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阿母,阿母,父亲他给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你快随我去看看,快呀!”
小团子费力拉着一个美丽妇人缓缓而出,一边走一边还嘀嘀咕咕埋怨,“都怪父亲平日对阿母太过宠爱,看吧,阿母都快被养成小肥猪了。”
身着月色裾裙美丽妇人宠溺一笑,柳眉弯弯捎带着温柔的春风,明媚温人。
“那委屈我们秩秩多扶着阿母一些,可好?”
清甜柔软的声音脱口而出,任谁听了都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位美人,小团子也不例外,只是他聪明,知道在上面加上一个条件。
“也不是不行,只是待会儿选礼物时,阿母要同意让秩秩自己选。”
美丽妇人被他的聪明劲儿逗乐,笑声穿过回廊传来,让刚走到院中的高常修笑意更浓,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让我看看,是谁又在欺负我的夫人呀?”
“责问”声落,高常修终于见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之人。
“父亲!”
一个肉团子带着兴奋闯进他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在他脸上亲了起来,“父亲,秩秩可想死你了。”
“然后呢?”高常修问。
小团子从他怀中扬起头,露出被人看穿心思后的咯咯一笑,“秩秩也想死父亲的礼物了。”
高常修被他逗乐,满意地大亲了他一口后,朝身后的仆人招了招手。
“都抬上来吧!”
一箱,两箱,三箱…
小团子不带眨眼地数着,直到最后他也数不出到底有多少箱后,才满意地跟在仆妇的后面带着“战利品”去到了后院。
他知道,他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就看父亲的了。
在小团子离开后,高常修转身看向了身后之人。
乌发轻挽,娥眉淡扫,还是最爱的月牙色,还是当初的梦中人。
“表哥此行辛苦了。”
玉珠声起,却仍是那个会在私下改唤他为表哥的无情人。
高常修无奈一笑,举目望去,那抹干净的月牙色中,因颔首露出了一截莹玉般的脖子,看的他思绪杂乱。
“表哥?”
对面的人见他出神,又唤了一声,这才将高常修从杂乱中拉扯出来。
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过了界,高常修连忙将心中杂念鄙弃,重新换上笑意对上那人的视线。
柔声道:“回屋吧,这里风大!”
女子颔首,二人一前一后往屋内走去,动作间,女子小声对高常修埋怨:“表哥日后还是不要太宠溺秩秩了,你看他都快被你宠得没了样儿。”
这话落下,女子便引他来到案前落座,随即转身取来一本册子,放在了高常修的面前:“且不说孩子能不能这样惯着,就以咱们高家现在的状况来看,表哥也不应在秩秩的身上花费太多。”
“那一箱箱的礼物三天两头的往孩子院子送,任是多富贵的家底也经不住这样挥霍,更何况本就捉襟见肘的我们。”
高常修随意翻动了几下那册子,被女子的这些话给逗乐了,知道她这是又拿高家的危机提醒他别娇惯孩子,故而在听完她的话后,笑着回了一句“我高家的孩子当然要宠着”,便不再打算与她继续这个话题。
给身后的阿飞一个眼神示意,待屋内没了旁人后,他从袖中拿出了缣帛。
“此番一路南下,也顺便替你去看望了一下故人。”
“田媪她一切安好,叶凌月在三月前平安诞下麟儿,川乌在通州又开了一个济世堂……”
熟悉的人名从高常修的口中一一说出,美丽妇人的眸?也渐渐爬上了雾气。
眼前的幸福得来太过不易,若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想到这些看似简单的幸福背后他们都付出了多少。
往日惊险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妇人深深呼了一口气。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慢慢将情绪平静,她问:“表哥此去可还顺利?”
高常修正想与她提及此事,没想到她倒先问起,遂不做隐瞒,如实相告道:“新君要选皇商了。”
“什么时候?”
“一月后!”
一月后!
怎会如此巧?
见对面之人出神,高常修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此次竞选的成算,遂连忙宽慰道:“意儿无需担心,这次竞选,我们高家必中。”
信誓旦旦地保证完,似又怕她不信般,接着解释道:“此次去到通州,我已将会在一月后参选的商家摸了个遍,除去荆州薛氏,不会有人与我们争那丝绸供应商的位置。”
“还有那个薛氏,我也让人去细细打听了一番,据说他们家真正做主的是老夫人,薛老大不过是明面上的当家人。”
“据探子打听回的消息说,薛家老夫人那人做事沉稳,手段却十分因循守旧,他家生意能做到今天这样,大部分还是依仗了有个在通州做官的表兄。”
“我已派吴掌柜前去试探,以重利许于那薛家表兄,想来依着那人唯利是图的性子,此番定不会再偏袒那薛家。”
“届时,我便带着意儿新研制出的异面绣前往,与薛氏那成旧技艺一争高下,相信以新君的慧眼,争那锦缎商必是绰绰有余!”
一口气将所有提前做下的准备全盘托出,高常修复望向对面沉默之人,本以为那人听完后会一展愁容,却不想落入眼中的是她皱的更深的眉眼。
“意儿在担心什么?”
是担心竞选不成,宋家一朝覆灭,还是在担心重归故土,自己睹物思人?
高常修很想知道答案。
自从五年前从那个牢笼逃脱,叶锦意就似乎变了一个人。
她不会大喜,更不会大悲,仿佛一个没了灵气的提线木偶,日复一日地过着别人眼中顺遂的生活。
在外人眼中,她是青州首富的发妻,受夫君珍视,与婆母相处融洽,还有个聪明伶俐地儿子,过着天底下人人艳羡的神仙生活。
她善良,果敢,不折不挠。
在内,她蕙质兰心,将阖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外,她精明能干,多次在宋氏商行风雨飘摇时力挽狂澜。
人人都道高常修捡了个宝,可他却清楚知道,叶锦意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会追在他身边不停粘着他叫“常修哥哥”的小女孩。
她将所有喜怒哀乐小心藏起,不让任何人窥见她的脆弱。
除了在看到儿子秩秩时,她会露出罕见的笑脸,而其他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地跽坐在那里,兀自出神。
“此番南下,路途遥远,你和母亲不宜车舟劳顿,还是呆在家里吧。”
高常修见她仍不愿回答刚刚的问题,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便留下这话,悄声起身出了屋。
夜渐渐深了,繁星点点下,上固城安静的像一潭死水,唯有秋风呼啸不止。
门开了,又合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良久,叶锦意从恍惚中抽回神来。
抬眼往窗外的满院秋色望去,回忆渐渐爬上心头。
五年了,离开洋州已整整五年。
若不是今日表哥突然提前那些故人,她都快要忘了她曾经还有个名字叫叶锦意。
当年,大郢君上为牵制重归故土的大庆质子,下令将她圈禁在沁园居,本早已做好打算趁乱逃跑的她,为了替萧南州争取更多的生机,不惜放弃了最佳逃离时机。
待高常修传来萧南州已平安出了曲阳的消息,她便与王阚里应外合,找来两个替身后,一把火烧了那困住她自由的牢笼。
她原以为,逃离了大郢,远离了洋州,从此的她便是那天上自由飞翔的小鸟,任她自在翱翔。
却不想刚出曲阳城,影子那边就传回了萧南州回国途中遇害的噩耗。
质子身亡,两国之战爆发,一时间战事四起,血雨腥风。
叶锦意同田媪、高常修于兵荒马乱中艰难逃生,几次绝处逢生。
然而就在这逃命的关键时刻,叶锦意却意外发现,自己竟怀了萧南州的骨肉。
面对性命和生命的两难选择,最是惜命的她再一次为了那人放弃了自己一直监守的原则,选了一僻静的地方,暂时落下了脚。
在山中的日子,她每日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生怕那战火随时都会烧至她跟前,打破她现在所有的期许。
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度过了十月怀胎,直到平安产下麟儿,叶锦意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些下来。
坐在高常修派来接她和麟儿的车上,她听人说,动荡不安的纷乱早已过去。
如今这天下是大庆人的天下,大庆的五皇子是这个天下唯一的皇。
一路平安顺利地回到青州,叶锦意从此成了李绾儿。
而与她一道从洋州逃出的人,除了刘虎外,其余都为帮她隐藏身份,纷纷散落各处,至此不再往来。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故人的熟悉脸庞,叶锦意眼中的伤感更浓。
曾几何时,她以为,逃离困地,改名换姓,自己定是会十分欣喜,可这几年过下来,事实却不尽人意。
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也不似表哥所担忧的那样忧愁。
准确的说来,更像是一种倦怠。
是那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有渴望的状态。
是那种总觉得心里空荡荡,却又什么都无所谓的矛盾。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的这样?
是逃亡途中听到萧南州噩耗时,还是故人因她离去,只剩她一人的那日……
总之,这几年,她就这样倦怠的过了过来,如一只没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高常修刚才的话还在耳畔萦绕,叶锦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月后。
皇城。
新帝。
种种讯息在她心中交错,让她很难不去怀疑这些事的巧合。
真是...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