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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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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南州已记不清叶锦意有多久没回过沁园居了。

他如往常般,辰时起身,穿衣用膳,同过去十年来一样,过着日复一日的规矩生活。

可突然,一个人不由分说的闯进自己的这方天地,霸占了他的半张床不说,还分走了半个院子,扰乱了他一成不变的日子。

等他好不容易适应,那人又陡然抽身离去,一连半月都不着家,现在的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自叶邵元回来后,叶锦意便一直待在叶府,距离上次俩人碰面已过去这么久了,他的夫人没有一个口信传回不说,就连叶府的消息都还是他自己的暗卫告知与他。

前不久,叶邵元先是在朝上以自身受伤和为老夫人侍疾为由,交出了手中军权,而后不到三日光景,就传出叶府老夫人病重的消息。

他的夫人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叶府,什么也不告知他,但他作为孙女婿,可做不到她那样的心安理得。

于是,萧南州唤来鸿飞,带上给老夫人准备的名贵药材,天一亮,便去到了叶府。

同归宁那日一样,叶邵元并不是很待见他,除了他刚被管家领进门时抬眼看了一下他,而后便没有一个视线往他的方向而来,更别说是坐下来两两交谈。

不过,萧南州并不恼,毕竟在他的心里,叶邵元除了是叶锦意的阿父,更是他心中的英雄,是他在大郢为质十年来,唯一一个让他信服敬仰之人。

他不待见自己,定是觉得自己还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只是,他不是很理解,叶锦意究竟有什么过人优点让向来求全责备的叶大将军对她如此另眼高看。

萧南州不经转头看向了离他数丈之外的叶锦意,见其一脸愁容死死地盯着为老夫人诊脉的川乌,嘴角竟不自觉地扯过了一丝笑意。

还真是傻的不自知!

不通医理,还如此看着医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能从中瞧出什么名堂来一样。

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视线,前一秒还看到的认真的叶锦意忽而转头朝他的方向看来,俩人的视线在空中匆匆而交,可还没等萧南州捕捉到她的意思,那条视线就迅速的收了回去。

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川乌一人身上,只等着她的回答。

片刻后,川乌请叶邵元和叶锦意去到了外间,也不知三人都说了什么,回来时萧南州就见叶锦意垮着一张脸,而叶邵元则径直往外走去。

叶锦意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站在老夫人的塌边,眼神空洞,眉头紧锁,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无常。

叶凌月很少见阿姊如此,心中猜测祖母的病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于是她悄悄挪到叶锦意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微微发凉的手。

很快,去而复返地叶邵元带着身形憔悴的周氏来到慈安堂,并让仆妇唤叶锦意和川乌去到了偏厅。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将军这是何意之时,忽听得不远处的偏厅传来一阵器皿破碎的声音,女人求饶的哭泣夹杂着男人的怒言断断续续地传来,寝殿里的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不用明说,大伙也知道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把头埋到最低,宁愿自己不曾听到过这些。

“...将军,不是妾,真不是妾做的,我就是…就……只是往阿母的饮食里加了一些化经散,那巫士说了,不碍事的,我没有下毒,真不是我…”

周氏瘫坐在地上,手因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碎片,破了一条口子,伤口不断地往外流着血,鲜艳的红染脏了她素白的裾裙,刺眼又恐怖。

她不知老夫人为何突然就中了毒,也不知叶邵元为何会认为是她下的毒。

是她做的事,她会认,可不是她做的事,她怎么可能认下。

“将军,你要信妾,阿母她可是我姨母呀,我怎么可能……对她下毒。”

周氏恳切地看向叶邵元,希望他能因此相信自己的清白,可不想这句话直接触到了男人的逆鳞。

叶邵元霍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周氏,连不小心撞翻的茶盅都浑然不在意。

理智逐渐被怒火所代替,他毫不掩饰眼底的愤怒,直呼其名道:“周时琼,亏你还知道阿母是你的至亲,若不是因为你的化经散,阿母她何至于此!”

叶邵元说着,将刚刚川乌查到的药渣直接扔到周氏的面前,“我倒要看看,铁证面前,你还要作何狡辩!”

周氏闻之,战战兢兢向前,她不解地拾起地上的袋子,又抬头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川乌,反应过来叶邵元刚刚那些话的意思后,她飞快地查验着里面的药渣。

她自少时投奔至叶府,老夫人每日的药便从未离过她手,即使从未学过药理,可对老夫人常吃的几味药早已乱熟于心,哪怕是医士哪日换了药,她也能轻松看出其中差异。

当初在给老夫人下药时,那巫士再三保证,化经散与阿母吃的药在药性上完全没有冲突,定不会伤人身体。

而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专门找了一个和阿母年纪相仿的仆妇试过药性,确实只会让人昏睡不醒,绝不可能像将军说的那样,中毒昏迷!

这其中定有什么纰漏!

周氏不疑有他,仔仔细细地查验着药渣,直到她看到那味从未出现过的药,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不是老夫人的药!”

“老夫人的药中没有细辛!”

她从未在老夫人的药方上看到过细辛,巫士说过,化经散里有藜芦,细辛和藜芦不同同食,她是知道的。

叶邵元并未理会她的疑惑,反而是一旁的叶锦意善意提醒道:“母亲,这是祖母昏迷前医士根据其病情更换的药方,母亲一直侍奉在祖母身侧,怎会不知?”

一句话,无关痛痒,不轻不重,却活生生将周氏钉在了未尽心思侍奉婆母的罪责柱上。

被问的无言以对的周氏,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她无力瘫坐在地上,所有的希冀在这一刻化为虚有。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若不是前些时日,老夫人从别处知道了华儿与公子峋的事,明里暗里要阻了华儿的路,她又何至于此。

那时,华儿和公子峋的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看着泼天的富贵就在面前,她不能让人把华儿的前程给活活耽误。

她要的其实很简单,一直都很简单。

只要老夫人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华儿与公子峋的事不予理会,任其发展,她怎么也不会被逼的向老夫人下手。

还有那药方,她是真不知道医士是什么时候加了细辛,那些日子她整日为了华儿的事伤神,老夫人这边的侍奉大多时候都是老三家的在管,根本没人告诉她换药之事。

“将军,妾是冤枉的,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叶邵元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对她漏洞百出的辩解之词置若罔闻,“周氏,你可知,就凭毒害婆母这一条罪名,我今日就能休了你!”

他这话一出,叶锦意和周氏全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

要知道,在叶家,若不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休妻是万万不允发生之事,看来,周氏这次是真把叶父给逼急了。

“你自嫁入叶府,我便一直对你的恶行得过且过,你放纵意儿,任其顽劣成长,我念你继母难当,从来都是偏袒向你,不料你不思己过,反而变本加厉,纵容手下仆妇对意儿狠下杀手……”

“可最后……我还是向了你,尽力保全你的继母名声,然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竟为了给你的宝贝女儿铺一条你们自以为的康庄大道,不惜伤害阿母性命。”

“周氏!”

“你还要我何?”

叶邵元扶着案几的手微微发抖,他怒目横对,一股逼人的威严在他的周身汇集,连带着周围的气氛也变得不寒而栗。

周氏紧绷的神经“嘣”地一声,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她从愣怔中回神,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的男人,默默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说的,也无需再解释什么,叶邵元没有一件事冤枉了她,老夫人的毒虽不是她下的,却实实在在因她而起,那时的她确实动了伤害阿母的心。

可是…休妻,她不能接受!

似重新燃起了希冀,周氏扶了扶因慌乱而松散开来的发髻,后朝上首的叶邵元磕头求道:“将军如何责罚,妾认,唯休妻,妾万死不从!”

“咚咚”的磕头声阵阵传来,听的人心里发毛。

叶邵元不耐地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之人,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屋内一瞬沉寂,只听得呼呼的寒风拍打着窗棂,短暂沉默后,叶邵元招来门外的王阚,开口道:“带回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望!”

叶锦意立在一旁,看着门帘被人掀起又落下,在半空中久久晃荡。

心中那困扰她多年的东西在此时如同那隔绝在外的雪花般,瞬间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不是阿父不疼她,原来阿父他什么都知道。

父女俩就这样不近不远地各自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一切归于平静,往日的悉数过往渐渐浮现在眼前。

良久,叶邵元才缓缓说出了一句:“意儿,阿父对不住你,更愧对你阿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叶锦意那埋藏多年的委屈终在这一刻化为汹涌泪水伴随着酸楚和释然,夺眶而出。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她终于等来了阿父的道歉,对她的,还有对那个已经离开他们很久很久的阿母。

就像田媪所说,她的阿父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对大夫人,对阿母,对她,还有对病重的祖母。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重量。

看着眼前跽坐在软席上,整洁的发髻间已若影若现生出些许白发的阿父,叶锦意心中说不出的心疼。

她缓缓上前,安慰道:“阿父,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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