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陈五提着点心往回走时,才想起背篓里还有几百枚铜板。
今日还了欠款不再需要利息,这是个难题,每日几百铜板藏起来似乎不现实。
突然她看见一家名叫泰平的钱庄,心下激动,是了,把钱存到钱庄不就行了?
陈五兴致勃勃的走踏进钱庄,迎面碰上一名高大的男子。
这人正是陈五进山掉进洞穴拿剑抵她的少年!
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这个亡命之徒。
来人眉头微皱,眸子寒冰似的扫她一眼擦肩而过。
陈五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那日他手中剑刃的寒光。她全身泛起鸡皮,捏紧了拳头,告诫自己一定要勤习武义,不要再被人抵住喉咙动弹不得。
她当即开了一个户头,余下一百铜钱,将剩余的三百多铜钱全存进去。
家中还藏有二十两,陈五想着是不是也要存进来,但是想到现在的钱庄都是私行,还是先打听钱庄的口碑再说。
卤豆腐的卤料每日都要添新香料,只不过无需第一次那么多。
她来到上次买香料的铺子,却不见老板伙计,她不由得往铺子里头的库房走,一边喊着“店家,店家”。
“来了,来了。”店伙计扛了一袋货立即从库房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陈五瞪大了眼,店伙计后面这人不就是那个亡命徒么?
萧立见她也是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在村里两人没见过几次面,现在城里不到一个时辰就碰到了两次,这缘分怕不是孽缘?
店老板也在库房后头也跟了出来,他看出陈五和萧立对视的诧异表情,心里一紧,但面上却是笑呵呵的说:“你两认识啊?”
陈五下意识摇头,萧立却道:“一个村的。”
陈五赶紧把头摆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店老板暗暗松口气,招呼陈五道:“你买点什么?”
“买点香料。”
萧立正要走,却被店老板喊住:“萧立,你的账还没结!”
他头也不回地说:“下次。”
原来这人叫萧立,她怎么没听过?她在家都不敢随意打听,就怕有点什么动静传到他的耳里招来横祸。
如今知晓名字倒是很容易打探了。
她一边摸香料,一遍暗暗观察店里的情形,这家香料铺不仅卖香料,还卖盐和酱油。
那伙计此时就在整理他扛出来的货,正是盐。
陈五不动声色的挑了香料,考虑到今日做的豆腐要多,她又多买了一些,花去七十文。
店主给她包香料的时候,状似不经意的问:“你和萧立很熟么?”
“啊,也不是很熟,偶尔碰面打个招呼。”陈五心生警惕,小心措辞回答。
“既然是同一个村的,怎么看见他很惊讶的样子啊?”店主面容和煦,但他精明的小眼睛却如探照灯一样直盯着陈五,他自以为面对的是一个什么都不大懂的小屁孩,这样肆无忌惮的眼神便毫不掩藏。
陈五畏惧的说:“我,我有点怕他。”
店主哈哈大笑起来,怕好啊!知道怕的人就不敢乱说什么,见着人也远远的避开。
“他长得凶。”
陈五掂着小小的香料包,直到出了店门才收起害怕的表情。
店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笑得更肆意了。
时过晌午,肚子也早就饿了,陈五想着四哥还在出摊,便绕道过去拿了一包点心给他。
陈四只吃了一个包子,见此真是喜出望外。陈五看他吃得急,就知他定是省了饭钱。正要提议同他一起吃中饭,忽然来了顾客,陈四便赶紧将她打发走了。
陈五还想把糕点带回去让家人尝尝鲜,便不舍得拿糕点填肚子,随便找了家没啥什么人的面摊坐下。
点了一碗鸡丝面,比素面多三文钱,陈五先喝了口汤,再抬头却发现闵持突然坐在对面正笑盈盈的盯着自己。
“你有钱吃面了?”
“咳咳——”受了惊吓的陈五呛了一口,立即捂嘴咳起来。
闵持嫌弃的看了眼她的面:“还能吃?”
陈五缓过劲来,回瞪他:“还不是你神出鬼没吓我。”
这似乎是第一次被她瞪,那黑黑的鱼眼珠似乎要跳出来。
“你之前乖乖巧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闵持故作惊讶的样子,“之前都是恩人,大哥的叫的多甜,怎的现在就开始瞪眼了?”
陈五微愣,嘴角弯起一道狡黠的笑痕,见她双手托着下巴,深情的与他对视,甜甜的唤了一句:“顾大哥——”
声音甜美清新又带着点娇憨的慵懒,像一只发懒的胖猫咪窝进闵持的心里,软乎乎的令他全身的汗毛都舒展开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心情好像莫名就欢愉起来,就连吸进鼻子的空气似乎都带了一丝甜甜的香味。
闵持还来不及多品味,就见陈五忽然神色一变,冷着脸对他抱拳道:“顾大哥!”
画风突变令人措手不及,闵持有些呆愣的看着她。
陈五“噗嗤”一笑,重新坐下,恢复往常的神态,笑嘻嘻的说:“顾大哥对我温柔体贴,我就是乖巧的小猫,不然就是反着来噢!”
闵持的耳尖微烫,原来陈五是在捉弄他呢。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多小心思,还小心眼。”
“嘿嘿,我这人心胸狭窄。”
“这面好吃吗?”闵持看着她的面问。
陈五微微低声说:“这鸡丝太老,汤也不鲜,面条的劲道还行。”
“啊,你也这么认为是吧?”
闵持像是遇到知音一般欣喜:“我就说这家店的汤就是煮面水,阿顺还不信。”
他继续点评,声音不自觉抬高:“这个鸡肉也煮过了头,还没入味,香料——”
“哎哎,你,你去去去,不吃还在这胡说八道。”店主偏生听见闵持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赶苍蝇似的赶他走。
闵持面有尴尬,摸摸鼻子起身往外走去,从繁华的京城出来这半个月已经见识了不少底层人士粗鲁的言行,他从原先的暴怒到如今适应,忍耐的程度比之以前大有进展。
陈五却对他眨眨眼,见她起身摸出十个铜板丢在桌上,大声说道:“你的面煮的不好吃还不让人说,活该你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
路人及摊位两个顾客都投来惊诧的神情,再就是齐齐看向这家摊主,摊主气得七窍生烟,不等他开骂,陈五拉着闵持的手就赶紧逃了。
闵持的脑袋似乎一下放空,像只木偶似的任由陈五拉着他的手往前飞奔,指骨分明的小手干巴巴的没几两肉,手掌似乎还有硬硬的茧块,但是她的小手充满力量,似乎把他的灵魂也要拉出来,让他不知身在何处,眼中只有她那瘦小的身影,耳旁只响起她恶作剧的嬉笑。
两人直奔到城门口,陈五才放开他的手,对他哈哈大笑起来,说的话也不连贯:“哈哈,让,让他凶你,给,给他点颜色看看,哈哈。”
闵持感受手上的空空如也,不禁怅然若失。
陈五见他面无表情,这才想起古人最重男女有别,她小心的解释:“我也不是有意的,就是,”
闵持却一把拉过她的手,摆着臭脸道:“看看你的手。”
他强行摊开她的手掌,食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茧块,鄙夷道:“这是什么?一个女孩子手上这么多茧,比干活的男子还粗糙。”
若不是瞧见他的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色,陈五差点就被他骗了,他自己害羞还故意糗她转移话题怕她难堪呢!
那就好好配合他吧!
陈五故作恼怒的抽回手,气哼哼道:“我们贫家小户哪个不做粗活,也只有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才手若无骨,肤如凝脂。”
她突然一脸坏笑道:“顾大公子是不是深有体会哪?”
本是一句无心调侃,在闵持眼里却是变相的调笑,他心有慌乱却故作镇定敲了陈五一记爆栗:“胡说八道什么!女孩子家家没个正行。”
他是拉过女子的手,但那是他的妹妹好不好!旁的女子也不敢随便拉他的手,陈五你是第一个,哼哼!
陈五捂着嘴偷乐,偷偷看他俊朗的面容害羞起来似乎更令人遐想连篇。
打住,赶紧打住。
陈五的理智适时跳出来给发热的头脑浇了一盆冷水。
她收敛了情绪,问:“怎么不见顺大哥呢?他给你办事去了?”
“唔,是的。”
阿顺只是给他买糕点去了,他刚好看见陈五也没说一声突然就跑到城门口,待会怎么解释呢?
“啊,给你分享好东西吃。”陈五想起背篓里的糕点,走到路边上把背篓放下,掏出一包点心打开看是杏仁酥。
闵持也不客气,拿了一块吃起来,味道很好,应该是大点心铺出品。
“陈五你发了啊!又是吃面又是买糕点的。”
闵持自己都没察觉他对陈五说话似乎越来越随意,就像是对相识许久的朋友那般一点都不用讲客套。
“这个啊。”
陈五便把去吴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闵持有些不信:“你这么厉害?”
“应该比你厉害?”陈五想了想说。
闵持虽然不喜欢习武,功夫也一般般,但是说他比不上一个小姑娘他是不服气的。
他哼了哼:“那我们比比?”
“不用比就知道,”陈五一脸嫌弃,“你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肉嫩嫩的,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勤习武艺。”
原来她手上的茧子是平时习武积下的,看来她刚才也把他的手摸了个透彻!
闵持果真用大拇指按了按手心的肉,感知陈五说的肉嫩嫩,不禁有些羞愧。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和你哥学的认字?”
陈五玩味一笑,掉了个胃口:“不告诉你,嘿嘿。”
闵持不计较地笑了笑,又突然问:“你说的这个吴家,莫非是四海的老板?”
陈五愣住:“是啊,他这么有名?连你都知道!”
闵持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叮嘱说:“你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以赌起家的人可不像你看到的表面那么简单。”
“你到底做什么的?”陈五脱口而问。
闵持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要去想些乱七八糟的,反正你知道我是个好人就是。”
“你神神秘秘的,很难让人不乱猜。”
“什么?我哪里神秘了?”闵持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勾起强烈的好奇心,他自认行事谨慎,并未有什么破绽可言。
陈五便将她的疑惑掰开来一一说明:“你说你是游学,不该是去那些名胜山川么?至少到一地方,也要拜访当地文人名士,交流学问。但你平日只在平乐村或是县城周遭活动,这难道不可疑?”
闵持暗暗点头,这一点她说对了。
“再是你说图省钱,寄居在村民中,但是看你的吃穿似乎不像穷家子弟。”
闵持眸光微动,反驳道:“我穿的不过是普通人家的衣裳,即便有两件好衣裳再正常不过。至于你说的吃就更不对了,牛老爹煮什么我吃什么,一点都不挑剔,你那点看出我出身富贵了?”
陈五指着他深蓝色的衣裳道:“你的衣料虽然普通,但是剪裁十分得体,做工那更是一望而知。你喜欢竹叶,每件衣裳的衣领,袖口,袍子下摆处都绣着暗纹竹叶,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极少这么讲究。”
她这一指,非同小可。把闵持惊得心浪翻滚,是他大意了,以为混在乡下人中,没人注意这些小细节。
他勉强笑道:“我母亲绣工了得,对我又极其顺从,绣个竹叶不在话下。”
陈五不在乎的点点头,继续说:“再就是你对食物的品味。你能说出你吃过的食物一一不足之处,但自身又不下厨,那自然是好东西吃得多,见多识广了。”
闵持略松口气,她这番话并不见得多玄妙。
“你说的这些也仅仅只能说明我是富家子弟罢了,家中有个百来亩田产的人家就能供养得起。”
陈五似笑非笑道:“我说这么多,只想证明一点,你对一般的富贵人家那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才是你最大的破绽。”
闵持张大嘴,半晌无言。
“顾大哥,你要做什么掩人耳目的事可要快点哦,你看我都看出来了,有心人也会发现的。”陈五背上背篓,顿了顿又说,“千万别是坏事,不要连累我。”
她调皮的眨眨眼,一脸坏笑。
闵持知道她是说笑,但还是板着个脸冷声道:“既然你如此看我,还是离我远点的好。”
小傲娇的脾气又上来了,陈五笑笑朝他身后努努嘴:“阿顺早就在等了,我回家了,这离得你够远了吧?嘻嘻。”
陈五朝阿顺挥挥手便出城门去了。
阿顺见主子板着个黑脸,十分惊诧:“公子,你不是和陈姑娘聊得好好的么?”
闵持冷睥他一眼:“你哪只眼看我们聊得好了?”
“哎呀,你们之前还拉手来着,又笑呵呵的一起吃东西,”
闵持的脸更黑了,他避重就轻道:“你怎的不早点现身?”
阿顺腹诽:那不是看你聊得眉开眼笑,不便打扰么?
但这样回答是万万不敢的。
不及他回答,闵持一脸严肃,把陈五对他们身份的怀疑点说了出来。
阿顺吃惊不小:“没想到她心思如此细腻。”
闵持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要加快进度,争取在月底前完成对所有矿山的摸底。我不想上任的时候,被人牵着鼻子走。”
阿顺肃然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