麢（二）
麢抬手将那根本不存在的碎发别到耳后，优雅地拉开了最近的椅子，惬意地坐下去，随后怡然自得地翻开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王平可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呆呆地望向一旁的司楚。
司楚已经见怪不怪，正抱着手臂等这羊开口。
“啊呀呀，这茶真不如我们雪山上的冰晶雪露……”
砰！
司楚一掌拍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面无表情扭脸地看着他，随后笑了一笑。
麢：“……”
“你不要这么暴躁嘛！好久没见了，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他嗔怒地看了眼皮笑肉不笑的司楚。
王平可鸡皮疙瘩直接碎了一地。
这就是雪山上的羚羊吗？不应该啊？志怪话本里的羚羊妖都是威风凛凛、踏破山河波澜不惊的正义使者来着？
“你大老远从不周山过来是有何贵干？”司楚瞟他一眼，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督促。
“啊呀呀你别这样看我！”麢立即闭上眼睛扭过脸去，冲她摆手，“你太好看了，我怕我爱上你。”
王平可：“……”
司楚：“……”
半响，司楚转头对王平可道：“这家伙年轻的时候摔坏过脑子。”
“哦。”王平可了然地点点头，恍然大悟地看向麢。
后者闻言瞪大眼睛，“你不要以为你进修真界就高枕无忧了啊，我——”
司楚瞪了他一眼。
麢：“……”好吧，我懂了。
“说正事。”司楚撂下这三个字。
“栖霞宫有人往不周山去了。”他谁也不看，一板一眼盯着面前的空气麻木说着，“我本想着两地相隔千里，能让我们有反应时间，哪曾想当天就被一个混小子爆了头！”
混小子？司楚挑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红毛怪的身影。
“就是那个白榆！头发是红色的那个！”麢愤愤说着，满腔怒火倾尽手上，喀嚓一声手中的茶杯碎成齑粉。
王平可：“！”
怪不得楚楚说胡川不如拿锅炖了自己，她现在觉得胡川连抱起锅的本事都没有了。不过……这个羚羊为什么大老远为了栖霞宫的事情来找楚楚啊？
王平可的目光缓缓在司楚和麢两人身上看过来，看过去，看过来，看过去……
好吧，她放弃，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就赶紧来找你了呜呜呜！”麢一个身型魁梧的妖冲着司楚吱哇乱叫的画面还是挺令人难以接受的，王平可默默转过了头。
司楚垂下眼睫，白榆前去不周山，肯定是舟九授意的，要么是有玉佩碎片的线索，要么是——杀人。
杀人是不可能了，不周山万年覆盖白雪，高耸入云，断面如削，这种环境若还有人，那肯定是冲着自杀来的。
那就只能是为了玉佩。
在栖霞宫的这两百年，他们统共就这两件事。玉佩碎片一共有四块，一块在无垠之海的妖龙手中，被司楚找到，一块在人间帝王手中，一块在南苑月，还有一块至今下落不明。
难不成在不周山？
司楚这一世刚醒过来就被舟九安排来了南苑月，为的就是那块碎片。可不周山那边若也有碎片的话，为何不调转任务，让司楚前去？毕竟上天入海打架这种东西，她最擅长，更何况她还认识不周山的灵兽——麢。
麢见司楚沉着眸子不说话，以为她又忘记了朋友情谊不愿相助，苦着脸逼问道：“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们伟大的友情了？你为什么总是忘！你难不成又死了？”
他同司楚认识得很早很早，早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有段时间他在中原的一处临江小镇偶然遇见司楚，在他又蹦又跳冲过去的同时，某人冷着脸照着他脑门给了一击。
他当即在空中滚了三圈，跪趴在地。
麢：“！”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司楚看了好久好久，后者记得他是谁，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拿他当朋友的意思。
等他好不容易再度和司楚熬熟了，对方才不情不愿告诉他一个事情。
她死了。但又活回来了。
麢不以为意，他知道司楚是栖霞宫的人，舟九的本事大着呢，复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司楚皱着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易被察觉到的恐慌，她欲说些什么，却话在嘴边止住了，只难过地来了句，“所以我上一世的情感全不见了。”
不见了？麢震惊，他晃了晃司楚的脑袋，确认是颗完整的，“什么意思？”
司楚没再往下说，他也就没问，想着总有机会知道的。
过了近一百年，他终于知道了。
因为司楚又死了。
这次是为什么死他太清楚了，毕竟对方去无垠之海之前还来找他问过路呢。他本以为司楚会直接死在那片海，都已经做好为她收尸的准备了，说知道这家伙如此顽强，在龙爪子下活了回来！
虽然刚到栖霞宫没几天还是死了吧。那在无垠之海死里逃生也足够令人震惊了！
等他见到第三世的司楚，他已然习惯，拉着她嘚不嘚聊了整整一夜，才将他们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友情强行安上了她的脑子。
但谁知道她第三世还没活几年呢怎么又死了！！！
麢带着无比幽怨的眼神，在心里沤了口心头血。
司楚：“……”她默默抬眼看了下一脸懵逼的王平可，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松了口气。
然后用看傻子的眼神回看麢。
麢：“？”你忘记我们的天可泣地可怒的友情还有脸骂我？
眨眼间，他脑中一闪，收敛了神色，压低声音道：“你真的又死了一会？第三世死得这么快吗？我记得你第二世可是活了近一百年啊。”
不知被提起了什么，司楚的脸色有了一瞬间不自然，但随后又恢复到那股看傻子的表情。
麢：“。”我懂了。我又懂了。不亏是我，你最忠实的朋友。
“如果没找到东西的话，红毛怪不会在不周山待太久的。”他需要回去复命。
司楚又默默看了眼王平可，后者顾着吃糕点，似乎没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麢闻言放下心来，眉开眼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他惹恼我们山神呢。”说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反问司楚，“你为什么来南苑月了啊？你什么时候看得上修真界了？”
王平可吃糕点的动作一顿，不露声色地又拿起了一块桃花酥。
司楚深吸一口气，狠狠压下心中想把这个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妖暴打一顿的冲动，一字一顿道——
“学，无，止，境。”
“……”
麢点点头，“哦。”
飞快打发走了那个魁梧的嘤嘤怪，司楚看着房间里另一只嘤嘤怪，陷入了沉思。
王平可不会认为她也是傻子吧？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方才司楚问麢怎么会在地上躺了一夜，这家伙一抛媚眼，十分风骚地来了句——
“没什么，左脚绊右脚，摔着了而已。”
司楚看着沉默了许久的王平可，万幸，她没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自己，而且居然还很淡定？
好家伙，不亏是她母亲的亲闺女，没有遗传她父亲的咋咋呼呼。司楚心中肯定道，转过头来就看到桌子上的三盘糕点空空如也，不剩一丝渣子。
“……”她微微一笑，伸手给王平可倒了杯茶水，怕她噎着。
有些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里快疯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
“栖霞宫？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神不知鬼不觉的魔鬼门派吗？”
“什么友情？楚楚为什么和这——么远的妖有友情？”
“什么叫‘又死了’？难不成楚楚……是个死人？”王平可想到司楚各种非人的操作，顿时脸色一白。
“什么找东西？红毛怪是谁？”
“什么叫‘看得上’修真界？难不成楚楚从来就看不上？”
“这是我该听的吗？这是我能听的吗！！”王平可满脸黑线，她该不会要被杀人灭口了吧。
刚想到这里，面前就横出了一条纤细的手臂，王平可心下一惊，猛地看过去，瞳孔中黑白交错目光闪烁映出司楚的脸，等待着死亡的召唤，却发现递到她面前的是一杯茶水。
“……”很好，我快噎死了。王平可含泪接下，仰起头来一口干完。
即便是毒！毒死也被噎死听上去好一些！
司楚看着王平可喝下茶后青白交接仿若四季轮换的脸色，轻叹了一口气，“还要吗？”
王平可怔愣一瞬，看向她。
司楚目光淡定又平和，下巴一点示意了一下那三只空碟子，抬手又给她倒了杯茶，“吃这么多，可让你有事干了。”
“总之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又说道，表情十分认真，将茶杯塞到王平可手里。
王平可嘴巴一撇，差点委屈哭出来：“……嗯。”她见司楚本就亲切，仿若一见如故，现在司楚都当着她面同那个“朋友”聊了这么许久，显然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既如此，她也不会让司楚失望的。
心里那诸多疑惑，姑且放下吧。没有人会对任何其他人无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