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三哥,先说说你吧?我走了之后你回家来了?”陈五问。
陈三羞愧不已,苦笑道:“你看看我的背!”
他撩起后背的衣裳,给大家看。
他的背上鞭痕交错,深浅不一,即便上面涂了一层药水,还是看得出伤口极深。
陈五想起他受刑时的情景,强忍住眼泪,还是故意问:“你被抓住了?”
说道这一点,陈三尴尬的挠头,却是一抬胳膊就痛呼不已。
陈二和陈四已经知道他为何被抓,此时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他。
陈二知道陈三再不济也是为寻自己才遭了罪,这会根本不会对他说重话。
陈四替他回答道:“三哥说他待在了原地,根本不敢往回走。一晚上上又冷又怕的睡不着。到了白天,又想等你看看,这一等就等着睡着了,他打呼噜被人发现,”说到这,陈四憋着脸差点笑出来,“就这样给人抓住了。”
陈五既心疼又心酸,原来三哥是为了等自己才没走。
听陈四继续说:“他被抓到一个地洞里,一去就被人抽了一顿关进地牢。后来他说他是去找爹和二哥的,那有个首领便派人把他带到煤山确认,然后就见到了爹和二哥。”
陈五在岩洞里看见的那个首领便是面具男了。
她装作大感兴趣的样子:“首领?什么样啊?”
“戴了个面具,浑身杀气,”陈三回想当时被抽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陈三还进过地牢?那极有可能和闵持他们相遇过。
“三哥,你还进过地牢?地牢里关了人吗?”
“有的,但是看不清。我受了伤,也没力气说话。”
这么说来,陈三在地洞逗留的时间很短,闵大哥和阿顺也不知道陈三曾经和他们关在一起。
只需关照闵持不要提及她曾进了山洞即可。
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她的那几千两似乎能隐瞒下来。
“爹和二哥又如何到了莲峰山的?”
这是难以启齿的愚蠢事,陈二根本不好意思开口。
陈四叹道:“他和爹本想着去偷碳。”
“然后爹说他认识了一个人在煤山有熟人可以合作,”陈二鼓起勇气决定当着陈五的面说出来,这里面也有道歉的意思,“我本是不肯,但爹直说那人靠谱,我拗不过,然后我们三人大半夜的一起去了莲峰山。那人很熟路,带着我们到了煤山,刚装了一袋碳就被人抓住了。那人好像跑掉了,我和爹就这样被当做苦力给人挖煤。”
陈三想到煤山的种种,心中不禁一阵胆寒,他的声音带着悲情和恐惧,
“我和爹没日没夜的干活,一开始我们还想着逃跑,但是被抓住死死打了一顿,没有工友要逃跑,他们都说跑不掉的,我和爹以为我们就要死在煤山,家里人也不知道。”
说到这,他欣慰的一笑,看了眼陈三,“没想到三弟来了,”又看向陈五继续道,“他说你们前两日就进山了,只是他被抓住,而你却下落不明。”
四人一阵唏嘘,虽然大家最终都平安归来,但其中的艰辛只有亲历者才深有体会。
“那你们怎么回来的?”陈五问。
陈二和陈三对视一眼,眼里是掩不住的恐惧。
陈二深吸口气:“三弟来了后和我们睡在一起,等着明日干活。”
说到此,他想起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恐怖场景不自主的颤抖了两下,“快天亮的时候,官府来了很多人把我们叫醒,我们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巡守全都死了,都是口吐白沫,死不瞑目的样子。”
陈二的复述让大家身临其境一般,陈三想到当时的情景更是打了个激灵。
陈五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在地洞听到官差的话说没有一个活口,看来面具男及时杀人灭口了,但他做的这么及时,估计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然他怎么能一边撤退一边灭口?
但官府那里怎么接到消息的?
“那么说是官府的人救了你们?官府那里是谁报的案?”
“听说有个大人物进山发现了意状,急忙去官府报案,还借调了驻军的军队,这才把那群贼人吓得连夜撤退,死的死杀的杀。幸亏是大人物,若是一般的小百姓,无凭无据的官府根本不搭理。”
大人物?陈五下意识就想到闵持。他定是因为身份特殊才会化名在外,而且拥有那么多护卫,果真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印象,来历不凡。
这时听陈三兴奋地说:“你知道那群贼人在山里做什么吗?他们是在私造兵器!”
陈二瞪他一眼:“要你多嘴!这话不能乱传,免得遭来横祸。”
陈三撇嘴:“现在谁人不知,我们玉林县出了个谋逆大案!那么多人都是瞎子?”
“那些制作兵器的匠人都拔了舌头。”
陈三说着,和陈二不禁同时舌头一缩,幸好他们是被抓去挖煤,而不是去地洞打铁,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四已经听哥哥们说了一遍,此时再听一次仍止不住的胆寒。
“从莲花山出来,你们就直接回家了吗?”陈五问。
“没有,先是一起去了县衙,官差查了我们的籍贯让我们画个押就回来了。说是需要的话还要去县衙配合调查。”陈二回道。
陈五眉心一跳,那些匠人可都认识她。
“那些匠人都是哑巴,搞半天也没人知道他们说什么,现在还在审讯吧!”
“兄长没有提到我吗?”陈五心存侥幸地问。
“当然要提了,”陈三有些激动且自责的语气道,“我们说你进了山不见了,希望官府能找到你。”
“那,那我需要去衙门吗?”陈五忐忑地问。
陈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官府传唤才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陈五默了一会,压低了声问:“难道官府没有人找我?或者说是那些匠人没提到我吗?”
陈五决定还是把在莲峰山的经历说出来,只是不提钱罢了。
陈二和陈三吃惊不已:“官府找你做什么?你和哑巴匠人有什么关系?”
陈五郑重道:“我说了,你们可不要害怕,也不要同爹娘提起。”
三人一脸凝重地点头,大家已经看出她要说的将十分敏感。
陈五开始细说同陈三分别后发生的事,但她略去了看见兄长受刑的场景,免得他们心里难受。
兄长们默默地听着,当得知她进了地牢找人,即使知道她现在无事,但还是忍不住替她揪心,呼吸也乱了起来。
陈三忍不住颤问:“五妹,你没事吧?”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乱瞟,就怕她也被挨了鞭子。
陈五淡然一笑:“没事,我只是在躲避那些巡守受了点皮外伤。”
“然后呢?”陈二追问,陈四也急切地望着她。
陈五最终没提在地牢见到了闵持主仆,只说救了几个人,一起杀了出去。
“那个鬼脸男最后被帮我的那个匠人大叔给一刀杀了。”
话音一落,兄长三人个个倒吸一口凉气,显然吃惊不小。
但接着,陈二和陈三相视大笑起来:“好,杀得好!”
陈四也一脸恨恨道:“果真死得其所。”
陈二站起来对陈五揖拜:“多谢五妹为我们报了大仇!”
陈三红了眼眶,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陈五忙扶住陈二道,无奈道:“二哥说的什么话,不过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她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回转道:“后来我与你们说的那个面具男斗了起来。”
话未说完,三人失声惊问:“什么?”
陈五语气平静道:“面具男没杀我,反而把我丢进了山洞。等我醒来,发现里面的人全不见了,我害怕官府的守卫见我莫名出现在山洞,反而惹来猜疑,于是我避着他们出了山。”
陈二听了一阵眼皮乱跳:“那,那什么面具男做此何意?”
陈四皱眉:“难道他想借刀杀人?五妹莫名其妙出现在山洞里,让人以为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陈三深深点点头,他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陈五叹口气:“听你们的意思,那面具男并未被官府抓到,也不知他日会不会惹来麻烦。”
“不怕,五妹!”陈二誓死护妹的表情,“那人若是敢来寻你,我们做哥哥的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陈三陈四也纷纷出言赞同。
陈五面露欣慰,似调侃的语气道:“也不枉我出生入死一趟。”
陈二和陈三赧颜无语。
却见陈五忽然笑得诡秘,“你们且等我一下。”
说完,她往后院卧房奔去。
兄长们虽一脸莫名,但也伸长了脖子等待。
陈五回房后卸了腿上的银票,装进钱袋放置在房梁上,又另拿了一张吴琼给的百两银票。
一百两应该不算很打眼。
当兄弟三人看着这一张银票时,都吃惊的张大了嘴,每人都不敢置信的上看下看,左摸右摸。
“这是真的?”陈二哆嗦着问。
“应该吧?”陈五有些含糊地说,吴家给的能有假?
“哪,哪来的?竟然还是一百两!”陈三因为站得太久,背伤牵扯即便令他扭着脸,这一下激动,更让他龇牙咧嘴,略显狰狞。
陈四则相对冷静许多,但他胸口起伏明显,也暗示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这是我在山洞里捡到的,所以,我要避人耳目。”陈五现在说起谎来是得心应手。
“真的?”三兄弟一脸怪异。
“是啊,所以我说也不枉我出生入死一趟,白捡了一百两。”陈五眨着眼调笑道。
“我受那么大的罪,却是一个铜板都没见着,”陈三哀嚎不已。
陈三则是十分艳羡的语气:“五妹果真是老天眷顾的人。”
陈五嘿笑两声:“运气,运气。这个钱我有打算,哥哥们听一下是否可行。”
“你说。”三兄弟齐齐应声。
“这个钱既然是山洞里捡的,就算是赃款,你们可不能往外说,当时面具男把我扔那里说不定就是让我背黑锅的。所以,大家要闭紧了口风,不能让爹娘知道。”
陈二和陈三自是点头答应,倒是陈四十分犹豫:“既然是赃款,我看,还是上交的好。”
陈三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你傻啊,四弟!这钱人不知鬼不觉的,你往上交不还是便宜了那帮狗官。”
“就是,”陈二也附言,“而且这个钱突然交出去,别人要是不信五妹说的话,反而害了她。”
陈五也不开口,等着陈四自己想明白。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陈四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难道四弟要看着五妹深陷囫囵?”陈二的话明显带有威胁,陈四不再吱声,但心里明显不服。
陈五不得不开口:“我知道四哥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你认为做人做官都该秉公无私,但是爹和哥哥被那些坏人抓住可得到了一点补偿?你单方面为官府着想,却不想自家人要承担这其中的损失,难道你要说他们是咎由自取?”
陈四哑口。
“这就当做兄长受苦的一点补偿好了。”
陈五的话简直深得陈二陈三的心,他俩纷纷点头,“对,就是这个理。”
开玩笑,到手里的肉还能白白扔出去?
“四弟啊,你这不知变通的性子该改一改了,”陈二叹息,“他日官场更是讲究圆滑,你这一根直肠子,怕是做了官也难待。”
陈四面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但是心里却颇受震动。
陈五讶异的看了眼陈二,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见解,看来这位二哥还是颇懂人情世故,他日做生意定然也是一把好手。
“少数服从多数,这钱就是我们家的了。”陈五一锤定音,不想再在这个问题多做停留。
“这个钱我这么打算的,等到大哥回家就把钱给他,当做是他挣来的。”对这个大哥的人品,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个钱分三十两出来还萧立的债,剩下的就把家里的后院整改一下。”
“整改?”三兄弟一脸惊疑。
“对,把后院的泥瓦房推到重建,扩大豆腐房,还要建熏蒸室,就是熏香干的房子,”陈五解释说,“再就是建杂房,存储室,洗浴室。再买上两头牲畜,一头拉磨的驴,一头牛拉板车,这样我们做豆腐卖豆腐都不会累。”
三兄弟像听天书般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对了,再打一口井,无论多少钱,井必须要打。”
陈二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有些结巴道:“五,五妹啊,这光是打井就差不多五十两哪,这七十两怕是不够。”
陈五很有气势的大手一挥:“怕什么!我们家的豆腐生意越来越好,这点钱不在话下。”
见哥哥们还是谨慎的模样,她只好说:“那就等大哥回来再商量看看。”
三人点头。
“快来吃饭。”这时柳氏用托盘端了四大碗冒尖的白米饭出来,饭堆上都卧着一个油光闪闪的荷包蛋以及卤豆腐和几片猪肉。
“娘,你这是,”陈三惊奇地问。
柳氏难得慈爱的语气:“你们今晚都没好好吃饭,和小五一起吃吧!”
“娘,你真是太好了!”
“谢谢娘!”
兄妹四人端着饭碗俱是狼吞虎咽。
陈五填饱了肚子,困意来袭,哈欠不止。
柳氏忙说:“我给你烧了热水,快去洗洗睡吧!”
陈四把饭碗一扔,“我去给五妹提水。”
大家虽然意外,但都是会心一笑,陈四越来越体贴家人了。
卧房里,陈五褪去衣物,只见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刮伤,膝盖,手肘,手掌处都是条条黑色的血痂。
用毛巾轻轻擦拭都会令她疼得龇牙。
当时身陷险境还不觉得多疼,陈五苦笑,如今一放松痛觉反而愈发明显了。
今日家中给父兄请来郎中看过病,留下伤药,陈五抹了一层又一层,整个身子都是火辣辣的灼痛。
闻到这草药味,她忽然想起萧立给她的那颗糖,便从换下的衣裳里找出来含在嘴里。
她本想着吃完就去漱口,但是很快她被糖的香味迷住了似的,眼皮像上了胶一样打不开,她干脆倒床而睡。
梦里都是花香鸟语,她浅浅笑着,真是好梦催人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