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站在池家金色辉煌的大门前,木子菁做了几个深呼吸,她没来由得紧张,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进一家别墅。池莨拍拍她的肩,说:“别紧张,我爷爷没那么吓人。”
“我没紧张,我只是第一次进这么大的房子,我怕人多。我不喜欢人太多。”木子菁推掉他的手。
池莨凝视着大门上的边框,声音淡下来:“放心吧,没有那么多人。”
确实没有那么多人,池杨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国外,池穆半辈子都在国内,不想跟他们一起去,就留了下来,池杨将雷磊跟一个男管家留在这里,除了每天做饭跟负责打扫的阿姨们,别的就没什么人了。
老爷子纵横商场半生,将手里的产业交给后人之后,独自在这偌大的房子里,难免觉得孤单,正好池莨有求于他,也算是让他做了笔不亏本的交易。
池莨推开门进去,木子菁紧随其后,屋子里一尘不染,厨房里传来香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英式风格的沙发上,跟着电视上的戏曲演员一起唱着京剧《长坂坡》。
老爷子唱得正起劲,唱到高潮时,嗓子还没等拔高,就咳嗽起来,池莨快步走到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前。
池穆嗓子难受,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就把水接过喝了下去,平复了一下后,才看到池莨恭恭敬敬地站在两米外,一旁还跟着一个穿着米白长裙的女孩。他挑挑眉,冲着木子菁说:“这位不介绍一下?”
池莨抬头要介绍,木子菁走前两步说:“爷爷您好,我是池莨的朋友,我叫木子菁。”
“mu zi jing......”池穆重复着:“哪三个字?”
“爷爷。”池莨提高了声音,像是怕池穆会刁难她。
木子菁大大方方地说:“木兰无兄长,是姓,子规声里雨如烟,其叶菁菁,分别取字。”
“嗯,”池穆点头:“不错,你这个朋友比你有趣。坐吧。快开饭了,池莨,你去催催。”
池莨点头,走去厨房。
木子菁坐在短沙发上,一楼头发从肩后落到胸前,她悄悄瞥了一眼,有些长了,过两天有时间去剪一下吧。顺便给池莨也剪剪,他的刘海已经扎到眼睛了。
池穆关掉戏曲,打量了一下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小姑娘,长相清纯,右手边的手挎包是最简约的黄色,整个人坐的板直,眼睛就盯着前面的桌子,一动不动。
他清清嗓子,趁着池莨还没从厨房出来,对木子菁说:“小姑娘,你跟池莨是怎么认识的?”
木子菁眼神跟半个身体转向他,说:“我跟他是在医院认识的。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什么证件,我就把他带回了我家里。”
“没有证件?”池穆皱眉。
“对,后来还是我朋友帮他办了户口跟身份证,不然他也没办法正常生活。”木子菁说,她隐藏了第一次见到池莨时,他没有身体的事情,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怕他觉得自己在胡扯,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很玄学,没有哪个人会相信,除了徐宁跟亲身经历的她自己。
池穆听到这里低下了头,眉心紧锁,握在手里的拐杖也连带着冷峻了许多。
木子菁发现他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池穆没有说话,但脸色随着时间变得缓解,正好池莨从厨房回到客厅,他指尖有些水渍,不知道是不是在厨房帮忙了。
“爷爷,饭好了。”
“好。”池穆慢慢地移向餐桌,中途,看向木子菁说,他又恢复了温和的面容,“小姑娘,不知道你要来,就跟我们随便吃点吧。”
木子菁站起来说:“没关系的。”
池莨凑近她,对着她的表情不再严肃正经,他小声说:“没事吧?”
她一愣,说:“没事啊,你当你爷爷是凶神恶煞啊。”
“我不是怕他为难你嘛。”
木子菁摇头:“你爷爷很好,很关心你的。”
他浅笑一下,说:“走吧,去吃饭,我看了,有你爱吃的鱼。”
木子菁眼睛放光:“真的?”
“嗯,我带你去洗手。”
饭间,池穆放下筷子,突然开口,“你失忆过?”
池莨夹住鱼肉的筷子一顿,点点头,把肉放进不敢多夹点的木子菁餐盘里,然后放下筷子,回道:“刚有意识的时候不记得,只记得名字,上次被打才想起来了。”
他们两个都放下了筷子,这时的木子菁也不好意思再吃了,手里拿着筷子僵在那里,眼睛盯着渐渐变凉的米饭跟鱼肉。
池莨余光看到了,扭头对她说:“没事,你继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木子菁看了一眼池穆,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也说:“我老了,吃不了太多,你们吃。”
“哦,好。”木子菁咬了一下嘴唇,犹犹豫豫地开始动筷子。
池穆又继续跟孙子说话,他不吃,池莨就不可能吃,他让薛姨盛来一碗汤,用小汤匙舀着喝,池莨也才拿起筷子来吃。
“户口被销了?”他问。
池莨回:“是。”
“什么理由啊?”
“死亡。”
木子菁听到后抬起头,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池莨解释道:“我前几天去派出所问了,说是因死亡销户了。也算是重新活了一回吧。”他自嘲地笑笑,对木子菁说:“是你跟温家让我重新活了一回。”
池穆喝一口汤,“回来吗?”
“现在挺好的。”池莨回。
“也好,”池穆说:“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让你上池家的户口本。”
他说着,鼻子里轻轻地叹了气,这两年他一直都在跟池杨忙公司总部转移国外的事情,最近才落实,国内外的事情也全权交给了池杨来管,现在才有心来处理一些...家庭内部的事情。
池莨低沉道:“可那是她的遗愿。”
木子菁从来没见过会这样说话的他,声音里拒人千里的感觉非常明显。
“一说到她,你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都是刺。”池穆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感情,但脸色无奈又生气。
“对不起,爷爷。”池莨放下筷子,想说吃饱了离开,但木子菁碗里的饭并没有下去多少,可见她还没吃饱。他继续端坐在那里,给薛姨要了一碗汤,慢吞吞地喝起来。
池穆揉揉额头,拿起拐杖往楼上走,“今晚留下来吧,你的房间跟客房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他语速很快,说完就上楼了,没有给他们任何拒绝的机会。
池莨软了身体,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一角,在走神。
木子菁环顾四周见没人,也放松了很多,快速地吃着饭,生怕一会有人来,她又要注意仪态。
“慢点吃,我们吃饭的时候不会有人来的,除非去叫他们过来收拾。”池莨似笑非笑。
“今天晚上真的要住在这里?”木子菁问。
池莨耸耸肩,“对,你要是不习惯我就打车送你回去。”
“没事,我自己回去也挺无聊的,反正温夏在,西瓜饿不着。”木子菁说,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冒昧地问一下,刚才你们说的‘她’,是你妈妈吗?”
池莨抬手敲她额头,笑着说:“跟我客气什么。是她。”
“你跟我提你妈妈的时候看着挺温和的,怎么跟你爷爷就这么强硬啊。”木子菁端起碗把里面的汤全部喝完。
“因为当年就是他极力不让我进池家,我妈妈才以死相逼。”
木子菁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一直以为你妈妈是因为生病或者意外才......”
池莨摇头:“她确实是因为生病,从生下我之后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她家里人因为她未婚生子跟她决裂了,我父亲又不认我,她的事业也一落千丈,一个人带着我过得很不好,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个时候重度抑郁,每天都窝在房间里,整个人很阴沉,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发现,她每天都会冲着我笑,给我做好饭,让我带去学校。后来她可能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才去池家纠缠,让池家接受我,我爷爷当时极力反对,说不会让私生子入家门,我妈妈拿着剪刀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我就在门口听着他们争吵。扒着门框祈求她快点带我回家。虽然我早就意识到这不可能了。”
“后来,他们怎么又同意了?”木子菁安静地听着,他的故事比电视里小说里还要跌宕。
“或许是我长得太像小时候的我父亲,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太忙,很少管孩子,也许是把我作为他弥补遗憾的媒介了吧。他是池家唯一一个对我好一点的人,可就是这点好,也要分给他们明媒正娶回来的人生下的孩子。”
“别这样想,”木子菁宽慰他:“你爷爷也是为了公平,至少像你说的,他是这个家里唯一对你很好的人。”
池莨微微点头,然后说:“好了不说了,去我房间的卫生间洗个澡,早点休息。我今晚住客房,你住我那里。”
木子菁点头。
池莨喊来薛姨,帮她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带着木子菁去了二楼他的房间。给她找了条新浴巾跟睡衣后,去了一楼客房。
洗完澡后,木子菁用白毛巾擦着头发,坐在床头沙发上,环顾自周。
很干净,陈设也很简单,原本该放电视的对面墙上,挂着三副画,都是A4纸般大小,最普通的铅笔勾勒出来的轮廓,不是很精致,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画的内容,每幅画的右下角都标着名字跟日期。
杨开心,2005年9月23日
杨开心,2005年11月19日
杨开心,2006年1月31日
稚嫩的字迹,承载着作者初作画的喜悦跟憧憬。
不过杨开心这个名字,是池莨的笔名吗,从来没听他说过。
咚咚咚,有人敲门,木子菁紧紧睡衣,去开门,是池莨,他拿着两本书给她,怕她无聊。
“我不知道你哪本没看过,就挑了我觉得好看的给你拿来了,你挑着看看吧。”池莨说,他坐在刚才木子菁坐的位置,跟她视线归一,看着对面墙上的画。看了一会,勾起了嘴角。
“是不是画得很丑?”他问道。
木子菁抱着书,坐在他一旁,摇摇头说:“我觉得很好看,你当时才五岁吧,我五岁的时候还没启蒙呢。”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画的?这上面写的可不是我的名字啊。”池莨狡黠地笑。
“它挂在你的房间诶,不是你画的是谁画的,你会允许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把东西放在你房间吗?”木子菁挑眉道。“而且我感觉这个风格,就很像你的。”
池莨抬起眉眼,很有兴趣地看着她说:“你很了解我?”
“那当然了,我们可是在一起住了两年,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啊。”
“那你说说,你都了解我什么?”
木子菁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给他列出来。
“首先,你会做饭,会洗碗,会做家务,喜欢喝很稀的白米粥,虽然你对什么食物都是一视同仁,但我这么细心,还是看出来了,然后呢,你很享受孤独,但又不喜欢一个人待着,还是个大直男,伤心了喜欢去酒吧喝酒,喜欢拉着我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喜欢小孩子才玩的水枪,喜欢把烦心事藏在心里。”
她顿了顿,眯起眼睛,笑着说。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哈哈哈......”
一抹红晕爬上池莨的脸,他皱着眉说:“这你都能看出来?”
“当然啦,我可是慧眼。”木子菁得意地说。
看着她左右摆动着身体,来炫耀她得出的最佳结论,仿佛知道了天底下最了不得的事情。他心里一阵翻腾,刚刚她列举出来的对他的了解,戳中了他的内心,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在意过的东西,全都被她看在眼里。在这一瞬间,他特别想抱住她,跟她说,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这给了我莫大的欣慰跟安心。
他还想要说其他的话,但张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别的。
时间还不成熟,她才刚刚失恋,不可以。
“没意思,赶紧睡吧,我回去了,明天还要起来上班。”池莨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严。
木子菁皱巴着脸,抱怨道:“怎么还开不起玩笑呢?”
木子菁有一点认床,不多,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是池莨睡过的,不是陌生的,没一会就睡着了。反倒是池莨,在客房洁白色的床上,翻来覆去,凌晨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池穆让雷磊送他们去上班的地方,被他们拒绝了,他们习惯了每天上班坐公交,因为那可以观看沿路的风景,还有街道上每个商铺每个路人认真生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