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所有青梅竹马的故事，开头是怎样的展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们相识，相知，相伴，相爱。

亦或者是。

吵吵闹闹一起长大的欢喜冤家。

那么再换一个问题。

所有的亲情兄妹故事，又是如何的发展？

是有一个那么懂得，那么契合，永远在你前方让你崇拜的。

哥哥角色。

是听话懂事，乖巧甜美，跟在哥哥身后被他捉弄会气得掉眼泪的。

妹妹角色。

然后相伴长大。

再分开，拥有各自的人生。

即便不再像儿时那样紧密联系。

也成为了抹不去的，人生长河里的重要一撇。

因为，哥哥和妹妹，有着无法回避的血缘关系。

他们永远是一家人。

那「言郁」和「陈以南」呢。

一起长大的

非血缘关系的

亲人

这是正确答案。

可言郁在懵懂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之后，开始在更多的细节里，审视和确立这份答案存在漏洞的地方。

她需要一份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而不是所谓的正确答案。

那就再从源头去抽丝剥茧。

小时候，她跟陈以南的第一次见面。

是在他家里，他父母给言佑军和赵女士安排的相亲。

彼时，还不是小姨的，陈以南母亲，牵着自己走到陈以南旁边。

他正一个人安静地摆弄着拼图。

“阿南，这是你妹妹，帮妈妈照顾好她。”

小男孩冷冷地扫过来一眼，言郁虽警惕地看过去，笑容却没耽搁。

那会儿的她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大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奶奶说，去别人家，见人都要笑，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

“她才不是我妹妹。”

甩过来的话跟着人一样冷淡，女人拍了拍男孩肩膀故作生气地瞪了一眼。

“言郁乖，别理他，阿姨给你拿冰淇淋吃。”

言郁冲陈以南母亲甜甜地笑了下，转头对上陈以南则一秒变脸，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拼图，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盒子里的一块。

她虽然听着大人的话，但骨子里依旧是个有仇必报，一点不含糊的小女孩。

也并不是为了做谁的妹妹。

只是不喜欢被人否定的感觉。

本来还因为爸爸的话，对即将见面的陈以南有些好奇。

说是学习很好的，会很多才艺的小男孩，去了要叫声「哥哥」。

这对于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孩子来说。

有着如同大人一般厉害角色的滤镜。

却因为那句“她才不是我妹妹”彻底没了好奇。

再然后，爸爸与那个姓赵的阿姨结婚。

自己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新的亲人。

爱穿着各式花裙子，能陪着自己玩游戏的小姨。

不苟言笑但像是英雄一样的警察姨父。

还有

不爱说话的「别人家小孩」，她的哥哥。

陈以南。

称呼是这样的，但也没了把他当哥哥的心思。

「哥哥」，是用来崇拜的厉害角色

那陈以南算什么呢？

转校以后跟他一个班，可是他总是会多出很多格外的，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

每周六的姥爷家家宴，他永远是匆忙吃完饭就要去上兴趣班。

学习确实是真的好。

转学后的每次考试，直到小学毕业，他是不变的满分试卷模板。

被言佑军按头参加的奥数班，言郁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鸡和兔一定要放在一个笼子里。

为什么A一个人走了一半，B追上去，就要去算速度问题。

A就不能等等B。

陈以南已经给学校赢得了奥数金牌。

小学的言郁满脑子想的都是仗义行侠的江湖故事，金庸全套书被她一个暑假啃完，又被带入单机仙剑世界。

唯一一次为跟陈以南看齐不嫌烦的，是上了同一个空手道班。

也算是实现了她的侠女梦。

班上数她跳的最欢，也最调皮。

扭头看到陈以南，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这么有意思的课他怎么还是不笑。

又是一次数学随堂测试，老师正好看到从办公室路过的言郁，让她帮着陈以南一起把试卷发下去。

第一张依旧是他的，一百分。

回去的路上言郁看向陈以南，男孩的侧脸还有些稚嫩，却有着不符合同龄人的沉稳。

“陈以南，一直当第一名，累吗？”

男孩的脚步慢了半拍，仔细盯着她，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江湖故事里的绝世高手，因为过于强大而独自承受着无人能及的痛苦，世界就像他手中的剑，虽锋利无比却只能对准空旷的风。

多无趣啊。

“小姨说你家买了新的游戏机，我可以放学去你家玩吗？”

话说出来她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最后一句话，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反应。

人却冲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记忆里也是自那次开始关系一点点熟络起来。

又因为关系的熟络紧密，有意无意间的。

会撞见对方的“难堪”。

不过言郁撞见他的时刻屈指可数，毕竟是「别人家小孩」。

更多的是她，小学成绩忽上忽下被言佑军斥责，或者被责罚时刚好陈以南出现。

人与人之间最快速的熟悉方式，就是拥有彼此的秘密。

从童年往事，到家庭故事什么的。

他们倒不用专门陈述。

是漫长成长岁月的一点一滴早已构筑成墙，坚不可摧。

所以如此来说。

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

可是却止于此，青梅竹马后面的故事，与他们的称谓无关。

表兄妹吗？

所有那些抽丝剥茧的细节，她能感觉到陈以南对自己的愈发温柔，回到江城之后的每一件事开始历历在目的回放。

分明是无解答案。

言郁觉得自己已经进入到思春少女的第二阶段。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想太多。

想太多的言郁，也更能发现一些，曾经被她不在意的细节。

陈以南比她以为的，还要招人。

他在篮球场打球的时候，经常有女生跑去给他送水。

以前一个班的时候，那些老是聚在班门口的外班女生，分明是来看他的。

更不用说那些外校的，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的女生。

她以前只顾着想着自己的事情，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

还有那份误放到自己桌上的情书，甚至还有无数份自己不曾知道的情书。

她们想要传递的是同样的心情，对着同一个人。

以前那些点状的事情此时连接成线，一件件组织在一起，又一件件蔓延脑补。言郁对这种情绪感到陌生，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涩和气闷。

“言郁-言郁。”

身旁有人叫了她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这段时间她老是爱走神。

她们这节是体育课，教的是篮球，女生们排成队依次进行三步上篮。

男生已经三五成群在一旁组队打起球。

队列由矮到高排列，言郁跟孟诗妍都算高的，排在队伍后面。

刚刚也是她叫的自己。

到自己投篮了。

结束完后她找了个阴凉处坐着休息，文洁这堂课又去学生会开会，听说是学校下周临时要搞一个艺术节，找了些有特长才艺的学生表演节目。

主要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积极响应寓教于乐教育方针什么的。

她知道陈以南也被年级选中表演节目，学校别出心裁的搞了个组合节目，弹唱表演。

唱歌的是她的同桌，孟诗妍。

表演的还是那首让孟诗妍的歌喉在全年级出名的《明天会更好》。

好个鬼。

言郁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狠狠地把吸管一把插进豆浆封口处。

猛吸了几口。

她发现自己变得特别的小气。

又有些扭扭捏捏。

那些细碎思绪背后的种种，她还不敢面对。

占有欲却开始日渐膨胀。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老话说得可真是精准。

“请你喝。”

从上而下映入眼眶的是一瓶还冒着水汽的乌龙茶，言郁抬头看去，是孟诗妍。

“小卖铺在做买一送一，我想着你也爱喝。”女生不唱歌时的声音也还是甜甜的，不做作的那种少女甜美音。

她俩也做了将近一学期的同桌，刚开始的时候孟诗妍因为那点嫉妒和羡慕，有些对言郁刻意礼貌。

感谢固然是有，但却不知道如何与她自然相处。

是怕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被发现。

毕竟她跟陈以南是那么亲密的关系。

可时间一长相处下来，又觉得自己那点子想法真是可笑。

所有带着些阴暗的小九九在真诚面前不堪一击。

言郁虽是个标准的清冷系长相，性格却与长相天差地别，正义感十足，不卑不亢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人云亦云但也不会让人难堪。

特别是笑起来右侧的酒窝是那么的明媚。

不自觉地就会想亲切起来。

一学期下来，关系也近了不少。

“那我不客气咯。”言郁吐了下舌头接过乌龙茶。

“陈以南，有没有喜欢的人？”

“咳咳咳-”

言郁一口水冰到喉咙，条件反射地连咳几声，脸跟着红了起来。

旁人看来，只当是被呛到。

孟诗妍高二就要转学了，因为高一上学期那件事，家里人最后还是不放心。

又因为高二这个重要的分水岭，家里商量后决定要把她转到艺术类专业高中，专攻声乐系。

也算是不耽误老天赏的这口饭。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暗恋会随着转学而无疾而终，没有任何踪迹和水花。

没曾想遇到艺术节这件事，她能和陈以南搭档一个节目。

名为“悸动”的种子在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即便结局会如同自己预想的那样，也想去传达自己的心意。

“啊，你说什么？”言郁装傻，又故作镇定地继续喝了口乌龙茶。

“你知道陈以南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吗？”

言郁干笑两声。

孟诗妍平日里挺腼腆一女生，今天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仔细想想，他俩一起上下学，两家又挨得那么近，两人经常会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可从来没聊过这类问题。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后会涉及的一些好奇。

“我这么问会不会太唐突了，问你这些？……不好意思。”孟诗妍低垂着眼，声音越来越小。

“没关系。”言郁下意识地回答来掩盖自己可能有的其他想法。

“我高二就要转学了，没想到在三中待了短短一年就遇上两次被围堵，一次还好有你，还有一次……”

言郁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高一开学那天我被几个人勒索，堵在学校旁边小区那，明明有几个三中学生的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来帮我…不过也能理解，遇到这种事谁都会想着自保。”

言郁继续干笑应了声，有些模糊的画面浮现上来，接下来的话想也不用想都能猜到。

合情合理意料之中。

英雄救美，对方又是陈以南这样一个人，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是他从来都不记得我的名字，也不记得我是谁，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吧。”

听者动容，孟诗妍微顿，又继续说。

“不过没关系，我想，只要我够努力，努力学习进年级前十，就能和他在一个橱窗里，只要我努力表现自己，就能有和他一起上台表现的机会。”

“他一定能记住我。”

言郁说不上来此刻内心的感受。

她并不否认陈以南是优秀的，若不是因为跟他的这层“家人”关系，这还是后天原因促成的。

自己也会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吧。

孟诗妍的这份暗恋太认真了，也太真切了。

种种诉说加之在一起，不是贴吧里那些女生整日里的议论和偷拍，也不是粉红色的信封里藏满的少女心事。

是为了你，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的，沉甸甸的爱恋。

“言郁，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你跟陈以南这么熟悉，我就当是提前彩排吧！”

“什么？”

她有些茫然，思绪仍处于被孟诗妍这份暗恋所动容的状态中。

“我准备艺术节演出后跟他表白，也算是在离开前，不留任何遗憾吧。”

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响起，很好的为言郁此时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找到了契机。

“下课了，我们先回教室吧。”

她被“表白”这个词镇住了，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有些恍惚。

_

“走了。”

陈以南骨骼细长的手在言郁眼前晃了晃，转身去取自己的自行车。

晚上他发短信说会晚点放学。

快放假了，竞赛班的课程也变得繁重起来。

言郁因为白天的事情，也没什么心情留在班里学习，就说去自行车棚那边等着，顺便可以吹吹风透气。

“诶，陈以南。”她话到嘴边就没刹不住车。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自行车棚这会已经没有学生，显得格外的寂静，于是这句话像是被格外放大了一般，一字不漏地传入他耳。

陈以南解车锁的动作一顿，微眯眼看向言郁，俊眉忽而一蹙，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上此刻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说完就后悔了，但话已出口，这会被他这么盯着看还有些犯怵，只能干笑两声。

一定是被孟诗妍的话有些扰乱了情绪。

不然怎么自己也变得这么八卦。

“那你呢，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陈以南已经推着车往她这边走来，清薄的唇角微动，似笑非笑

是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质问。

居高临下是言郁这会自以为的。

陈以南本身就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哪怕笑起来，那股淡漠的孤傲气焰也依旧挥之不去。

更何况他此刻笑着的神态里还带着点懒痞。

好像在说：“你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言郁白皙的脸上迅速涨红，得亏自行车棚的灯光比较昏暗，他应该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慌张。

她暗自想着。

“嗯？”

男生似乎真来了兴趣，浓眉一挑盯着她。

“什么啊…”

言郁有些慌里慌张的眨着眼躲闪。

“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又重复了一遍。

陈以南的话语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强势，站定在她面前，低头直勾勾地看向她。

要是搁在平常，言郁早就气呼呼地大嚷着说，是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反问我了？

可是现在，不知道是她在问话时本来就带着些私心或是别的什么。

心虚让她忘记了反驳。

她往后小退了几步，试图拉开些和陈以南的距离。

“我啊…”脑子在飞速运转。

“我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

说完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回答，她又大声“嗯”了一句来肯定前面的话。

陈以南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变得比刚刚幽暗了一些。

“就是那种小麦色肌肤，学习可以不好但是说话一定要幽默，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嘛！”

言郁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天才。

这番描述，可真像那么回事，反正跟陈以南完全反着来就行。

她才不想被陈以南捕捉到任何微妙的细节。

这些细微连她自己都没有理清楚。

片刻。

陈以南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也不再继续看她，一蹬脚踏板直接走人，走前还不忘冷冷地甩她一句。

“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