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叶锦意最后是怎么从方府回的沁园居,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记得,方有礼俯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仿佛如那深夜的炮竹,惊的她破魄心颤。
萧南州之事尚未问出分毫,久查不出的阿母死因却被旁人轻易道出。
叶锦意胆寒,却又对方有礼的身份更感惊奇。
那人的话如今还在耳畔萦绕,叶锦意怎么也不会想到,害死她阿母的竟会是二叔母王氏。
往日之事在脑海中一根根串上,迷雾逐渐散开。
阿母有孕,是二叔母找来的医士,怀的男胎,她定知晓,所以周氏才会因阿母此番怀的是男孩而痛下杀手。
她向来话不多,但凡说出口的都是铁定的事实,故而她的话,周氏没有丝毫怀疑。
借周氏之手杀了阿母,她的对手便只剩下有勇无谋的三叔母姚氏和外智内愚的继母周氏。
对付周氏,她只需悄悄躲在背后撺掇其将叶府最有可能继承衣钵的嫡女养废,给她造成这样做是为了让其怀才不遇的次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假象,让其乐此不疲。
而对付姚氏那有头无脑的笨蛋,她就只需时不时在其面前多提一提当年三爷在看到叶锦意阿母时那久久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爱夫心切的姚氏自然就会将枪头对准长相神似其母的叶家嫡女。
前有继母捧杀,后有叔母为难,夹在中间的叶锦意,又是个脑残浅薄之徒,连唯一为她真心着想的叶邵元,都被她遮眼维护公子峋的行为气的任由其沉沦。
叶家嫡女是个废人,不学无术,深陷情劫,自然没有资格继承叶家之衣钵。
如此一来,放眼整个叶家,最有资格成为继承人的便只能是她的儿子——叶云飞!
不得不说,王氏的这盘棋,下的可真大。
阖府上下,除了那自小就见叶锦意不顺眼的老夫人不在其列,剩下的竟都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
最要命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愣是没一人发现她的恶行,甚至在周氏含冤被罚祠堂之时,全族都一致认为她可当大任。
殊不知,这一切,是她这个毒妇早早布下的阴谋。
怪不得被关祠堂的周氏会日日喊冤,打死都不承认是自己害了老夫人,他们都忘了,二叔母王氏出自医药世家,代替周氏侍奉在老夫人身旁时,处处都是机会下药。
怪不得阿母死的那晚,三叔家聪明伶俐的儿子偷跑去院子里玩,回来后便在一夜间突然变傻,至此以后,每每一见到王氏就像老鼠见了猫。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
凶手就在身边,而他们却一再被表象迷惑,这才是为什么舅舅始终查不到真凶的真正原因。
一想到舅舅失踪前都还在为阿母之死因奔走,夜不能寐,食不能咽,而杀害她阿母的真凶却在这繁花簇锦中逍遥自得,鱼如得水,叶锦意的恨意便再也忍不下。
唤莲心将阿母留与她的镶金短刃取来,她单人单骑直奔墨宝斋而去。
墨宝斋
高常修刚从城外归来,简单收拾好行囊后,正欲提笔修书将此番打听回的消息给叶锦意传去,却不想,还没落座,那边叶锦意便急哄哄闯了进来。
“念念是长了一对狗鼻子吗,我前脚刚到家,你就闻着味儿寻来了。”
听出是她的脚步声,高常修头都没抬,嘴里一边调侃着与她打趣,一边从怀中掏出给她带回的稀世珍珠。
正欲伸手将礼物递出,却见一把短刃“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书案上。
手上的珍珠来不及收回,被突然而来的震动晃了一下,在高常修那双修长的指缝中摇摇欲坠,差点落到地上。
“帮我查一个人,要快!”
从未见叶锦意对何事如此惊慌,高常修温润的脸庞渐渐爬满了担忧。
定是出了什么她不能自己解决之事,不然她不会持刀冒险而来,高常修不疑,语气也由刚刚的轻快转为了凝重。
“念念要查谁?”
“叶家二爷之妻,王婉!”
是她?
为何突然要查她?
高常修有些不知所以,看向对面怒不可遏之人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不是你的二叔母吗?”
“可她更是杀害我阿母的真凶!”
这一句,几乎是叶锦意咬牙而出。
她的双眼因愤怒而涨的通红,身子也被恨意所控正微微颤抖着。
高常修被这样的她惊住,半天没回过心神。
在他的印象中,念念虽专横跋扈,却很少在旁人面前失态,如目下这般瞋目切齿之态,更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一面。
看来,那个王氏,确有很大嫌疑!
之所以说是嫌疑,也是凭他对叶锦意这么多年的了解。
他知道叶锦意此番前来,定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王氏就是杀害她阿母的真凶,再加上她与王氏之女叶凌月之间的关系,她不愿这件事中有一丝误会疑点存在。
她要的是铁证,要的是一个能百分百说服自己杀到王氏面前的铁证。
所以,她找到了他。
她清楚的知道,只要她要,高常修就是掘地三尺,也会给把证据送到她的跟前。
可她真的确定,当年的真相,她承受的住吗?
“若最后查出,真的是她,念念可想好了要怎么应对?”
“那便请表哥用阿母留给我的这把短刃亲手将她了结!”
少女拿起案上的短刃递到高常修面前,眼中的凶狠久久未退。
高常修抬眸默默朝眼前那个不知何时红了双眼的少女望去,心中对她的疼惜渐渐将理智打败,手不觉间缓缓来到她的身后,想要将人紧紧揽入怀中安慰,却在下一秒被理智拽回,陡然收住后在叶锦意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成了拳。
王婉….
好一个王婉!
若真是她,我高常修定要让你尝尝失去世上最亲的人,到底是怎样的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将查询阿母死因的事交给高常修后,叶锦意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营救萧南州出宫的事上。
之前在方府,听方有礼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并不是很想把他与萧南州之间的干系告知于她。
可这却一点也不影响那人想要叶锦意从中相助的初心。
虽他们之间的弯绕叶锦意无从得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方有礼之前所做的一切跟她设想的差不多。
他之前提议将萧南州暂时扣在宫中,非但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想方设法的在帮他周旋。
两国交战,必斩质子!
若此刻方有礼不提出将萧南州扣下之策,怕是以君上的疑心,早就砍下萧南州的头颅挂在城墙之上示众。
先用缓兵之计先将其性命保下,而后再提出让探子前往边境探其虚实,若情况属实,那便由公子峋统帅大军亲至边境讨伐;若不属实,那便再找个君上无法拒绝的理由将萧南州换出。
这是那日在方府,方有礼屏退仆人后对她坦诚相待说的话。
至于他最后的那句:君上无法拒绝的理由,夫人还需自己琢磨。
叶锦意就真犯了难!
到底怎样的理由,才能让君上他无法拒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探子已于五日前出发,快马加鞭到达洋州边境尚只需半旬,加上他打探的时间,飞鸽传书的时间,留给她的时日已不多。
就在叶锦意劳心伤神,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门外却传来了叶凌月询问田媪的声音。
“阿姊可在房内,我有事找她!”
自上次凌月匆匆将宫中形势传来,叶锦意已经有许多时日不见她这位阿妹。
眼下二人之间隔着个王氏,叶锦意便吩咐田媪、莲心,在表公子那边消息送来前,她不想再见到叶凌月。
可偏偏凌月那丫头是个虎的,没看出田媪的欲言又止,也没反应过来莲心的几番相拦,推推搡搡间,人就已经来到了屋内。
“阿姊在呢,我还以为你不在,都没应我?”
说着,一张小嘴翘的老高,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莲心那脸都快拉到了地上。
人都进来了,再拦已无意义。
叶锦意朝莲心挥手,示意她退下后,招凌月上前坐了下来。
“阿姊可想好了要如何救萧南州了吗?”
叶锦意摇头。
“我也想了好久,可还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到。”
“只怪凌月太笨,帮不了阿姊。”
“为此我还特意去问了我阿母,阿母说她也没办法。”
“我不甘心,又去找了择一,可他还是说自己也没办法。”
“阿姊,这件事真有那么难吗?”
少女直抒胸臆,对一个人的好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丝毫没有畏惧,也不掺杂任何杂念,恨不得将“我就只对阿姊一人如此”骄傲地挂在脸上。
却不知,她要直抒胸臆的对象在听到她那句“阿母”时,眼中的阴狠差点没藏住。
不想再听她提到那人,叶锦意将话题一转,扯到了叶凌月与择一的事上。
“上回我已同你说的清楚,择一那人不是你能驾驭的了的,你究竟是听不进去,还是春心使然,被他给迷了心智。”
“眼下你既已知战事将起,朝堂动荡不安,人人都在避祸,可你倒好,偏挤破了脑袋也要往上面闯,当真是以为东窗事发之时,那人能抛下一切带你远走高飞?”
叶锦意不留情面的把局势当面剖析在叶凌月面前,知道其性子经常摇摆不定,瞻前顾后,遂言语上故意把话说的难听了些。
“萧南州的事,我自有办法可解,你日后就不必跟着瞎起哄,好好在家待着,别整日里往外跑。”
“阿姊…”
叶凌月根本没想到向来对她好言好语的叶锦意会突然如此凶她。
瞪着一双大眼,愣愣呆在原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胆小懦弱、瞻前顾后的受气包。
“阿姊是在….怪凌月?”
含泪朝怒气冲冲地叶锦意看去,噙满眼眶的鲛珠将落未落。
而叶锦意口中的那句“不是”,还是在见到她那张酷似王氏的脸后,生生咽了回去。
她终究…还是做了那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