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中毒？”
郎中的话对于参渺来说是复杂的，因为中毒这件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日思夜想回到长宁村，回来了，冥冥之中是需要代价的。
“能解吗？”参渺问道。
“不好说。”夏郎中让她把手再伸出来，脉象无非还是那样，图个心里安慰罢了，“我没见过这种毒”，视线搭上染血白布，他拿着白布走了出去。
土地婆眼睛打了个转，眨眼间消失，将郎中的话原封不动传给了景淳。
“中毒？”
“对，且已伤了五脏六腑，我瞧那丫头日子不多了。”土地婆打量着精气神十足的景淳，“不过太子你倒是一点事没有，而且这没有妖魔作祟。”
言外之意，有点古怪。
“毒源是什么？”景淳问。
土地婆摇了摇头，说自己可以找找，于是便在院内查了起来，最后也毫无头绪。
若真是毒，景淳想到可能和云宁有关，只是不知道动手是否早了，情劫不过，怕是还要再来一世，心里对右相的怨气又加重几分。
“帮我看着她，不管是不是毒，都想想有没有续命的法子。”
“是。”
“再想办法套话。”
土地婆不解，景淳咳了一声，方对她这老婆子说明白。其实土地婆不解的是太子何苦对一个凡间女子这么上心，等她回到夏朗中家，参渺已经离开了。
土地婆是在村外的河边找到参渺的，这丫头正环抱着腿望着对面，对面是一座高耸的山，郁郁葱葱，夕阳都掩不住对岸的生命力，不过土地婆光看背影，也不知道她在看山还是看水。土地婆现了身，哎呦一声摔倒在地，还有盖子掉了的食盒。
参渺没听见。
土地婆见状继续哎呦起来，约莫三声之后，参渺察觉到不对，扭过头，急忙起身跑来扶她。
“谢谢你啊姑娘，老胳膊老腿不经用了，道也走不明白了。”
“没事儿，您要去哪？我送您去吧。”参渺语气平稳，然而过于平稳，可以感觉到她是善良的，但此时此刻并不能感受到她的丝毫热心，了无生气。
“我去前面那个村子，不行我得先歇歇，人老了，走不动了。”
土地婆让参渺扶着她到河边的大树那里，树下有块石头，她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拍了拍腿。
“姑娘愿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啊，老婆子我啊，好久都没出来了。”
参渺点头，面上是答应的，不过看不出丝毫兴致。
“你是长宁村的姑娘吗？嫁人了没？”
“回来探亲，过两日就离开了。”
土地婆默认参渺的意思是嫁人了，不着急，她可以慢慢聊。
“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和夫君吵架了？”
土地婆知道自己像个八婆，她从出生到成为阳城县地仙就没干过这事，可没办法，九重天的神仙让她问，问的出来得问，问不出来得问，会问得问，不会问得学着问。
参渺摇头，“没有，我没有夫君。”
如此坦诚，搞得土地婆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那是和你娘吵架了？你娘逼你嫁你不喜欢的人？”
参渺仍是摇头，没有说话。
土地婆厚着脸皮继续道，“今日你我也算有缘，你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老婆子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开解你，而且保证烂在肚子里。”
参渺又是摇头，她朝老婆婆笑了笑，扭过身子望着对面，没吭声。
土地婆觉得自己现在一鼻子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要是再絮叨一句，参渺抬屁股走人怎么办？可要是不问，太子记仇怎么办？虽说太子看起来不像是小肚鸡肠的人，但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样的人，以前地仙日日盼着见到九重天神仙，现在见到了，还真恨不得躲远远的，消停当个地仙。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听到了参渺的声音。
“婆婆，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
“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问呢？”
参渺没有答话，垂下头，是啊，谁会与旁人说这种事儿呢，良久，她听到老婆婆说，“应该是因为有牵挂吧。”
参渺侧头，“牵挂？”
“是啊，有牵挂才会不想离开，你想想前几日城里投湖自尽的那个姑娘，不就是觉得没什么可留恋的吗。”土地婆伸着脖子试图看清参渺的表情，“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也懂点医术，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没事儿，不用了婆婆。”
参渺想起夏郎中的话，他说此毒无解，而且到了咳血这步，怕是早已回天乏术。她问还有多少时间，夏郎中吞吞吐吐说出，三五日吧。她不是没想过太医兴许有办法，只是景淳如今的样子带他回去怕是会中右相下怀，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亦想到了云宁，却没有任何找到她的法子。
“来吧。”土地婆倾身拿起参渺的手腕，“别的病我不一定有法子，可要是毒，天下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如果说的准确一些，是人界没有她土地婆解不了的毒。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毒不是凡物，具体说不出来，但绝不是地仙解的了的。
参渺小时候听说过附近一个村子有个解毒高手，她想许是老天眷顾，今日让她碰见了，只不过老婆婆的表情让她知道刚燃起的希望已经熄灭了，她轻轻抽出手。婆婆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
又不知过了多久，参渺缓缓开口，“婆婆，我娘去世了，我这次回来就是祭拜我娘的。”
土地婆知道参渺打算说心里话了，她默默听着。
“其实那时候我想和我娘一起去了的，不过有个人和我说……”参渺顿住，她不可能一股脑的什么都说出来，“总之因为那个人的话，我断了这个念想，我其实挺想好好活着的，等我下次再回来我就不走了，我还和娘说走之前一定告诉她，就是没想到这次走可能是去找她。”
“所以你现在害怕，是因为那个让你断了念想的人？”
参渺没有避开这个问题，她点了点头，天地之大，有些话，她这辈子或许只能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婆婆说。
土地婆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老婆子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你喜欢的人吧？”
起初土地婆没有听到回话，过了会才听见声音非常小的一句，“是，我喜欢他。”
接着加了一句，“我也只能是喜欢他。”
土地婆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悲凉，“既然你娘去世了，你若是认我这个婆婆，我就给你定下了，你告诉婆婆是谁，婆婆明天就去找他，让他家找个媒婆来提亲。”
参渺觉得这婆婆真是分外热心，她拒绝了婆婆的好意，能同人说出来，她的心就没那么堵了。免去了前因后果，弯弯绕绕，她最想说的，最重要的，就是一句我喜欢他。
眼见日头落到西方，参渺说送婆婆回家，土地婆自是不用，说自己歇了这么一会足够了。参渺不放心，土地婆想了想便让她送到河头。
待参渺往后走时，土地婆穿地去找了景淳。参渺几步后回头发现婆婆不见了很是诧异，她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了神仙，转念又抛了这个念头，要真是神仙，那就是神仙都救不了她，更叫人悲哀。
————
进院之前，参渺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她喊了句我回来了，没人回答，喊了两句景淳，还是没有回声。
她进屋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人哪去了？”
打算出去找，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抱住，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参渺定定地看着眼前人，退后一步，“你……你？”
眼神与早晨不一样，参渺心里有了盘算。
景淳不知道这时候不再装下去是对是错，只是七八岁的心性，太过束手束脚。
参渺喜笑颜开，“你的病好啦？什么时候好的？你刚才去哪了？”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多，她接着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景淳紧紧地盯着参渺，仿佛恍神她就会消失一样，直到参渺实在不太自在，她开口问，“怎……怎么了？”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参渺不是在装傻，是对方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她实在不知道背后的意思。
“我刚去找了夏郎中。”
“啊……”参渺挠挠头，她想装作人固有一死的无所谓样子，“没什么的，不就是中毒了吗，其实也没有那么遭……”
话说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用手擦了擦，却擦不干净，于是转过身走了两步，打算弄弄床铺。
身后没有声音，她手碰到被褥就忍不住了，蹲下来呜呜哭出声来。
景淳蹲在参渺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后来索性抱住了她。
参渺抱着景淳哭的愈发厉害，前胸一起一伏，眼泪都落在了景淳肩膀上，就像在燃烧的房屋中看见了泼水的人，就想是悬崖落到一半有人托住，就像是众人围困中武林大侠从天而降，与之不同的是他们都是看到了生机，而参渺，只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能让她安心，哪怕不得不面对死亡。
“明天我们去找医圣，他一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