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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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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孤寒,远不似京中热闹。

一处院落顺山势而建,碧瓦若银蛇,环旋盘上,翘起的尾端隐匿在层层树影间。

天方破晓,算着时间也不过才下了早朝,一匹快马便出现在院落前,从马上跳下来一个穿官服的男子,快步往山上走来。

半掩着的山门迎着他的脚步向后退开,七弯八绕的回廊在眼前惊现,银白色的砖瓦,在清早的光辉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院中并没有人,连门房里也没有值守的侍卫。

男子的马靴踩在青白的砖瓦上,一顿一顿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在回廊中盘旋汇聚,接连成片,远远地听着,竟如胡筝,恰似胡域。

男子走得很快,长衫掠过,带起了散落在小路两边的落花。

远远地,胡筝的声音似乎又变了,宛转低回间多了几分高亢的哀思。

马靴依旧一顿一顿的踩在青白的砖瓦上。

院子里的一切声响皆来发于自然,只有走到了长亭,才能够听见茶壶煮水的声音。

“我这一路过来,京中已经是四处布防了。”男子拎起炉子上的茶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现如今大概也就只有你这儿,还如此清静。”

“你是在建议我也叫些人过来守着……不过都是一些虚无的设置罢了,你进来的时候,我不也听到了吗?”长亭四周挂着的帘子,在风的吹拂中浮动着,一条银白色的蟒蛇绣附其上,丝丝地吐着信子。

“不若派些人,也来护护我的周全。”男子斜倚在长椅上,手中抓起一把炒黄豆就往嘴里扔,嘻嘻地笑着。

“你郑家还用得上这些啊——”摇椅上的女子缓缓站起身,穿堂过来的风增加了势头,飞扬起的帘子,呼呼地卷上房檐。女子抬手将它抓下来,干净利索的动作,等着对坐的人眨了眨眼,就只见得一只细白的手,正从帘角的流苏上缓缓垂下来。弧长型的指甲涂成了酒红色,一串红玛瑙的串子挂在纤细的手腕上,晶莹碧透地拢着,宛若一点鲜血在静谧素洁的帘子间涌动。

然而不及看的人回过神,那只手就又移开了,一晃一动之间,再看方才处,只有一把胡筝,靠在桌边,倚在窗边的摇椅,微微晃着。

“说说吧。”余稚龄轻轻吹动着聚集在茶杯上空的热气,掀起眼睫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郑铎。

“说什么啊……”郑铎佯装没听懂她的意思,甚至还将目光看向他处。

余稚龄不说话,依旧吹拂着茶杯中散出来的热气,冷冷地瞥了一眼对边的郑铎。

“啊。”郑铎收回了目光,微微皱起的眉头,在清俊的面容上,抵掉了方才的玩世不恭:“他那个……”

“他说了放火的事情。”余稚龄偏头看着郑铎,高高耸立的发髻上的流苏垂下来,是一片精巧的金箔玫瑰,花瓣微微颤动着。

“正定门外的百十来口人,一夜之间都没了。”郑铎难得正了颜色:“如今九门司督停职查办,这么大的事儿,我总觉得不能这么快就过去,但皇上似乎又没什么兴致。”

郑铎看向余稚龄,那姑娘修长白皙的手正转着两颗橙黄圆润的核桃:“他啊,他只怕也不敢有这份兴致。”

余稚龄淡淡的笑着,声音缓慢又悠长。

“不过如今也不重要了,这件事儿,总有人要强迫着他提起兴致。”

余稚龄缓缓站起身,拖在地上的长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在木地板上转出一个旋儿,然而很快就又随着她迈出的脚步滑开了。

郑铎愣怔了一下,脸上很快又是一副嘻笑的样子,站起身来说道:“还说这些呢,皇上可是点了名字,让你负责这些天的京城治安,估计任命的圣旨,马上就要到了。”

余稚龄手中的核桃依旧溜溜地转着,她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另一边的铜镜,镜子里的女子一身盛装,一条胳膊曲着,斜斜地撑在扶手上:“彻查的事情,安排给谁了?”

“晋南王——徐斐。”

徐斐啊,余稚龄的目光短暂的在郑铎身上停留,又一次望进了对面放置的那一面硕大的铜镜,镜子里绣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大氅正在一点点的消退掉颜色,余下的笔墨一点点勾勒出聪峦耸立的山川,灰败的苍茫白雪间,她似乎又看见了那道身影。

“哥哥,看阿玉给哥哥买了什么?”俏皮的小姑娘像是一只花蝴蝶,等不及伺候的侍女打开房门,便已经飞了进来。她举着手中的竹篮,得意地昂着头,向陈良甫炫耀道:“哥哥,这可是榆林窟的一口酥,我一大早去排才买回来的呢。”

陈良甫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一口酥的香气让他的鼻翼侧动,却还是板起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几日京城的治安很是不好,让你不要有事没事的就往外跑,你怎么不听呢,到时候撞上祈安汕的人,瞧着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就把你抓走,到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陈良甫抱住扑在怀里的姑娘,斥责的语气也不禁缓和了,却依旧板着脸说道:“阿玉啊,你可一定要小心的。”

“哎呀。”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陈良甫的叮嘱,她昂起头,甜甜的笑着:“我吩咐了让卫揭跟着的,哥哥不也经常说,有他在就不会有事的嘛……”

小姑娘这样说,众人才注意到房间里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他一头长发剪到了及肩的位置,削剪的有些零碎的发被一根从额前系过去的宽发带固定住,一双上斜的眼眸看过来,浓密的睫毛之下迸射出来的狠厉的目光,一如他横放在桌上的那把剑,历经亘古,依旧光芒刺目。

陈良甫对上卫揭的眼眸,抱着高裕公主的手,忽然松了一下。

小姑娘错愕的看着哥哥,见他小半天没有反应,思索着从榻上爬下来,跪坐到另一边的软垫上,将装有一口酥的牛皮纸打开,恭恭敬敬地放在和卫揭之间的案台上,小姑娘观察着对方的神情,眨了眨眼睛,道:“卫公子,你尝尝,榆林窟的一口酥很好吃的。”

“多谢公主好意,在下不吃甜食。”卫揭欠了欠身子说道。

“哎呀,阿玉都说了,你就给个面子嘛。”陈良甫站起身,拿走了一块一口酥,打着哈哈说道。

“昨夜里的大火,七殿下怎么想?”卫揭紧随着陈良甫站起身,问道。

高裕公主看着眼前码得整整齐齐,只在最上边缺了一块的一口酥,又看了一眼正和哥哥说话的卫揭不由得撇了撇嘴,可是她插不上话,等了好半天也没得人理会她,小姑娘终于坐不下去了,怏怏地离开了房间。

“那火势头凶猛的很,遇水反而更盛,况且京城中布防森严,能在顷刻之间蔓延百里,只怕要有懂兵法的人从中协助。”陈良甫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心中的分析。

卫揭双臂抱在胸前,闻言只是略一点头:“祈安汕会这样的妖术,并不奇怪,十年前兵败晋南王,如今卷土重来,也正常。”

“没想到你也觉得是祈安汕的人,英雄所见略同啊。”陈良甫转头看向卫揭,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

卫揭并不理会陈良甫的玩笑话,挑眉问道:“是吗?那既然京城布防森严,距离祈安汕兵败,也已经过去了三年,他们的人又是如何潜入京城的呢?”

“这个吗……前几日运了一份贡橘,正是从南方送过来的。”陈良甫思索道。

“那这一份贡橘,是谁让送进来的呢?”面对卫揭的层层逼问,陈良甫忽然一拍桌子:“来人,备车,本殿下现在就要进宫!”

东边的天,这会儿已经暗沉沉的阴了上来,翻转滚动,颇有几分势头。马车走到宫门就要停下来,陈良甫踩在木阶上,一束刺眼的阳光背着他照过来。他眯起眼睛转头去看,才见得一早顶在头上的太阳,这会儿已经转到了西边。他又眨了眨眼,耳边是宫里伺候的太监请他下车的声音,他想着西边的太阳就要落下了,怎得还有这般明艳的光束,想来这天是越来越奇怪了。

“哎哟,七殿下。”曹公公迎上来,恭敬地笑道:“您来得可不是时候,皇上正在里面议事呢。”

“和谁?”陈良甫下意识地问道。

曹公公的语气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是那副堆笑的模样,说道:“是崔将军,在说昨夜里的大火呢。”

陈良甫的思绪在说话间已然回笼,他看着曹公公,平日里狡黠的眼眸这会儿露出温和的目光,语气也变得和缓而有节奏:“曹公公,我正是要向父皇禀告此事呢。”

曹公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态,一双苍老的手不断地揉搓着怀里的拂尘,几经思索,终于在陈良甫期待的目光里点了点头:“行吧,七殿下,咱家进去试试。”

“诶,多谢公公。”陈良甫装模作样地弯下身子,向曹公公的背影做了个揖。

“良甫来了,来得好啊。”陈皇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一只肥大的手撑着桌案,陈良甫还没有走进来,便听见了他的声音。威严语气中的愤怒让陈良甫将头垂得更低了,早早地拱好手,快速地挪动脚步走上前去。

“请父皇安。”陈良甫规矩地跪下行礼。

“哼,托你的福,还死不了。”陈皇心中的怒气吹动着他的两缕八字胡,修剪工整的小胡子,随着他说话的语气,一上一下地颤动着尾端。

陈良甫大愕,正想要开脱几句,崔将军已然上前:“陛下息怒,七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想着您……”

“他想着朕?”陈皇指着堂下的陈良甫,打断了崔将军的话语,两条外撇的腿艰难地在桌案间挪动着,几经努力,肥大的身子终于挤过,弹进了象征着朝堂最高地位的椅子里:“爱卿啊,朕明白你的心意,倒是想知道这小子还有什么话来给自己辩解!”

善解人意的崔将军忽然就听不懂陈皇的意思了,他执拗地上前一步,道:“陛下,不如让七殿下来彻查起火的原因,臣听闻七殿下府中幕僚有个叫卫揭的,颇有能力,正好也能助七殿下一臂之力。”

“父皇……”陈良甫阚阚地抬起头来。

“良甫,你可以做这件事情吗?”陈皇的目光落在陈良甫身上,压迫着他答应下来。

陈皇烦闷地挥了挥手,崔将军识趣儿,立刻向陈皇请示,退了出来。陈良甫打量着陈皇的神情,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他知道是不能够的了,摩挲着脚步,只得想着回去叫上宋兆一起,再做打算。

“哎哟,七殿下。”早已经出来的崔将军这会儿正站在外边,一见到陈良甫,便行了个军礼,声音响亮地道:“臣恭候殿下佳音。”

陈良甫苦笑道:“崔将军真是折煞良甫了,这次京中起火,涉及到的方面甚广,放火之人更是神出鬼没,未留下丝毫痕迹。良甫虽跟在四哥身后办过些事儿,这般棘手的案件,见都还是头一回见。”

崔将军和陈良甫打着官腔:“七殿下聪颖,又是南谷先生门下高徒,祈安汕的人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殿下定然是马到成功,一举歼破。”

正说着,忽听陈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良吉,让胡崎姚过来。”

匆匆忙忙赶出来的曹公公,见到站在外面的两位,笑着打了个千儿:“请七殿下安,崔将军安……”

“曹公公,您忙去吧,皇上还等着要见胡夫人呢。”崔将军道。

“诶,多谢将军体恤咱家。”曹良吉得了话儿,手中拂尘一甩,站直了身子,昂首阔步地走在长安道上,那身宽大的太监服套在他的身上,也是份威严与压迫。

陈良甫看着崔将军,知道他是不会说出什么有所帮助的话语了,笑了笑道:“多谢将军吉言。”

晚间的风,没了朝早的劲头,懒懒散散的吹着,像是在为吃过了晚饭出来溜达的人让退地方。

华灯初上,光影婆娑,京城里的道路,无论是哪一条,这会儿都是温暖和喧嚣的代名词。

作为陈国京城里最著名的风景,碧华湖水波沇沇,周遭架起来的灯笼,将湖面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一艘硕大的画舫停在水面,顺着水势,微微行动着。几根南粤的奥木撑起船舱,精贵的波斯细纱围绕四周,站在岸边的人们,远远能瞧见船舱中的景致,空荡荡的只有一人,闲闲地拨弄着琴弦。

京城中居住的人并不会停下来赞叹画舫的精美,他们甚至不会多投出一个目光落在画舫上。他们早已经见惯了没日没夜漂浮在水间的画舫,只有偶尔说起那位慵懒的公子,会好奇于他的来历,惊叹一句他的容貌和宛若天籁的琴音。

“怎么样,今天没人过来?”画舫似乎都没能够觉察到女子轻飘飘落上来的脚尖,依旧按着原先的幅度晃动着。女子细白的手指轻轻掀开纱帘,轻飘飘宛若蝉翼的小东西落下来,搭在她身后的长裙摆上,宛若是月色轻洒,笼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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