哥哥腿上有伤吗?”
可是话音刚落,就被高显垒一把给推开了:“袁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袁梦娢被推倒在地,懵了一会,才失落的站起来。
时澜洳见她委了身,还要陪高显垒做戏,便猜到她还被蒙在鼓里,于是提醒道:“小公爷,你后日不必来提亲,我是不会答应嫁给你的。”说完就赶紧把院门合上,免得打扰祖母午憩,这段日子,祖母身上不大好,想来是操心她的亲事,忧思成疾。
这下有袁梦娢绊住高显垒,想必他今日,是见不成祖母了。
果然,两人在永福斋门外就闹了起来,高显垒连忙来捂袁梦娢的嘴,然后拉拉扯扯的,一起往停芳阁去了。
然而这一去,竟到了暮食还未出来。直到袁明达下职归来,听了冯管家禀报,才匆匆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停芳阁,将院子围得铁桶一般。
可消息还是掩不住,传到了永福斋,祖母大哭说造孽,时澜洳忙在一旁安抚她:“祖母,祖母您消消气,这是阿姐自己选的路,她心中是欢喜的,您快静静心。”这时金妈妈急匆匆递上一枚保命丸,时澜洳接过来,连忙喂进老太太嘴里,伺候她喝完水,又给她宽了一会心,才把人安抚住。
后来她又守了祖母一会儿,见她睡着了,才悄悄离开。心里盘算着去找穆珩,想问他拿个主意,至少先把后日应付过去,或者叫他明日就来提亲,聘礼少一些不要紧,她不在意。
路过停芳阁时,意外撞见柳如慧,远远见她急匆匆的跑过来,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啐她一口,才着急忙慌的奔进院子。
她很快就来到了穆珩府上,门口的护卫对她还是那么恭敬,可家里的丫鬟仆妇却神色各异,见她来了,纷纷绕开了去。她一路莫名的,来到穆珩的房门口,见门敞开着,就走了进去。但奇怪的是,却不能一眼瞧见内寝。
今日他的卧房里,挂起了层叠的垂帘。是因为夏日妨蚊吗?她疑惑着掀开第一重帘,却顿时,愣住了。满地的凌乱狼藉,女子的纱裙,罗衣,绣鞋,混着穆珩的襕袍,中衣,横亘在她脚下。却来不及思考,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轻叹的声音。
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但本能驱使着她往前走去,伸手掀开第二重垂帘,视野瞬间开阔起来。目之所及,是艳丽的肚兜,小衣,另一只绣鞋,还有穆珩那双,金丝滚边的云头靴。
然而这些都比不过,那张摇晃的床榻令人刺眼。半透的幔帐,隐隐约约可以窥见,榻上匍匐的男女。
她想走的,可是移不开眼,挪不动腿,也发不出声音。她驻足了好一会,才引来帐下两人的注意。
榻上的女子,声线娇柔妩媚,语不连贯哀怨道:“珩郎,那女子是谁?叫她走嘛。”
于是很快,就迎来穆珩气喘难耐的声音:“请姑娘先去外间等我,我忙完就出来。”
她闻言,果然乖乖移步外间等他。因为不甘心,还有不相信。她要亲眼看着他,亲耳听着他解释。
所幸,没有叫她等太久。
他出来时整理着衣领,坐下后又理了理衣袖,眉眼浓情未散,笑望着她说:“今日提早散学了吗?有没有给我准备暮食?”
她不说话,只定定的望着他,绝望的望着他。
他却一脸疑惑的问:“怎么了?”
她还是不说话。
他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然后转身朝里屋望了望,才回过头来,征求她的意见:“她叫云柔,是新晋的宣抚使送来的,伺候得不错,待我们成亲后,给她个名分吧?”想了想,犹嫌不够,“恩,妾室的位份太低了,做侧夫人怎么样?我挺喜欢她的。”
听完他的一席话,时澜洳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扇了他一巴掌。
他却舔了舔嘴角,笑道:“做我的女人,可不能这般善妒。”
她怔忡的望着他,望了好久,眼泪一滴,一滴夺眶而出。他也望着她,眼神玩世不羁。
她终于看不下去,转过身,平复了好久的心绪,与他诀别:“倩女笑兮,郎君慰兮,巧言附耳,不闻旧人。昨日不复,他朝无期。”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穆珩,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昏迷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