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to life
回到熟悉的洛杉矶,令仙道彰很意外的是,公司并没有就解约的事情主动联系他。考虑到自己动身去摩洛哥之前已经跟Joanna摊牌,双方关系基本上处于告吹的僵持情况下,他只好找小助理Amy打探一下公司里的情况。
二人约在离公司很远的一家咖啡厅。
Amy穿得简单低调,还戴了个黑色的渔夫帽,进门之前装模作样地在门口假装打电话站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其实是在打量四周和店里的情况,就好像在执行什么特工任务。
观察了足足十分钟之后,她才推门进来,而仙道已经在里面等她一会儿了。
“好久不见呀Akira!”坐下之后她热情但小声地跟仙道打招呼,依然没打算摘下帽子。
“你这身打扮倒是挺有意思的,怎么,怕被人看到你跟我走得太近?”
“哎呀,你也明白的嘛,葛朗台老头心眼可小了。尤其是现在你欠他一千万违约金的紧要关头,要是被他知道我跟你单独见面,他一定把我们往最坏的方向想,所以小心点准没错。”
“理解。”仙道点点头,把菜单往她面前推了一下,“你喝点什么?我来付账。”
“卡布奇诺吧,再加一块蛋糕。”她倒是也没客气。
对面坐的男人似乎瘦了一点,一张英挺立体的脸更显得轮廓突出。虽然依旧带着他招牌的温柔笑容,但总归不像以前那样阳光,眼神里多了一些忧郁,整个人气质变得深沉,更加难以捉摸。
“你最近在忙什么?是不是瘦了?”
“也许吧,如你所知,烦心的事情可不少呢,谈不上过得好。”
“跟女朋友吵架啦?”Amy小心翼翼地试探。
“算是吧。”他并不想过多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左胸口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我今天约你过来,是想知道现在CA被收购的情况进展如何了,好久没有听到新的消息。”
作为CA公司八卦第一小能手,她的确是知道些内部消息的,但到底有多少可以透露给对面这个男人呢,Amy喝了一口端上来的咖啡,在内心反复掂量。
“干嘛不问Jo?她应该跟你说过的吧?”
“她没跟我说,应该是在生我的气。”
“她?怎么可能!她生谁的气都不会生你的气啊!”
“她本来就极力反对我跟公司解约,而且我们之间,怎么说呢……大概回不到以前那么好的关系了。”
“她跟你表白啦?”
……这都能一下子猜到。仙道笑:“我跟Jo之间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的回答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Amy一双大眼露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我早告诉过她,让她不要太一厢情愿,最终还是要受伤。怪不得,她最近情绪超级糟糕。”
“所以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信息渠道了,公司里我真的再没有别人可以信赖。”
“当然当然,Akira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在CA很惨的,所以我超级希望你能跟你的女朋友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所以这些事情我只能私下偷偷跟你说哦,你可千万要继续装作不知道,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你保证——”
“我保证。”
在说出关键情报之前,Amy又再次贼溜溜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勾勾手指让仙道靠过来,才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公司收购现在暂停了,因为负责中间运作的那位投行高管在摩洛哥出了点意外,生死未卜,所以老板每天急得要命,一下子像老了十岁。就是前不久摩洛哥的恐/袭,你看新闻了吧?死了好多人,好可怕的。”
仙道一脸的难以置信,挑高了眉毛。投行高管,而且又是摩洛哥。消息像脆弱的蜘蛛丝一样盘叠缠绕,他看在眼里,但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握不到。
“你别不信,我给老板端咖啡的时候偷听到的,绝对的第一手情报,绝不弄虚作假。”女孩表情得意,脸上因兴奋地透出粉红色,又补充道,“啧,可惜了年纪轻轻的金融小开,要是钱没花完人就没了多可惜,我打听了一下,还是个钻石单身汉呢。”
“单身?”
“我是说他没结婚啦,不过这种人肯定超抢手的,身边不会缺女人。”
越来越多的碎片信息好像在逐渐凑成一副拼图样子,但他隐隐约约间窥到的图案太过光怪陆离,荒诞到令他难以置信。
“是哪家投行,你知道吗?”仙道的声音有些艰难。
Amy又再次凑近,低声在他耳边说出一个名字。
“你可千万要为我保密,不然我们真的死定。我觉得要是葛朗台那边没能通过卖出公司大赚一笔,肯定会更加在意你这个合同的赔偿,到时候你可要当心被资本家把最后一滴血也吸干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Amy.”
现如今想要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除非他的生活里没有接触任何网络。
仙道在搜索引擎里找到了Amy透露的那家投行网址,轻易就在他们的公司新闻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Isaac Kauffman。仔细分辨新闻照片里西装革履的男人,跟坐在轮椅里穿着病号服的那个确实有几分相似。
“Lisa离开后不久,另一个在基地的人也匆忙离开了,Isaac Kauffman。他说是去找Lisa.”
“她超级幸运的!有Isaac这样的大帅哥舍命相救,好感动哦!”
翻出久远的聊天记录,里沙还在EER实习的时候,曾说过他们代理的案件正是受这家投行委托。
再加上被Joanna删掉的那张Lisa庆功宴照片。
……
电光火石间,一切线索都串起来了。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他无法说服自己。
而面对这个结论,仙道的心湖似被投入一把乱石,变得汹涌激荡,不复平静。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之后,剩下的即使再令人难以置信,那也是真相。
仙道又一次打开相田彦一在网上发布的寻找失踪女孩的贴子,看着照片里Lisa各式各样的表情,最终决定拨出了电话。
“彦一……你可以把那个寻人的贴子删掉了,或者更新一下情况,里沙她在摩洛哥没什么大碍。”
“啊?啊?仙道前辈,你见到她了?她没事吗?”
“嗯,她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
“啊真是太好了!那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她亲自在网上更新情况?我觉得这样更好啊,算是有个完美的结局,大家都很关心她呢!”
“她……还在那边,没跟我一起回来。所以这个事情只能拜托你了。”
“为什么?!你们之间还没有和好吗?她没有跟你一起回去吗?我以为前辈这次过去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你可是无所不能的大明星仙道彰啊!”
“我当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前辈不能就此放弃啊!你怎么能一点斗志都没有了呢!这根本不像你的性格呀……”
被彦一吵得有点头疼,仙道无奈扶额,“那个、彦一,我这边还有点事,就这样啊,先挂了。”
匆忙收线之后,手机里还在不停地震动,是彦一又发了不少消息进来,仙道感到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干脆把里沙和轮椅男的照片发了过去,终于成功让他闭嘴,清静下来。
无意中瞥见桌子上扔着的信件和账单,其中夹杂几封着露出彩色的一角,抽出来,正是Kenya跟他说过的,里沙给他写的三张明信片。
正面印的是非洲草原的风景和动物,背面是里沙的笔迹。
上面写的内容或长或短,甚至自相矛盾,他可以想象她在写下这些话语时纠结的心情。但问题是,究竟哪一张才是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呢,而又为什么,最终一张都没有寄出。
他拿在手里翻来复去仔细读了好几遍,瞳孔里墨色翻涌,里面全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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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早上好!”沉闷了好久的Isaac这几天忽然恢复活力,简直像换了个人一般,对每个人都展露满面春风的笑容,而对Lisa尤其热情。
“早,Isaac.”Lisa对此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暗自思考这个男人伤到脑袋的可能性。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出发!”
“去哪里?”
“Big Apple!我们一起回纽约吧!”
满脑袋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一个体格健硕的西装壮汉走进病房,“Kauffman先生,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里沙一头雾水。
“我想好了,也该回纽约去了。座位已经为你预留,跟我一起走吧?”
他好像是认真的。里沙只思考了两秒,一咬牙,“……走。”
两人迅速收拾行李,办好出院手续,车子一路飞驰到了机场,站在飞机的旋梯面前时,她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由于摩洛哥所有民航都已经停飞的缘故,整个机场空旷无人,目光所及的所有跑道上仅停着这一架飞机,而且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之外,也没有别的乘客。
“欢迎登机,Kauffman航空,为您服务!”Isaac这一路上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如今他又戴起了那副骚包的飞行员墨镜,即便仍然坐在轮椅上,但那种独属于他的气质又回来了,“尊贵的铃木里沙小姐,感谢您搭乘Kauffman航空公司的Isaac航班,由摩洛哥卡萨布兰卡前往美国纽约。全程……几百?几千公里吧大概,飞行时间10小时。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对机长Isaac Kauffman微笑。”
“……你包机了?”不愧是他,要不是现在受伤未愈,里沙毫不怀疑他会呈现更加浮夸的表演。
“当然!我这么金贵的身体,不是本来就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吗?”
“确实,我也很奇怪你竟然耽误了这么久才肯动用自己的钞能力,毕竟比起您金贵的身体,这点小钱算什么。所以,你可以在我登机之前先告诉我,搭上这趟航班,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Ouch,Ouch.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太难过了,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我。”Isaac皱起眉头捂住胸口,实话说,演技很烂。
“哦,我就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才会这么问吧。”
“在电影的结尾,Rick把两张出境许可无条件给了Ilsa和她的丈夫,所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他们永远拥有在巴黎的回忆,而我们,永远拥有卡萨布兰卡。我打赌你永远不会忘记这里、忘记我,对不对?”
里沙摇摇头,眯起眼睛第一次很认真地凝视这个男人,他好像真的跟以前她所认识的那个Isaac,有点不一样了。
“所以请吧,铃木里沙小姐。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我们有整整10个小时可以促膝长谈。就当是我用一张机票买一个和你敞开心扉的机会。”
“谢谢你,Isaac,各种意义上的,谢谢。”
阳光很好,风很大,吹得她衣袖翻飞,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Lisa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她在卡萨布兰卡留下的最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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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纽约,已经不似里沙离开时的夏意正浓,树木花草都已经渐渐染上秋色。
她一身利落的驼色风衣和过膝靴,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重新购置了新的手机、电脑,补办了各种证件。
重新打开手机的时候,里沙几乎被潮水般涌来的消息和邮件淹没,仿佛重新与这个世界连接。她看到了彦一发在网上的贴子,大家的留言令她心头一暖。被这么多人关爱的感觉,原来这么幸福。
然后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点开了与阿彰聊天的窗口。
“别害怕,我会找到你。”
“里沙你是在摩洛哥吗?看到消息就赶紧回复我,很担心你。”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来你身边吗。哪怕是以朋友的方式,一起聊聊天、看看这个世界。”
“我决定跟公司解约啦。违约金的事,正在想办法,很苦恼啊,要是铃木大律师在身边就好了。”
……
他发来的消息,最后的一条是在爆炸发生后,大概是她刚进医院那几天。但那差不多也是半个多月前了,这期间阿彰也没有任何状态更新,也没有再给她消息。
令里沙不由得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恋人……所以反复打了很多字又不满意地删掉,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场白。
逐一回复了其他人的消息之后,里沙专门给相田弥生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听很迅速,语调元气又爽朗一如往常,“里沙!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我平安回来啦,弥生。”
“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现在在哪里?”
“纽约。放心吧,我只是受了些轻伤。”
“不是去洛杉矶吗?你从非洲走的时候就打算直接过去的呀。”
“中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回来的飞机先到了纽约,我刚好把证件补办一下,马上就会过去,不会耽误太久的。”
“那你跟仙道君……?”
“我有很多重要的话想对他说,但还不确定……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好好跟你汇报过程。”里沙在电话这头轻轻笑了一笑,“我现在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准备。”
一想到仙道,她竟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时间紧迫,不容许她再胡思乱想,收好行李之后,急忙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去往洛杉矶的航班。
过了安检,她手机震动,是一条来自Isaac的消息。
“Lisa, break a leg.”她回过头隔着玻璃对坚持要来送机的男人扬起眉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又晃了晃手机。即使明白这句话其实是指“大获成功”,但当视线扫过他尚未康复的瘸腿,很难不觉得这个家伙其实是借着双关在搞怪。
“我就当是你的祝福,收下了。”
“别怀疑我,这就是祝福。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现在出来,别走了,你还是有机会可以选择我。”
“NO.”
面对她态度斩钉截铁的大写回复,Isaac无奈地叹息一气,然后低头打了好半天字。
“我想,我们的故事永远不会出现在大荧幕上,可是当我看着你离去,我的心一样会痛。”
这个家伙,又开始跟她对台词故作深情了。于是里沙毫不犹豫地回应:“我认为这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
Isaac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他拍的在卡萨布兰卡机场时她的笑容。
Lisa没再回复,抬起头对他微笑着挥手告别,然后转身走向登机口。
随着起飞时失重的感觉,看着舷窗外渐渐远去的JFK机场的风景,里沙的全身如同脱力般松弛下来,她闭上双眼轻轻地按揉眉心。
回想这半年来的经历,太累了,不光是身体上的疲倦,更累的是她的心。
在海上流浪的信天翁们,当它们飞得太久筋疲力尽的时候,会怎么办呢?
它们会不会想到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有另一半仍在等待,所以就能继续无怨无悔地用双翼丈量苍茫无垠的天空,所以即使迷茫、即使疲倦,但只要还有信念支撑,就一定会信守诺言回到它们共同的小窝。
而自己的心灵支柱是什么呢。
“灯塔永远矗立在海边,守候归家的倦鸟。”
想到阿彰的这句留言的时候,里沙瞬间就红了眼框,泪水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涌出来。都说人是一瞬间成长的,而此时,她特别特别想念他,即使用手掌掩住了眼面,眼泪还是从指缝中滚落串串流淌,止也止不住。
直面内心时,里沙找不到让自己坚强一点的办法。
飞行时间还有整整四个小时,回想起阿彰曾经乘坐这趟航班无数次地往返于纽约和洛杉矶之间,他一定也会感觉疲惫,但却从无怨怼。而他们爱意在时间、距离和猜忌中逐渐被消磨,自己并不是无辜的。
可是分开的时间越长,里沙反而越明白阿彰对自己的重要性。独立得太久了,她现在只想做一个被他疼爱呵护的小女孩,恨不得马上就能拥抱他,在他怀里撒娇。
她觉得阿彰将是自己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最爱的意思,就是最珍重、最偏心、且最依赖。人生很长,她未来可能还会遇上更多的人,他们或许都很好,但唯有仙道彰,才会是她的最爱。因为她确信再不会有人,能够支撑着她度过漫长孤独的异乡岁月,且在生死瞬间浮上她的心头。
细数从6月与他在巴黎一别至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虽是不长不短的时间,但或许已经足够开始一段新恋情。她当然后悔当初说了要分开的话,因此也做好了阿彰已经另有新欢的准备。因为“最爱”这个份量,重到令她没有勇气去要求他给予同等的回报。
人会因爱勇敢,也会因爱而怯懦,这正是爱情的吊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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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洛杉矶,依然阳光明媚,热浪滚滚。
到了酒店洗去一身疲倦之后,里沙拿出阿彰的那件衬衫套上,宽大松垮,却舒适又安心。
把过长的袖管卷到了手肘之上,她信心满满地打开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开始进入工作状态。这次对阿彰的合同谈判有了新的思路,比在卡萨布兰卡时顺畅了很多。奋力熬了一整个通宵,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里沙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算着差不多到了工作时间,里沙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你好,CA前台,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我是仙道彰先生的代理律师,请转接你们的法务部门。”
电话的这一头,她的声音平静而笃定,看着自己投在玻璃上的倒影,坚定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