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帕萨莉盯着自己和妈妈的脚,努力保持同对方一样的出脚顺序,同时紧紧搂住对方——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她们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对方,因此该趁此机会好好抱抱对方,闻闻对方身上的香味。
妈妈按响了沃尔慈善院的门铃后,一个精明的女人开了门,请她们进去。
“我就是科尔,您是梅尔宾斯夫人是吗?请跟我到办公室来谈一下吧,玛莎,带帕萨莉去房间。”
听到这里,她有些疑惑,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呢?
就在此时,妈妈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
是了,一定是妈妈告诉了这位科尔夫人。
*****
汤姆讨厌冬天,因为这个季节尤其难捱:没完没了的雨天伴随着冷风,要一直持续到将近春末。保暖衣物的不足又令这一切雪上加霜。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会生病的季节——作为一个身体素质还不错的孩子,偶尔的生病尤其难以忍受。
唯一的好处就是科尔夫人,玛莎和厨娘会允许他不去上课,并在好点后去厨房的烤炉边坐一会。
这会儿,他刚刚退烧,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鼻塞依旧严重。
可靠近炉火的地方十分温暖干燥,他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慢慢眯拢起眼睛,几乎是立刻,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他的意识往下拽。
他忍不住睡着了。
****
妈妈同科尔夫人去了后者的办公室后,帕萨莉则跟着玛莎往二楼走。
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焦味,让两人不由停住了脚步——准确的来说,是玛莎站住了。原本还算和颜悦色的神情一下变了,显得心烦意乱,皱起了眉头,吸了口气,随即猛地扯着嗓门喊起来:“贝蒂!你是不是又把什么东西烧糊了?”
帕萨莉被这一声吼吓得瑟缩了一下,继而又反应过来,这样太过胆怯,赶忙做出镇定的表情。
好在玛莎压根没注意到,而是拉着她往回走,经过她和妈妈进来时的走廊,穿过门厅,又七拐八拐后,来到一条窄小的过道上。
焦糊味更重了。
此时,这条过道一侧的两扇门开了一扇——只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邋遢的女人从门后探出头来,浓烈的焦味从门后争先恐后冒出来。
显然,女人所在的房间是厨房。
“我没想到这批土豆里发芽的这么多,就想着多煮一会……”邋遢女人不等玛莎说话,就立刻解释,显得有些心虚。
“结果睡着了吧?”玛莎不高兴地打断并质问。
这个女人立刻住了嘴,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又有了点底气似的辩解起来:“是土豆的问题……”
“你这是狡辩,贝蒂!我倒要看看你烧坏了多少食物!”玛莎激动起来,脸红了,叉腰打断了对方,接着猛地伸手往里推门,把对方弄得一个趔趄后,顺着半开的门挤了进去。
这个叫贝蒂的女人慌忙阻拦,可玛莎已经进去了——她扑过来关门,却只来得及把呆立在外的帕萨莉关在外面。
隔着门,帕萨莉听到对方又慌又气地发出了一声咒骂。
紧接着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玛莎的质问,贝蒂的回嘴,最后还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等在门外,不去凑热闹了。
可事实证明,有些事不是袖手旁观就能摆脱麻烦的。
很快,里面传来的吵架声越来越凶猛,摔东西的声音好像爆炸一般,惊得她差点跳起来——再然后,玛莎猛地打开门冲了出来,后面跟着贝蒂。
“等在这里!”怒火万丈又十分不耐地冲她匆匆丢下这句话后,玛莎就已经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了过道尽头,身后紧追不舍的贝蒂也很快不见了。
厨房的门半开着,好像也很茫然,似乎也不确定到底是关上,还是干脆敞开。
*****
汤姆被一阵吵架声惊醒,睁眼一看,发现原来是玛莎和贝蒂——对了,今天上午厨娘有事出去了,就只有贝蒂做饭。那么,八成是贝蒂搞砸了什么事,被玛莎发现,两人便吵了起来。
迷迷糊糊听了一阵后,他明白了:贝蒂烧糊了土豆,被玛莎闻到味道后,追过来质问情况。
出于本能,他用力嗅了嗅,自然是什么也闻不到——鼻子塞住了,他的头也似乎更痛了,而且面前的炉火好像也不如刚才那么暖和了。
希望她们快点吵完。他搓了搓手想。
然而,事与愿违,两个女人打了起来——谩骂中伴随着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摔摔打打——毕竟遭殃的都是铜锅和汤勺,盘子都好好地躺在架子上。
巨大的声响震得骨膜好像也发出了嗡嗡声,让他有点想吐——还有点害怕——万一波及到他呢?
汤姆一边担心,一边觉得越来越冷。
可炉火明明烧得挺旺。
完蛋了,不会是又烧起来了吧?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可能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很热,但无法判断到底是炉火的缘故,还是发烧所致。
脑袋里某个地方变得越来越沉,让他感觉重到连转动都困难;呼出来的气似乎也越来越灼热——然而他却觉得愈发寒冷难耐。
这下,他几乎能确定了,肯定又烧起来了。
必须得回到房间去睡觉。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判断。
然而——
争吵和摔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费力地抬起头,想叫贝蒂或者玛莎,却发现除了灶台和满地狼藉外,两人都不见了。
门半敞开着,外面站着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女孩,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
帕萨莉没想到厨房里还坐着个小孩——看样子只有四五岁模样,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微卷头发,正靠在炉边,两只小手紧紧抱住自己,似乎很冷的样子。
此时,他正回过头来,火光映照着带婴儿肥的小脸和乌黑的大眼睛,显得很可爱。
不过,她还是看得出来,他似乎不太舒服,皱着眉头,靠在炉边,显得有气无力。
看看玛莎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她便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去,边靠近边小心又好奇地关心问道:“嗨,你不要紧吧?”
小孩没有回答,但当她走近后发现,他果然是生病了:两颊腾起不太正常的淡红,嘴唇却毫无血色——显然,暖色的火光淡化了他的病容。
他转回头去,缩得更厉害了。
帕萨莉试探着伸出手,往他的额头探去——他躲了一下,但随即又任凭她试温。
“你发烧了,”这下,她有点慌了,但很快想到了自己生病时,妈妈是怎么照顾自己的——让自己躺到床上去睡觉,然后喝水,喝很多水,吃药以及熟鸡蛋,烤苹果和蜂蜜牛奶。
但现在这里显然不可能有煮鸡蛋,烤苹果和蜂蜜牛奶。
不过,她能做到的是,带他上/床睡觉。
“你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吗?”想到这里,帕萨莉边问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给他围上,并将对方的手放进自己暖和的口袋里。
小孩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顺从地任她摆弄。
“我背你回房间睡觉,你给我指路,行吗?我不认识这里。”一瞬间,她就下定了决心,顾不上要等在原地了——因为孩子一旦发起烧来,不赶紧采取措施的话,就只会越来越严重,最终可能危及生命——之前,每当她生病,说不想劳累妈妈背着去看医生时,对方总会这么反驳。
小孩毫无力气地又点了下头,并在她的指示下,爬到了她背上——就像以前妈妈背她一样,现在,她需要背着这个孩子去房间休息。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稳稳地托起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或许这得益于对方乖乖地搂住她的脖子,让她感到了一种全心全意的信任,由此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失望。
他们一同出了厨房。
*****
汤姆看着这个女孩,注意到对方脸蛋柔和干净,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温柔友好又好奇关心的神色。
她挺漂亮的,而且说话方式,举止和神态跟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是那种好的不同。
这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可他不认识她。而且,她很可能是个新来的——只有这种可能——这就意味着,她肯定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做。
这里很多跟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刚来的时候都是这样,比如去年来的一对金色头发的姐妹就是,虽然年纪挺大了,但刚到的时候,整天不是哭,就是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一件正经家务都不会做。
她帮不了他。他想,恹恹地转回头去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伸出手试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动作居然相当熟练。
本来,他是很讨厌别人的触碰的,尤其是这种时候。
因为通常试温的不是玛莎就是科尔夫人,再不然就是贝蒂,她们动作粗鲁,而且手又冷又粗糙,往往还带着一股或是刷锅水、或是碱或是尿布的味道——当然,前提是他鼻子没塞住,还闻得到味道的话。
但这个女孩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动作轻柔,袖口还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尽管此时什么也闻不到,可他直觉她身上肯定没有刷锅水、碱或者尿布的味道。
于是他只在开始时躲了一下,随后就由摆弄了——系上带着对方体温的围巾,并被拽住双手,放进对方温暖的口袋里。
她似乎挺像那么回事——起码知道生了病要怎么应对,问他睡觉的地方在哪里,要他指路,说要把他背回去。
而他此时别无选择——玛莎和贝蒂刚刚大吵一架,肯定闹到了科尔夫人面前,一时回不来,而他急需要休息。
好吧,他愿意相信她。
女孩背对他蹲下/身,指挥他趴到她背上,他照做了。
对方身上也隐隐透出温热的感觉,尤其是脖颈那里——他搂住她的脖子时,感觉就更明显了。
他略微往后仰了仰头——他们不熟,而且他也不习惯跟别人靠得这么近。
虽然一开始站起来时晃了两下,但她马上就站稳了,并把他往上托了托,还回头跟他打了声招呼才出发:“我们走了,你抓紧我,好吗?”
他点了下头。
但很快,头痛就让他顾不得保持距离了,不由自主地趴到了对方肩膀上,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鼻尖蹭到了对方发际线边缘细软的碎发——她把辫子放到了肩膀前面,以免他不舒服。
他抿了下嘴,眼睛几乎再度眯拢,手不自觉又搂紧了点。
等到了他的寝室时,下课的电铃声刚好响起,才把他惊得清醒了一点。
相当熟练地给他盖好被子后,女孩又问他要不要喝水。
“你得去找玛莎或者贝蒂,”他告诉她,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想睡觉。
女孩没说话,又给他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
帕萨莉觉得应该去跟妈妈,或者科尔夫人、玛莎之类的打个招呼——这个孩子烧得挺厉害的,必须要喝水吃药。
下了楼,她发现,原本还算安静的慈善院此时从几个房间里传来孩子们此起彼伏聊天的声音,便明白过来,刚才的那声铃声估计是下课铃。
如果这里是教室,那么附近一定有老师,她可以把情况汇报给对方。
这么想着,她循着声音找到了一间教室,到了敞开门的入口处,果然一伸头就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红头发的年轻女士正坐在讲台的位置。
见她探头探脑,对方很惊讶,放下手里的书本走了过来,连带着几个下面坐着的孩子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对方问。
她便把刚才那个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你说的是汤姆,好的,我知道了,这就去跟玛莎讲一声,谢谢你……”对方露出和蔼的表情。
“我叫帕萨莉-梅尔宾斯,小姐。”
“谢谢你,帕萨莉,你是个好孩子。你是新来的吗?”
“……我妈妈在科尔夫人的办公室,或许您能告诉我怎么走吗?我去找她。”听到“新来的”这个字眼,她又有些害怕和慌张起来,赶忙逃避般地急切表态——对了,她马上要跟妈妈分开了,应该抓紧时间多跟对方待一会。
“好吧,你跟我来。”那位女士了然又理解地笑了一下,而后回头严厉地嘱咐正嗡嗡说话的其他孩子待在原地,不许出教室的门,才拉起她来到走廊。
这位女士——原来叫戴尔小姐——把她带到了科尔夫人的办公室。
此时,里面已经有四个人了,科尔夫人,玛莎,贝蒂以及妈妈。
玛莎和贝蒂站在旁边,气咻咻地瞪着彼此,一声不敢吭——估计是科尔夫人让她们先不要说话。
见到妈妈,帕萨莉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对方,立刻也被回抱住了。
“正好,你们去告个别吧……哦,戴尔,有什么事吗?玛莎,贝蒂,你们留下。”科尔夫人还算好声好气地先对妈妈和戴尔小姐说完,随后口吻一变,严厉地又对噤若寒蝉的后二者道。
一出办公室,她就把刚才背一个生病小孩回寝室休息的事情告诉了妈妈,果然得到了对方的表扬:“好孩子,亲爱的,你做得不错!在这里要跟其他人友好相处,好吗?”
“我记住了,妈妈,”她再次紧紧搂住对方,立刻又被回抱住。
“我们会再见的,萨莉亲爱的,我爱你,宝贝。”妈妈亲吻了她的头顶,脸颊和额头,最后郑重地说。
她点点头。她相信妈妈。
然而,事与愿违。她并没有能同这里的其他孩子愉快相处。
这里的孩子们比乡下的那些还要没教养——恃强凌弱时有发生,而且往往都是趁科尔夫人、玛莎她们不注意的时候。
通常遭殃最严重的是年纪小的孩子。
然而,这些受人欺负的孩子一旦逮住机会,又会去欺压更弱的——比如残疾幼儿。
至于这些残疾幼儿,则会欺负小动物——流浪猫或者流浪狗,再不然就是一些昆虫。
这让她没过多久就对这里厌恶透顶。
好在的是,她已经九岁了,不仅受科尔夫人和玛莎的喜欢,而且也不好惹——谁若是胆敢挑衅她,肯定会遭到反抗,而且会吃大亏:前不久,一个叫马汀尼的女孩就试图这么干,结果莫名其妙被电灯泡砸中了脑袋。
尽管内心对此感到恐慌、不安、疑惑和抱歉,可她还是选择没有道歉——马汀尼和这里大部分人一样,是个蛮横、吃硬不吃软的人。
于是,哪怕跟所有人处不来,她也顶多就遭到了孤立。
她不在乎。如果妈妈短期无法来接她,那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在这里捱到十六岁再离开,去找妈妈。
这些人不如她聪明,也不如她懂得多,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就像妈妈说的,有些人一辈子也只会见一次。
唯一令她感到心烦的是,那天那个小男孩——她现在知道他叫汤姆,拿了她的围巾,却始终没有归还。
其实进入春天后不久,对方的病就好了,但一直没有把围巾还回来——不仅如此,甚至故意躲着她。
但凡跟她的目光相遇,他就立刻转而看向别处;如果她试图上前搭话,他就立刻跟其他同龄孩子站到一起。
他似乎知道她想同他私下谈这件事,因此利用了这一点——
要知道,她之所以决定私底下找他,是出于好心——毕竟,当面要回东西会让当事人很难堪。体面人都不会这么做,妈妈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不希望其他人认为他是个借了东西却不知归还的人。
然而,事实是,他无视了她的好意,执意要做一个贪小便宜的人。
是时候该找他严肃地谈一谈这件事了——不管他再怎么躲到人群中。
*****
汤姆觉得,今年也很幸运,生日刚过,他的病就好了。而且,还因此得到了一条不错的围巾——虽然跟围巾原来的主人成为朋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毕竟这里没人是他的朋友。
他们没资格。
因为跟他不一样,他们没有这种特殊能力——能在不碰到物体的情况下使其按照意愿移动,还能跟动物——准确地来说,跟蛇说话。
没人会这些,除了他。
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其他人都是《圣经》里说的,上帝的羔羊,而他不是——对此,他也曾在别人惊恐、厌恶又嫉妒的质疑下气愤地反驳过——凭什么他们有的东西,他就不能有——但后来很快就想通了。
他们那么平庸,所以才需要所谓神明的庇护,不是吗?因此还编出了一个自我安慰的故事——把无能的自己塑造成看上去外表纯洁、却软弱得没什么自保能力的羊羔,只能任由别人降下保护或者惩罚。
于是,他抛弃了他们口中的宗教——当然没有无脑地把这个决定公之于众——毕竟那是不明智的,科尔夫人会因此处罚他。要知道,牧师一类的人经常来这里给他们送一些吃的,做一些布道或者带他们去参加一些活动之类。她不会高兴手底下有孩子冒犯这些恩人的。
说到底,科尔夫人她们不过也是看人脸色的应声虫罢了。
而他,迟早会离开这里,迟早会出人头地,把他们这些所有人都碾进泥土里。
就像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乐此不疲地将冒头的一些潮虫一次又一次踩进土里一样。
至于那个围巾的主人——新来的女孩,尽管看上去跟这里其他人都不一样,但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也会变得同那些人一样。
他想,如果她不来招惹自己,他可以考虑以后放过她。
然而,不幸的是,对方显然没能读懂他的宽容——或者说,不够了解他。
也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女孩——他现在知道她叫帕萨莉——似乎也没能跟任何人成为朋友,因此没能从别人处得知,他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好惹。
所以她才敢这么冒冒失失地撞上来——在多次无视他忍让的前提下。
是的,他给她机会了,一次又一次——避开了她那想找麻烦的目光,或者试图上前搭讪的意图。
然而,都无济于事。
那么,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此时,他们正在外面晒太阳,在他专注于一遍遍地将潮虫踩进土里时,她悄无声息地搞了个突袭。
“嗨,汤姆。”对方声音在头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这很正常,没人在专心致志地做事情时突然被打断不会忍不住来一个激灵。
但这让他看上去显得很弱、很胆怯——几乎就立刻激怒了他。
他愤怒地抬起眼睛来,不客气地盯着来人。
女孩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划过难以置信,随即恢复了平静:“能跟你谈谈吗?”
他警惕了起来——她想做什么?不会以为他年纪小就能任意摆布吧?
她果然是个一无所知的笨蛋。
是,他承认,那天她帮了他。但他已经对她的目光和试探报以了足够多的耐心和容忍,他们现在两清了。
“你想干嘛?”他压低声音问,一边盯着对方,保持目光接触,一边悄悄把手伸到了脚下的土里。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既然病好了,能不能把围巾还给我?”
他瞪着她,第一次觉得荒谬可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给了别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更何况,他就从来在东西到手后、又拱手让人的习惯。
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最后给她一次机会,赶快走开,别来烦他。
否则他就不客气了。
*****
帕萨莉敢说,以前乡下最恶劣的孩子也没有这样的。
眼前这个男孩——汤姆,不仅无视她的话,还摆出一副她提出了什么过分要求的模样。
难道没人教过他,借了别人的东西要还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对方不仅没搭理她,而且突然猛地一动,扬手冲她的脸撒了一把土,撒完就跑。
还好她在突袭的临了预感到了他的意图,及时伸手挡住了。
不得不说,这让她气坏了。
这个没教养的坏孩子!
她气咻咻地追了上去。
对方跑得飞快,显然以前没少干过这种事,可毕竟小了她很多,个子比她矮多了,步幅比不上她。
况且,他居然还敢边跑边回头用一双黑皴皴的眼睛瞪着她。
她简直哭笑不得,他难道不知道,在追赶过程中,是不能回头看对方的吗?这会拖慢速度。
看来这个小混蛋作恶没少得逞,不然也不会这么傲慢。
帕萨莉想着,加快了脚步,离他越来越近。
要知道,以前在乡下,她可没少在田野和树林间奔跑着追逐小动物玩,体力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一个年龄小的孩子差。
其他晒太阳和玩闹的人纷纷停下来围观他们你追我赶——她瞟了一眼,发现他们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终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她一伸手,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衣领,在他愤怒又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将对方拖到了围观人数较少的角落——故意把人逼到了两边墙的夹角处,让他再也无处可逃。
上帝作证,她并不想这样,这显得像在欺凌弱小——她脸红了,可随后又被对方挑衅强硬的目光给激怒了。
不仅如此,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不小的力量,猛地推了她一把,让她差点仰倒。
还好她及时调整身体站稳了,并眼疾手快地又一次抓住了想要趁机溜走的男孩。
“嘿,你这样是不对的,借了别人的东西要归还,知道吗?”帕萨莉不高兴地教训道。
可她只得到了对方一个不屑而嘲讽的眼神,而后他向她身后看去,好像有什么人来了一样。
但她没上当——当然了,以前在乡下那些小孩没少耍过这种小把戏,她见过: 他们经常假装大人来了,然后趁机偷袭或者逃跑。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她背后响起一阵不小的、什么东西猛然碎裂的声音——好像有人抡起一把锤子还是什么的,砸碎了好几块石头。
这让她不得不回头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一看之下,惊呆了。
身后离她几英寸外的地方正散落着好多大大小小的碎石,几乎所有的开口处都还很新,说明是才刚裂开的。
而周围不远处正朝这边伸头探脑的人全都呆住了。
几秒后,有人惊叫着跑去报告玛莎了。
她震惊地回过头,望着眼前的孩子,不能相信这是他做的——有谁能隔空一下子搬来那么多石头并全部砸碎呢?
可他看上去显得比她还诧异——甚至脸上带上了害怕的警惕。
玛莎过来了,边快步过来边迅速在围裙上使劲擦手,显然被叫来的生活还在干活——显得暴躁而不耐烦,像一只被激怒的母鸡。
报告的人战战兢兢地来回扫视他们和玛莎,脸上也闪过一丝犹豫、害怕和后悔的神色,可能是怕报复。
“怎么回事?”玛莎严厉地问,顺着报告者的指点看了眼地面散落的石块,但抬头与她的目光相接时,神态缓和了不少,这让帕萨莉稍微安心了点。
看了下另外两个坚持默不作声的男孩,她顿了一秒,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女士,我想,可能是有人恶作剧,冲我们扔石头,但石头中途裂开了。”
这个说法简直是胡扯——可除此外,她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了。毕竟,她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一瞬间有那么多石头飞过来,又一瞬间全部碎裂——尤其在没人动手的情况下。
玛莎充满了怀疑——但怀疑对象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而且,帕萨莉也没能在那天以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要回自己的围巾。
因为汤姆继续躲着她。
而且,她发现,自己身上开始接连出现一些难以用常理解释的怪事——比如有时候同寝室的爱丽丝姐妹嘲笑自己的时候,会摔一跤;其他男孩想捉弄自己时脚会黏在地板上动不了;她几乎可以在心情好的时候随心所欲把周围的东西变换颜色,比如袜子别变成鲜绿色,牙杯变成浅蓝色之类。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汤姆身上似乎也会发生类似的怪事——有好几次她都看到他一个人盯着石头或者什么东西,然后被锁定的目标便会移动,显得相当灵活。
当然,她有很大理由怀疑他是故意让她看见,借此告诉她,她会的,她也会。
毕竟,她也防不胜防被他看到过几次。
要不是对方看样子的确比她年幼得多,她真觉得他们其实是同辈——当然,就警惕心方面来说。
由此一来,相互识别并确认对方的能力后,她发现,他们居然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继续保持距离并小心谨慎地观察对方。
似乎谁都不愿意在没有完全弄明白情况前轻举妄动。
但他还是比她小得多。所以有什么可怕的?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围巾。毕竟那是妈妈送的,不能轻易给别人。
她该找他好好谈谈。
*****
汤姆花了一阵,终于确信,这个新来的女孩——好吧,现在已经不算新来的了,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多月——跟他一样,是特别的。
这就能解释那天的事了:为什么他明明都瞪着她并动用那种力量了,她却没能如他所愿地定在原地,而是依旧追得飞快,最终抓住了他;以及为什么他明明使用能力搬了好些石头想从背后偷袭,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挡。
而且,他暗地里观察过了,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力量,不仅不害怕,还经常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她好像很擅长变颜色并操纵细小的东西,让它们做出复杂且精妙的形状。
挺不错的。
或许他们该交流一下。
虽然他比她小,但四岁的年龄差并不能说明什么——他知道她已经九岁了——他知道很多东西,多到让她惊讶,他有这个自信。
不过,他也没忘记,对方一直想要回那条围巾。这让他很犹豫,也很不高兴。
那天在厨房的时候,她把它围到了他的脖子上,就表明已经送给他了,不是吗?既然是他的了,她就不能要回去。
除非她用什么更好的东西跟他交换。
可她明显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了。
就在他为此心烦意乱时,对方主动找来了。
那天,大家依旧去院子里晒太阳。
他兴致缺缺地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戳洞,想找一点虫子玩——现在已经进入夏季,雨天变少,因此土地变干,虫子也少了,必须要往下挖深一点才能找到。
她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依旧轻手轻脚地:“嗨。”
这次,她没有叫他的名字——可他感觉到,她似乎比上次友好了一点。
起码目的性不像上次那么强——上次好像就只想要回那条围巾。
“你为什么不用省力点的办法挖洞呢?”她也蹲下来,同他一道看着地面,试探性地问,口吻轻快友善,并不让人反感。
可瞥了对方一眼,他还是感觉莫名有点紧张起来,捣弄土地的动作不由自主变快了点,但没说话——既然对方目的性没有那么强,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也很想就那种能力交流一下?
毕竟,她话里的暗示很明显——建议他用那种能力挖洞。
然而,他不确定。
由此也拿不准要不要告诉她,不是所有时候都得用那种力量的。因为如果一直用,会饿得很快。
在常年吃得不是很饱的情况下,过多把力气耗费在玩乐上是不明智的。
好吧,如果她不是来要那条围巾的,那么他想,他会愿意考虑跟她分享这条经验的。
这么一想,他的心底不由自主悄悄升起了一点希冀,希望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那种能力的?”她问,榛子色的眼睛里透出了更多的好奇和友善——跟他们第一次在厨房见面时很像。
他抿了下嘴,心里松了口气——抬眼看了她一下,忍不住有点炫耀地回答:“很早的时候。”
“很早是多早?”
“就是很早。”
“那是多早?”
“小时候。”他固执又骄傲地看着她,“反正比你早。”
但对方却没有如他所愿地露出佩服的表情,而是看着他,最后微笑起来,眼神超出了友善和好奇,多出了一种类似逗弄的鼓励——他曾经在一些牧师脸上看到过,当时那些虚伪的人夸他可爱,科尔夫人就用眼神逼迫他向他们讨好地道谢——这立即让他感觉遭到了羞辱。
一下涨红了脸,他拉下脸,站起身就要走。
“对不起,”见状,她愣了一下,随即眨了下眼,似乎反应了过来,道歉道,并拉住了他。
令他讨厌的逗哄不见了,那双榛仁色的眼睛里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笑影的清澈歉意:“你刚才看上去很可爱,所以……”
他的脸更红了——也更生气了,使劲甩脱了她的手。
“对不起,”这下,对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认真严肃起来,“我没有恶意。任何人都可以很可爱,我是这个意思。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
她看上去很认真——比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人都认真。没有不耐烦,没有虚伪敷衍。
好吧。看上去还算诚恳,观察了一阵后,他依然不太高兴,扭了一下手指,可还是决定暂且先放过这件事,又蹲了下来。
接下来,气氛还算愉快——他们就这种神奇的力量讨论了很久,直到对方最终还是提起了让他归还围巾的扫兴事。
“汤姆,你知道,我很高兴这里有跟我一样能力的人。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觉得呢?”她瞥了他一眼,试探地问。
他拉下了脸,来了。看来她还是想要回那条围巾,所谓“做朋友”不过是幌子罢了。
可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有点不太想一下子戳穿她——于是没说话。
*****
帕萨莉看得出来,对方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浑身戒备起来——好吧,这个男孩是她见过的、最敏感的孩子了——即便她没能深入了解过同龄、甚至更小的孩子,可就是知道这一点。
显然,他察觉到了她来搭话的最终目的。
但这件事必须解决——
“对不起,”见状,她只好边斟酌边解释,“如果当初是我让你误会了,我道歉。当时你发烧了,看上去很冷,我就把围巾让给你戴。但那并不代表我把它送给了你。那是我妈妈给我织的。”
“但你围到了我脖子上,那就是我的了。”对方立刻阴沉沉的拉着脸说。
原来没人教过他。她叹了口气,预感如果就这个争执下去,最后也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必须另想办法了。
她看着他固执的脸,觉得有点头疼,但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按照他的思路,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说不定……
“好吧,看来我们对这件事的观点不一样,”她耸了下肩,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在意和较真,“但既然我想我们是朋友了,我愿意跟你共享。那条围巾你可以保留着。”
听到这句话,对方脸上露出了怀疑和疑惑的神色。
“但你想过吗?围巾不拿出来戴,长期放在柜子里,会受潮长霉、最后烂掉的,所以你看这样可以吗?秋冬两个季节,你围着它;春夏两个季节我负责洗晒,怎么样?”
对方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就好像她是个傻子。
“为什么?”过了一会,他闷闷不乐又十分怀疑地问。
“因为那是妈妈为我织的围巾,对我来说,它的意义超过了实用价值。而对你来说,在寒冷的季节里可以使用,从而获得温暖,不是很好吗?我认为,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听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动摇的神色,思考了一会,撇了撇嘴,但还是点了头:“好吧。下午上完课,我就拿来给你。”
她有点失望,但忍住了没流露出来——他正在打量她呢,显然仍没能打消所有顾虑。
但好在下午课程结束后,他信守承诺,把她带到了他所在的寝室。
那是一间十几人的大寝室,床铺挤挤挨挨的,被褥和摆放的方式一模一样,分不出来哪张是谁的。
对方一进去就关上了门,明显是想防止她偷看他把东西藏在哪里。
不一会,他出来了,拿着围巾,板着脸给了她。
“谢谢,”她冲他笑笑,“进入秋季我会还你的。”
他点了下头,冷淡的表情下透露出几分不信任。
可依旧把东西换给了她。
这让她有点心软。
算了,她想,还是按照约定来吧。欺骗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孩子太不像话了。
而且,这个孩子这么小就没有父母了,比自己可怜得多——一定没有人专门送过他东西。
而且,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这个叫汤姆的孩子,表现出了令她感到吃惊的执著——或者说是忠诚:在她把围巾洗好、晾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时,他非常热心积极地一会去看一次,并在她问为什么这么做时,十足警惕又理所当然地表示:“在这里得把东西看好,否则别人会拿走。”
说这话时,他显得无比老练和成熟,可那张脸又十分稚嫩,这种对比实在很滑稽,而且说不上来的可爱,也令她心更软了。
看着他,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并咧嘴笑了起来——
这个举动立刻就遭到了对方愤怒的抗议——他涨红了脸,伸手就想揍她。
她笑嘻嘻地躲开了。
可对方真的生起气来——尽管仍然牢牢守在围巾旁边,直到它彻底干透、被她收回去放好才罢休,可也不再理她了。
“得啦,汤姆,”在连续两天的冷战后,她忍不住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把他拉过来,用求和的口吻道:“别生气啦,好吗?我让你捏回来,行吗?”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冷着脸没说话,转身想走。
“我们不是朋友吗?”她追上去问,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那你就不该这样!”他突然转过身,发起火来,像是受够了,涨红着脸,气咻咻地直喘——尽管怒火万丈,却依旧看着十分可爱,显得丝毫没有威慑力。
“你把我当成什么宠物一样!”
她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原来是这么想的。
“……对不起,但我从来都没有那种意思,”她拉了他一下,让对方看着她的眼睛,妈妈说这样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认真且真诚的,“我很喜欢你,汤姆,你不仅是我的朋友,也像我的弟弟一样。我很抱歉,让你不高兴了……”
“你不可以碰我。”只见他眯起眼睛盯着她许久,最后,脸上激愤的情绪淡了一些——但仍然气得够呛,“尤其不能捏我的脸。”
“好吧,”她遗憾地妥协了,却并没有完全放弃,“那我可以拉你的手,偶尔亲你的脸颊或者拥抱你吗?我跟妈妈经常这样,人们相互喜欢对方的时候,就会这样。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对方瞪着她,好半天没说话,直到她快失去耐心,宣布完全认输时,才冷着依然带着余红的小脸点了下头,并且重申了一遍:“不许捏我的脸。”
“我答应你。”
*****
汤姆发现,这个女孩,帕萨莉,竟然跟那些牧师一样,喜欢动不动碰别人的脸——兴许还是有点区别的,那些虚伪的牧师喜欢摸别人的脸,她则喜欢捏。
可从不见她对别人动手动脚的——她这是什么意思?跟那些牧师一样,把他当成什么宠物或者玩具摆件一样吗?
他受够了,在她问他“我们不是朋友吗?”时忍不住爆发了。
她看上去很吃惊,也很不解。
这让他消了点气,或许她不了解情况。
果然,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样,她解释了起来,说这是因为喜欢他,把他当成朋友和兄弟。
是这样吗?他有些不确定起来。那些牧师也说他“可爱”,可从来没有耐心地听他说过话,不关心他的想法——事实上,他们不关心任何人在想什么却永远看重“向别人传输他们自己的看法”。
但这个女孩,帕萨莉,会认真听他说话,跟他讨论事情,尊重他的意见——他能看得出来,她很想要回那条围巾,可还是想了一个有利于他、对她自己却没什么实际好处的解决办法。
“那我可以拉你的手,偶尔亲你的脸颊或者拥抱你吗?我跟妈妈以前就这样。人们之间相互喜欢就会通过这种方式表达情感。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只见她这么说着,眼睛里带着柔和和认真,同时,脸上闪过毫不掩饰的遗憾。
这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当初在厨房时,她伸手抚向他的额头,给他戴上围巾并将他的双手塞进口袋里的情景。
还有背着他去寝室的路上,她细软的发根蹭着他鼻子的感觉。
他又拿不定主意了。
但还是点了头。
她咧嘴笑了起来,立刻扑过来抱了他一下,并迅速偏过脸在他脸颊上落下一记亲吻。
这太奇怪了。
真太奇怪了。
他忍不住推开了她,转身跑了,脸因为羞耻感涨得通红——但离奇的是,随着逐渐远离她,这种感觉最初带来的冲击褪去后,一种暖洋洋的东西从胸口升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有点高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竟然迅速适应了对方这种亲密到奇怪的相处方式——毕竟她也很懂得不让他感到尴尬,从不在人前拥抱或者亲吻他,顶多总是拉着他的手。
这很好。总是拉手像是一种宣示——他们是一起的,其他人别想插足。
而且,更令他惊喜的是,她是个很聪明、懂的不比他少的人——知道很多事情,不论是异想天开的故事,曲折离奇的历史还是难度不小的算数。
她甚至会一点法语。
而所有这一切,对方都毫无保留地跟他分享。
好吧。
他不想独占那条围巾了,也许天特别冷的时候,让给她戴好了。
他会跟蛇说话,这也可以让她见识一下。
他愿意教她蛇语。
也乐意告诉她如何躲过科尔夫人她们的监视,去厨房偷东西吃而不被发现。
他甚至认真考虑过陪她玩过家家——在募捐活动期间,她不止一次眼睛发亮地瞥向橱窗里精致漂亮的玩偶,悄悄告诉他,她以前也有一个妈妈做的娃娃,经常给它换衣服和梳辫子。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懂得这么多,却还喜欢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但她生日那天夜里,他还是偷偷溜到她寝室的床上,允许她给他扎小辫玩。
“真的吗?我可以吗?”幽暗的光线里,她悄悄问,眼里的跃跃欲试显得比外面的月光还明亮。
他点了下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她兴奋又激动地抱了他一下,在一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尽管雀跃,却依旧注意没发出什么声音来惊动别人。
征得了他的同意后,她立刻采取行动,窸窸窣窣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发绳并拉他坐了起来。
他们盘着腿相对而坐,她咬着发绳,两只手忙不迭地梳理着他微卷的头发——但可惜他的头发还是太短了(他真庆幸这点),只有额头前的刘海能勉强抓出一个小辫子。
但她还是很高兴,一只手扶着小揪揪,一只手拿下嘴里的发绳,一圈圈地绕着这根小辫子,直到它稳稳地立在他的头顶,才将发绳的末端系在一起,打了个蝴蝶结。
黑暗也没法掩盖她身上散发出的快乐和感动,她捧住他的脸,又一边落下一个亲吻,“谢谢你,汤姆。”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蠢极了。
可她看上去真的很高兴。
*****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睁开了眼睛——
周刊社团的大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有他们桌上的这盏台灯还亮着,只是光源却背对着她。
汤姆正低着头,一手举着书,一手举着羽毛笔,不时在上面勾勾画画或者写下些什么。
听见她的动静,他抬起头来,合上了书:“你终于醒了,马上宵禁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有些怔愣,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
“别愣神了,我们该回去了。”他平静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说,站了起来,把书和笔放进了书包。
帕萨莉坐直,一件东西从她背上滑了下去,低头一看,是他的外袍。
对了,今天是周六,他们来周刊社团写作业,她写完论文后,就开始研究防护罩,但居然在演算期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该把我叫醒的。”她也站了起来,把长袍还给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是你最近熬夜太多了,”他撇了下嘴,“我叫了,但你没醒。”
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肯定没有认真叫她,否则怎么会叫不醒。
但最终,她决定不计较这件事了。
因为刚才那个梦实在很有意思。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非常有意思,是关于你的,”她忍不住对他说,边说边禁不住往他额头上的刘海看去,同时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哦,你梦到什么了?”他漫不经心地边锁门边问,不经意瞥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的笑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
“我梦到给你扎了个辫子,用的是我以前那条绿白格子的发绳,你还记得吗?”她咬了下嘴唇忍着笑问,注意观察他的表情。
“不记得了,”他斜了她一眼,哼了声,“你也只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她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话说回来,在梦里,你比我小四岁,非常可爱。”
他拉下了脸瞪着她,好像她突然疯了。
她笑了,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前面。
他看着她,撇了下嘴,可也忍不住舒展了眉头,略微弯了下嘴角。
接着,漆黑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