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妖(三)
瞬息之间一道白光闪过,缚灵瓶顺着司楚指尖点的方向灵活绕着女妖而上,唰一下将其收归其中。
司楚悠悠走过去,抬手接住从半空中掉落的瓶子。缚灵瓶触手温润,材质如玉却又不是玉,可将妖的魂灵牢牢锁进去。
胡川:“……”还真是鬼才啊?
伏妖功法虽说是修真派中最基本的入门功法,但在未对它有系统修炼之前,是很难发挥出来的。
胡川当时没日没夜练习了半个月才堪堪能使出一二。谁知司楚仅仅是看过他划过一遍便能肆意运用。
周围学员皆是一愣,瞪大双眼看着云淡风轻的司楚。
她是什么时候偷学的伏妖功法?
认识她这两个月,他们已经被司楚锻炼出了接受能力,可这也太离谱了,他们还没学会走,司楚就已经跑得遥遥领先了!
“……楚楚”王平可双眼放光一把抱住她,“你好厉害啊,嘤。”
胡川收敛了神色,颇不自在地走过来。之前事态紧急,根本来不及多想,冷静下来后想起司楚事前说的府中有妖,再加上方才那一幕,他现在只觉背后发凉。
只是看一遍便能学会伏妖功法,这不仅仅是天赋就能概括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府中有妖?”他问。
闻言,周遭人都纷纷看过来,也是对此感到疑惑。
王平可顿住,想起司楚此前表现的种种,的确非正常学员所能达到的。她偏头看向司楚,阳光照下来,后者修长的眼睫压下两道阴影,令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遇上司楚这样的贵人,助她修炼,帮她解惑,还给她包子吃!
嘤。
司楚垂眸看着手中的缚灵瓶,实在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关键像这种靠经验才会发现的,她要怎么说,直接说“等你们多见见妖就行了”?
她清了清嗓子,装模做样道:“这天下有阴阳眼可见鬼神,自然也能有可辨妖的特殊技能。”
“哦……”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与生俱来,不得不服。
左后方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司楚循声看过去,见之前那名同她说话的男学员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面带浅笑,正静静看着她。
这边陶妖一除,那边齐夫人就醒了,家仆来报的时候,胡川立即带着众人过去给齐家主讲清情况。王平可一步三回头,也跟着走了。
这么一方窄窄小院,此刻就剩下司楚和那位不知名姓的男学员。
司楚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个人长得实在让人记不住脸,他个子高挑,身姿挺拔,那一身朴素的学员袍在他身上极其不搭。
并非是衣服不合身的问题,只是这人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气定神闲,仿佛遇到任何事情他不会面不改色,这样的人实在不像学员。
司楚在审视别人的时候就忘了自己,明明最不像修真界初生学员的是她本人……
此时春风乍起,微风裹着落花,飘飘扬扬落下。
司楚见眼前人微微抬手接住一片花瓣,弹指间,花瓣烟消云散。
他复又抬眼看向她,眼底浮现淡淡的无奈,“方才我心念一修心功法,本是养心护心的东西,这片花瓣却因我手中的余力而烟消云散。”
“许多修真术法,你都学习得很快。”他嘴角还带着笑,似乎意识到司楚有些不耐烦,他取下手上的一枚戒指,将它递给司楚,“但是像方才那样只看一遍别人施行术法就匆匆上手的情况,以后还是规避吧。”
“很多术法的内核是功法,倘若你没有整体学习过就强行施法,并不清楚其中的细枝末节和心诀的话,很容易遭到余力的反噬。”
司楚想起方才消逝的花瓣,这才点头回应了一下。
“然后呢?”她问。
那位不像学员的男学员示意她看自己手中的戒指,在司楚垂下眸子看过去的同时,他抬眼看向司楚。
两道目光悄然错过,司楚并没有察觉到那抹深沉而漫长的目光,和那眼神中萦绕的说不清的情绪。
她眸光微动,仔仔细细看着那枚戒指。这个小玩意通体发青,像是什么植物的枝茎,但又不带一丝一毫的瑕疵,光滑盈透,仿若人间的翡翠。
但她清楚这东西不是翡翠,因为它表面不断滑过浅浅的流光,远远看去仿佛给戒指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这枚戒指可以护你心肺不受功法的反噬。”那人又开口。
司楚觉得莫名其妙,她掀起眼皮看过去,“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像细针轻挑心口,那人眉头微微一蹙,又倏然张开,他垂眸沉默片刻,不知在斟酌什么。
司楚这时候异常罕见地给予了他满满的耐心,不浅不淡地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在说“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招”。
“楚楚!”王平可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听那脚步声,她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
司楚下意识回头应了一声,等她转身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位男学员又不见人影了。
独留那枚青绿色的戒指悬滞在空中。
“……”她想骂人。
还从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她面前溜走。
“楚楚!”王平可扒拉开半边门,看见她还在原地站着,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走,“齐家主说那个陶妖在他梦里出现过!胡川叫我过来找你,一起过去分析分析。”
司楚被她强行拽走,匆匆回头拿下那枚戒指将它放到了暗袋里。
等到了房间司楚才明白为何王平可这般急躁,这才一会不见,齐夫人就如换了个人般容光焕发,她穿戴整齐同齐家主一起坐在厅堂内,见司楚进门,忙向她走过去向她道谢。
司楚不露痕迹扫了一眼,她后颈的红痣已然消失。
两人客气推拉了一阵后才回到正事上来。
齐家主牵着夫人的手,满脸忧愁看向司楚,思忖了片刻才开口,“我前些日子买回来那个陶人后,就做了个梦。”
梦中有一位有着花容月貌、弱柳扶风的女子。齐家主和夫人的儿子马上就要及冠,他正苦于给儿子安排通房丫头。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齐家主就对那女子说,像她这般貌美的女子,就算身份低微,给大户人家做妾室也绰绰有余。谁知一梦醒来,第二天家中的池塘就多了道庞大的黑影,原本养在池塘中的锦鲤一夜死亡,夫人也在那一天后体弱多病。
“您从哪里买的陶人?”齐家主话音刚落,司楚就发问道。
“留仙镇前些日子来了个手艺人,他做的竹编和陶人独具特色,我路过瞧着有趣就买了一个。”
“那手艺人在哪?”司楚追问。
胡川见她对这个手艺人十分关注,不解道:“既然陶妖已缚,事情也了解清楚了,为何要抓着那位手艺人不放?”赶紧拿着战果回山才是硬道理!
司楚瞟他一眼,没有应声。
纵使留仙镇再人杰地灵,陶人也没有再短时间内成妖的道理。这其中因果,恐怕只有那手艺人清楚。
不,还有一人也清楚。司楚暗中摩梭着手中的缚灵瓶,若是能通陶妖的魂灵一叙,或许能知其中一二。
——
亥时。
夜深寂静,灯火寥寥。
司楚合上厢房的门,关上朝向路边的窗,这才执着柄蜡烛走到窗前。蜡烛被放到床边案几上,昏黄的烛光照着窄窄一角。
司楚从暗袋里拿出缚灵瓶,伸出手感受了瓶身片刻后随手掀出张手帕放到面前,指尖在牙齿上用力一抹。
鲜血为墨,手指为笔。她在手帕上潇洒画了张符,才施舍给了一旁孤零零的瓶子一道目光。
啪的一声,缚灵瓶被打开。
一缕幽蓝微光从瓶口缓缓探出,察觉到周围没危险后,它正要发力逃跑就被一股强有力的吸力吸进了手帕。
司楚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撑着头懒洋洋看着那张手帕,一手合上了缚灵瓶。
那张被画满符的手帕仿佛刚反应过来,她摇了摇头,似乎在适应这副“身体”。
“别玩了,问你几个问题。”
司楚冷冷清清的声音落到她耳里,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女妖抬起头,张眼便见白天将自己收归了的凶手,撒腿就要跑。奈何手帕终究为手帕,一张薄薄的布蛄蛹半天也不过一个巴掌的距离。
司楚纡尊降贵地伸出手指捻起那奋力逃跑的布,将她“吊”到自己面前,悠悠来了句,“不错,很努力。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个奖励啊。”
女妖:“……”
那手帕显而易见地颓然起来,耷拉在司楚手指上装死。
还别说,她的手指又细又长,还带着浅浅淡香,女妖觉得自己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滴答。”
一道微弱的水滴声落下,女妖觉得自己身上湿了一大片,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睁开眼,一个庞大如山的“水缸”正悬在自己头上,司楚漆黑的眸子自上而下盯着她,比那“水缸”还恐怖。
“啊啊啊啊啊啊!”她终于喊出声。
司楚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幽幽看过去,“舍得说话了?”
“嗯嗯嗯嗯嗯!”女妖不住点头,虽然从司楚的角度看过去,只是一块布在不停抖动。
“手艺人是谁?他在哪?他在你成为妖的事情上,都做了什么?”她又喝了一口茶,好不惬意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不清楚他是谁。”女妖哆哆嗦嗦盯着那满满的茶水,仿佛下一秒司楚就能把她浸进去,“我只知道他有些本事,自他手上出来的东西,只要他愿意,都能沾点他身上的本事。”
“什么本事?”司楚平静无波的眼神落在手帕上,女妖直接打了个寒噤。
“他能利用灵气助化事物,还能看见人的一些……东西。”
人的东西?司楚蹙眉,显然对她模棱两可的回答很是不满。
“我被做出来以后已经有些灵姓了。”女妖看见她眉眼间很是不耐,话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劲全出来。
“被主人带回家后,我因从没见过人的屋子长什么样,就在晚上趁着夜深人静,借助圆月精华靠魂灵逛了逛。”
“然后就看见主人家的小公子。”
“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托梦给了主人,哪曾想得到了他的允许!愿意让我成为小公子的妻子。”
女妖的声音雀跃起来,司楚都快能瞧见她脸上的笑了。
“然后呢?”
“但是我即便有些灵姓,距离幻化成人还要好久好久……”
“我就想了一个讨巧的办法。”
“那个讨巧的办法就算吸收你女主人的精气?”司楚挑眉。
“……”女妖声音颓丧下去,“我真不知道那是不对的行为……之前也没人告诉我啊。”
“那水祟也是你找来的?”
“……是。”女妖越来越没底气了,声如蚊蚋,“我想着若是有东西能吓她一吓,就能大大削弱她的阳气,我能更好得手。”
司楚撇开眼睛,不咸不淡道,“那你下半辈子就好好在缚灵瓶待着吧,南苑月会收拾你的。”
“呜呜……”女妖最初没觉得这是错误,现在就算悔不当初也来不及了。
司楚没管她的情绪,继续问,“你方才说,那手艺人能看见‘人的东西’,是何意?”
女妖止住哭声,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就是人的因果。”
司楚皱眉,人的因果?
“我也能看见你的。”她接着说,声音平平淡淡,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你需要我帮忙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