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们在车站坐了许久,星幕降临,晚上的风很凉,西瓜在池莨怀里呜咽着,像是在催他们回家。
“我们先回去吧。”池莨说:“你明天早上还有课,在我那个屋里睡吧,我出去睡沙发。”
沉默片刻,木子菁点点头起身。
客厅里亮着灯,在楼下池莨一抬头,三楼窗户上一个身影晃了一下,看来今天晚上是不能安然度过了。
门虚掩着,暖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从前只觉得温馨,现在只有抗拒。
木子菁开门进去,木建华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到木子菁的那一刻有点诧异,他离开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不知道家里那个女儿长成了什么样子,后又仔细看了看她,眉眼长得跟她妈真像。
一想到她妈,木建华心里就烦闷,他坐牢的这几年,他的那个老婆早已经跟别人跑了,拿走了他的全部存款,还留下了这个累赘。
木子菁就站在玄关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跟他对视,该用什么心情跟语气跟他交流,被关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指着她,骂她是个累赘。
木建华抖着腿,吃着温兆给他们拿来的糍粑,他朝木子菁勾勾手,说:“过来。”
木子菁没动,池莨走前几步,说:“您有事吗?”
木建华眯着眼打量他,“你谁啊?没事儿往我们家跑什么?滚。”
“他是我朋友。”木子菁走上前来,跟他对视。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木建华呵呵两声,“不管你多大,你都是老子的崽。赶紧让他滚。”
“我说了,他是我朋友,现在住在这里。”木子菁强硬道。
木建华惊诧地发现,这个小时候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小丫头竟敢跟他明着对着干,他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抄起茶几上的水果盘就朝她扔了过去,水果盘是玻璃的,是木子菁跟徐宁去商场挑的,看起来就像水晶。
池莨眼疾手快,把木子菁拉到身后,水果盘砸到他背上,看起来很薄的盘子,加上木建华发了力,砸到背上也够疼的。幸好替她挡下了,不然怕疼的她怎么承受得住。
“你个死丫头!别仗着有人护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生的,我现在出狱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木建华坐在沙发上大骂。
“没事吧?”木子菁拉着池莨的胳膊,问道。
池莨摇头,“没事。”
“呵呵,不愧是乔翠翠生的,你跟你妈一样,贱种一个,除了勾搭男人你还知道什么?”木建华嗤之以鼻。
“你再说一遍。”池莨移到沙发那里,揪起木建华衣领,狠狠地盯着他。
木建华四十多岁,身体素质远不如池莨,他犹豫了一下,缄口。
木子菁过去扒开池莨,把他拉到门口,说:“你先去温家住一段时间吧,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了,过几天我找找学长,让他帮我租一个便宜点儿的房子。”
池莨皱眉:“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你放心吧,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如果真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木子菁把他推出去,又把西瓜抱给他。
“如果有事,一定要及时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有?”池莨强调。木子菁点头,看着他下楼后关上门。
“怎么?你的奸夫这么快就走了?”木建华嘲讽道。
木子菁收拾客厅地上的东西,“可以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吗,好歹,我也是你女儿。”
木建华翻了一个白眼,“现在知道是我女儿了,刚才他作势要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是你先动手的。”她捡起地上的香蕉皮跟橘子皮,扔进垃圾桶。
“老子打儿女,是天经地义。”木建华振振有词,他脱掉鞋,整个人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最大声。
震耳欲聋,木子菁把卧室门口被扔出来的她的衣服和布偶捡到池莨屋里,关上门,隔绝客厅的声音。
这个房间是木子菁小时候住的,原来的陈设远没有如今的丰富,她把衣服叠好放进衣柜里,池莨的衣服只占了柜子的四分之一,除了白色短袖就是各种颜色的卫衣,还有几条黑色灰色米白色的裤子。那个口袋上绣着蓝色小熊的休闲白色裤子,是她挑的。
是还没有跟高渐羽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去商场逛街买的。跟学长在一起之后,除了去超市买必需品之外,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去逛过商场,他的衣服也就再也没有添加新的。
木子菁坐在书桌前,一副刚开始还没有雏形的画跃然眼前,看轮廓应该是个人物,她从小窗户望出去,几颗星星拥簇着,争相发着光。
小宁给她发消息,说明天她没课,晚上叫上姜淮跟高渐羽去吃个饭。
木子菁回复她好。
客厅中男人的笑声时不时地传来,她扯了些卫生纸塞进耳朵,享受片刻的宁静。
夜深,木子菁躺在床上,手机一直在闪,池莨一直在给她发消息,她回复了几条,便关掉手机,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什么都没想,却有心事填满整个身体。
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木子菁把几袋狗粮装在一起,准备下午结束去咖啡小店带给池莨。她穿上鞋,刚出门,就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之后,木建华出现在她身后,此时她正要下楼,被木建华拉住。
“你要去哪?”
木子菁挣开他的手,说:“去上学。”
“你在上大学?”木建华问:“你哪儿来的钱上学?那个男的给的?”
“奖学金。”她淡淡地说。
木建华暗喜,不管是什么金吧,昨天晚上想要出去找一起出狱的兄弟喝酒,才想起来自己没钱,他伸出手,晃悠两下说:“你小时候学习就好,现在奖学金应该很多吧,给我点,我出去喝酒没钱。”
“我交完学费就没钱了。”
“不可能,那冰箱里那么多吃的,你没钱你用什么买的。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告诉你,你对我可是有赡养义务的,你不给我就去你学校,我让你学校的人都知道。”
“你们有抚养过我吗?凭什么我要赡养你?你又没有生病,为什么不能自己出去赚钱,我的奖学金并没有多少,平时还要在学校吃饭,买一些生活学习用品,实在没办法给你,如果你着急用,我可以给你二百。”木子菁从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二百块钱递给他。
木建华接过来,但他的贪心远不是二百块钱就能满足的,他又伸出手。
木子菁不再理他,转身下楼,木建华自然不会让她那么轻易离开,他抓住她的帽子,“趁我还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别挑战老子的耐心。”
木子菁从他手里使劲地拽帽子,但他力气太大,她挣脱的过程中一脚踩空,往下倒去,木建华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木子菁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楼下的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就见木子菁痛苦地倦缩在地上。
池莨狠狠地瞪着木建华,木建华对他眼中的杀意吓到了,全然不顾刚因自己摔下去的木子菁,跑回了屋里。
顾不上跟他对峙,池莨把木子菁抱起来,叫了救护车。
徐宁赶过来的时候,木子菁已经醒了,头上戴着弹力网帽,伤口不深,有点轻微脑震荡,胳膊跟腿上有点擦伤,冬天穿的厚冲了下坠的力度,倒也不严重,需要在医院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
她躺在床上,脑袋还有点昏沉,姜淮叫来了高渐羽,他请了假,过来照顾她两天,有了能在这里的人,池莨想都没想就走了。
“我要杀了他。”徐宁攥紧拳头。
姜淮拉着她的手,说:“你冷静点儿。”
“我怎么冷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木子的。原本以为坐了几年牢他会有所改观,现在看来还真是本性难移。”说完,徐宁往医院外走,姜淮怕她做什么出格的事,跟高渐羽说了一声跟她一起走了。
木建华在屋里躲了几个小时,最终闲不住叫了几个狐朋狗友就去小区附近一家棋牌室打牌,玩得正开心,老板刚端上四杯茶水,池莨就出现了,他揪着木建华的粗线毛衣,把他揪出棋牌室外。
他没说任何话,上去就给了他一拳,木建华被打倒在地,他咒骂一声,起来要反抗,谁知徐宁也到了,她抄起一个门口堆着的玻璃酒瓶,朝他的头打了下去。
木建华震惊地看着她,徐宁手里还握着残碎的瓶颈,上面的玻璃尖看得他害怕,他认识这个小姑娘,知道某些事她能做出来。
鲜血顺着木建华的头流下来,棋牌室的人都趴在窗户边上看热闹,路过有人拍了视频,还有人报了警。
“叔叔,还记得我吧?”徐宁说,她扔掉手里的剩余玻璃瓶,向前一步,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一会儿警察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木建华从前好歹是个大型赌场的老板,现在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小姑娘威胁,他觉得很是丢人,再回想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才十岁的她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场景,顿时觉得浑身冰凉,相比面子,保命要紧。
他瘫坐在地上,快速地点点头。
“很好。”徐宁蹲在地上,又捡起一片沾着血的玻璃碎片,说:“我警告你,回来了就老实待着,你再敢惹木子,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她举起碎片,对着他的腿用力往下,木建华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喊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宁!”后面姜淮喊了一声,怕她真的做过火。
但徐宁只是虚晃一枪,碎片在他腿上一厘米的位置停住,没有扎下去。“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小如鼠。”徐宁嘲讽道,扔掉碎片转身去小区。
池莨已经先她一步,他把木子菁的东西都打包出来,正在下楼。
三个人返回医院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各有心事。
方兰芬跟温兆已经在医院了,他们都围在木子菁的床边,各个心情沉重,木子菁坐起来,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人,说:“你们怎么了?我不是脑震荡吗,你们这样都让我觉得我得什么绝症了。”
“别瞎说。”方兰芬说,“木建华回来了,你怎么没跟我们说?”
“他回来是早晚的事,跟你们说也是让你们徒增烦恼。”木子菁说。
“等你出院回我们家住吧,你自己住在那边我不放心。”
木子菁想了想,说:“现在池莨已经住过去了,我再过去会很挤,学长,你可以帮我找一个便宜点儿的房子吗?”
高渐羽说:“不是有宿舍吗?”
“我可以住宿舍,但是池莨还要在外边住。方阿姨家离学校太远了,他上班不方便。”木子菁指指池莨。
高渐羽叹口气:“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他?”
木子菁愣住,说:“学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就是开个玩笑,没事儿,我去给你打热水。”高渐羽拿着水壶走出去,木子菁低下头,心里很惆怅,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姜淮给出了一个最佳方案,先暂时住在他家里,“我爸妈今年去国外过年,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你跟池莨还有小宁一起住过去,我还能热闹点。上学我也能送你们,离学校又近,池莨去咖啡店也方便。”
“那样会很麻烦吧?”木子菁说:“我已经麻烦你的事情太多了。”
“不会,小宁肯定也希望你们能住过去。你们先聊着,我出去看看。”姜淮拿起衣服,离开病房。
徐宁跟着姜淮一起出去,温兆跟方兰芬去给她热饭,折腾了大半天,木子菁确实饿了。
池莨搬了一个板凳,坐在高渐羽一旁的位置,把手机跟书都递给她,说:“打发时间。”
“谢谢啊。”木子菁接过来,“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出现在家门口啊,不是让你去温家住吗?”
“还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他说。“木子菁,你在你男朋友面前还想着我,你不怕他吃醋啊?”
“不会的,他不是说了是开玩笑吗。”木子菁语气愉快,翻开手里的书,撤掉书签,“再说了,我也没刻意想着你,你是我捡回来的,我不得对你负责啊。”
池莨翻了一个白眼,“装什么装,你自己待着吧,我回店里了,程哥说下午来看你。”
木子菁摇摇头:“你告诉程哥,别让他来了,我没什么大事儿,过两天就能回去兼职了。”
“好。”
住院部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水房里排队接热水的人占了半个走廊,想着木子菁房里水杯还有点水,他走到楼道,坐在楼梯阶上,沉思着。他的手机振动,导师给他发消息,说是留学交换生名额下来了,有他,让他早点辞职准备出国的东西。
他退掉微信界面,打开相册,看他跟木子菁的合照。
留学生交换生是他大一的时候申请的,就准备在大三前考完关于英语较初级的证书,然后出国,有一些国外工作的经验,回来就可以做他心心念念的翻译官。那个时候还没有遇到木子菁,也不知道她会让自己陷入犹豫。现在他可以放弃交换生的名额,但为了以后想要从事的职业,总要出国,这就意味着他们要经历一段很久的异地恋。
他对自己并没有信心,对木子菁对自己的感情也没有信心。
姜淮没在热水房看到他,顺着楼道找了过来,他坐在高渐羽的一旁,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别想太多,子菁一直都这样,喜欢为别人着想。”
高渐羽笑笑,摇头道:“我不在意,是别的事情,困扰地我没有头绪。”
“如果你信得过我,”姜淮说:“可以跟我说说,我虽然不能给你提什么建议,但你作为子菁的男朋友,我很乐意做你的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